張居正坐在官帽椅裡,目光幽幽地盯在徐家兩兄弟的身上,直看得徐璠和徐琨兄弟二人渾身發毛,坐立難安,可在張閣老開口之前,兩人此時又不好貿然說話。

其實論年紀,這徐家兩兄弟也不比張居正小多少,至於身份,以往雙方也是以師兄弟相稱,並沒有太大的高低之分。但今日,在面對張居正自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時,兩兄弟卻還是感到了無窮的壓力,立刻就比他矮了不止一個頭。

就這麼沉默地盯了他們有好半晌後,張居正才緩慢地開口說道:“你們跟我老實交代,那楊震在朝會上所說的種種罪狀到底是否確有其事!”

徐璠兄弟心裡又是一顫,卻也不好不回應了,更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謊,所以便在囁嚅了一陣後,才用極低的聲音道:“回閣老,確……確有這事……可是……”

“哼!你們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哪,居然明知這些事情做下來會有多大的罪過,居然還敢去做,真當我大明王法管不到你們頭上麼?還是你們這些徐家子弟完全不為我老師著想,只顧著自身利益了?嗯?”張居正雖然神色平靜,語氣也沒有太過嚴厲,但說這幾句話時,自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迫人氣勢卻更重了幾分。

這種如山般壓迫而來的氣勢使得徐家兄弟的心跳猛地就快了幾拍,面色也白了幾分,只能勉強道:“閣老勿怪,我們也是迫於無奈,這才不得不做出犯海禁的事情來的。至於那些倭人,也不過是咱們用來在海上護船用的,根本算不得什麼通敵哪!”

“我有什麼好怪你們的,我只是替老師不值而已。老師為我大明辛苦操勞了一輩子,到老了本想回鄉過幾天安穩的舒心日子,可你們這些做兒子的倒好,居然幹出這等犯禁違法之事,這是要將我老師置於何地了?”張居正冷聲說著,又是一聲低哼:“到了這個時候,你們還想打著老師的旗號來我這兒找通融,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海禁乃是國本,任誰也逃不了這個責任!你們回去吧,我幫不了!”說完這最後一句,張居正已一拂袖子,起身就走。

他這番言行實在大大地出乎了徐家兄弟二人的意料,直到張居正都離開好一會兒了,二人才回過神來,徐琨的臉上頓時就現出了怨毒之色,小聲道:“他……”但一想到自己所處的乃是張府,以及張居正的地位權勢,到嘴的話還是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而徐璠這時候倒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沉默了片刻後才道:“走吧。”既然張居正已明確表了態,兩兄弟確實沒有再留在這個地方的必要了。

直到走出張府大門好一陣後,徐琨才恨恨地回頭望了一眼那氣派不凡的宅邸啐了口唾沫道:“什麼東西!他張叔大也不想想自己是怎麼能有今日地位的,現在咱們徐家一出了事,他便避得遠遠的,卻連自己老師的死活都不顧了,這樣的品性,如何能讓群臣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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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慎言!”徐璠聽他這麼說話,臉色頓時就更顯陰沉了,拉了他一把呵斥道:“你是嫌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多麼?想再被人多加一條誹謗上官的罪麼?”

徐琨這才想起張居正如今在朝中有多大的勢力,又有多少人想著法兒的要巴結這位當朝首輔。一旦自己因為言語得罪張居正,那有的是人來對付他們,以如今徐家風雨飄搖的局面,那就真離家破人亡不遠了。這麼一想,讓他心裡更是一陣發緊,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看了情緒低落,心事重重的兄弟一眼,徐璠又道:“而且你難道就沒有聽出來,其實張閣老他是話裡有話哪。”

“大兄這是什麼意思?”徐琨一陣愕然,趕緊詢問道。

徐璠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雖然張閣老口中是在責怪我們,但同時卻也在為父親開脫,所以只說咱們這些當兒子的不孝,卻未有一言提到父親有罪。”

“這有什麼奇怪的?張叔大乃是父親的學生,作為學生,他怎麼可能直指老師的罪過呢?那樣就是欺師滅祖,會被所有孔門中人所唾棄,他當然只能斥責我們了。”徐琨不以為然地搖頭道。

“不,他說這番話的用意並不在此,而是在於點明一點,這事父親並不知情,只是下面的子弟貪心不足,才會瞞著他幹出違法亂紀之事來的。”徐璠正色道。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我們這些子弟不一樣有罪麼?”

“你我身在京城多年,幾年才回家一次,怎麼可能與那邊的事情有所關聯呢?”徐璠看著自己兄弟突然問道。

徐琨被這麼一問,頓時就愣住了:“大兄的意思是……此事也與我們無關?”

“不錯,只要把父親的罪名撇開了,我們的罪名自然也不成立。現在我們要想的只有一點,那就是該由什麼人來頂下這一切罪名。而這,也正是張閣老對我們所說這番話的用意所在。”徐璠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道。

徐琨在沉吟了一陣後,不得不認同地點頭:“大兄你的判斷確有幾分道理,他這是要咱們棄車保帥麼?既然如此,那為何他不明說?”

“這個嘛,想必是有所顧慮吧。父親終歸是他張太嶽的恩師,他當然不會眼看著父親和我徐家被徹底定下死罪。不過朝中不懷好意的人太多了,即便是張閣老,那也得時刻小心,這才會把意思說得如此模糊,只能靠我們自己去體會了。”徐璠說著,又猜測地道:“在我想來,只要我們用了這招,他也會在暗地裡幫我們說話的,而如此一來,咱們保住自家的可能也就更大了。”

“可是……”徐琨心下卻還是有所顧慮:“咱們該把誰當那車給棄了呢?難道是雲卿?”說到這兒,他的臉上便是一陣不忍。自己這位三弟為了他們兩個兄長在京為官方便而一直守在老爹跟前伺候,還要張羅家中事務。現在一出了事情,他們卻又要犧牲他,這實在有些不地道了。

徐璠也是一聲輕嘆:“事到如今,也只能委屈他了。不過雲卿他會明白的,只有我們徐家依然不倒,他才能有翻身的機會。不然不光是他,就連父親也……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就當是我們欠了他吧……”

在神色幾變之後,徐琨才把牙一咬:“好吧,為了父親,為了整個徐家,咱們也只好委屈他了。待會兒我們就一起寫信,讓他自首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徐璠也是沉重地一聲嘆息。

與此同時,在張府之中,張居正的心腹幕僚封南歸正苦笑地看著他:“閣老你一番苦心,也希望他們能夠理解哪。”

“徐家這兩兄弟都不是蠢人,即便一開始看不出什麼來,過會兒也能體會出我話中之意的。這也是我能為老師所做的一點事情了。現在朝中情況複雜,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看,若是真個正大光明地出手相助,只怕不但幫不到老師,就是我自己個兒,也得陷進去。”張居正沉著一張臉道:“封先生,你也應該知道這些年來,隨著新法的推行,我已在朝中豎立了太多敵人,不能不慎哪。”

“學生自然明白閣老的難處。其實您的敵人又何止是在朝中,說句犯忌諱的話,就目前看來,陛下和那錦衣衛的楊震,也是將您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了。”封南歸有些不安地看了張居正一眼道。

而他這話,也說得張居正的眉頭一皺,張嘴想叫他莫要胡言,但最終卻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張居正知道這是自己這位幕僚的肺腑之言,他也能夠感受到皇帝對自己是越來越有意見了。對此,他當然明白是為什麼,他想要改革,想要讓大明強盛,就得手握絕對的權力。而如此一來,自然就阻礙了萬曆的成長,哪個皇帝喜歡被人一直壓著難以親征掌權呢?

“只要能把一切都理順了,讓我所制定的所有新法都能被人執行貫徹,我便是就此告老回鄉又如何?可現在的事實卻容不得我有半分懈怠哪……也只有繼續委屈天子一段時日了,希望他能理解。”張居正在心裡默默地道,至於這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就是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封南歸又道:“其實光是陛下倒也沒什麼,可那楊震,這次之事不知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他到底是不是真有心與閣老您為敵,這一點就尤其關鍵了。錦衣衛現在勢力已然不同以往,我們不能不防哪。”

張居正聽了這話,眉頭也不覺皺得更深了:“楊震麼?此子有些膽色和本事,又深得皇帝的信任,此人確實要多加留意了。之前的馮保,現在的徐家,這到底是湊巧,還是他在有意針對和我有關係的人呢?”

張居正已然生出了疑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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