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徹底瘋了!”在聽到縣令下達如此命令後,堂上一眾人等都用看待瘋子一樣的目光看著他,都顯得呆愣愣的。

徐家是什麼身份,就是知府乃至巡撫一級的高官,想找他們問事也得乖乖地登門求見,他們還得看心情決定見不見呢。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居然張口就讓徐家的人來縣衙受審,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見眾人是這麼個模樣,縣令的眉頭就不由得皺了起來,很不快地瞥了依然呆坐在了自己位置上的劉才一眼:“劉典史,還不領命?”

被點到名的劉才這才從鄙夷和竊笑中回過神來,心裡便是一緊,不由得罵起娘來。雖然縣令這個想法很有些自以為是,但他叫自己去傳人受審,這得罪徐家的事情自己也跑不了哪。

“我今天湊這熱鬧做什麼?”面對這麼道難題,劉才自然大為懊惱,可在公堂之上,身為下屬的他又怎麼可能抗命不遵呢,只能在遲疑了片刻後道:“下官遵命……不過,還望大人能三思而後行,這事畢竟非同小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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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就無須你劉典史費心了,你只管去徐家要人拿人便是。”縣令卻是把臉一板,毫無通融的意思。

心裡繼續罵著娘,劉才只能悻悻地點了五六個同樣倒黴的差役躊躇著出了衙門。而縣令在稍作思忖,便又對下面的衙差說道:“你們這便出去把衙門外的人都放進來吧,今日這次堂審,本官要當著全城百姓的面給鄧波一個公道!”

“啊……”眾人再是一驚,看來縣令這是要把事情徹底往大了鬧了,真不愧為瘋子縣令哪,一出手就是完全的不管不顧。可即便他們對此很是吃驚,內心裡也著實不希望與徐家為敵,但在縣令於公堂上下達這個命令後,他們也只能遵從。

片刻之後,就有兩個倒黴的衙差出了堂去,來到縣衙大門外,向聚集在這邊的上百名百姓傳達了縣令大人的意思。

這話一說,頓時就惹來了人群的一陣騷動,隨後在縣衙的八字門大開之後,人們就爭先恐後地搶了進來。本來能在縣衙聽審就是很少見的,聽這一回夠將來在親戚朋友那兒吹噓上好一陣子了,何況這回審的案子更涉及了徐家,那事情自然就更加有趣了,大家自然是要在第一時間參與其中的。

不過也有些知道深淺的人卻並不認為今日能有什麼好戲看,只怕這次的堂審壓根就審不下去,因為徐家未必會理會區區縣衙的傳召。沒了被告在場,任縣令他怎麼發揮,效果也是不夠看的。

這一點既然連不少百姓都想到了,那作為此事中心人物的縣令也不會考慮不到。不過他心裡倒也不是太慌,大不了到時候再派人上徐家強行拿人嘛,只要把事情往大了鬧,就夠徐家喝一壺的了。

但這一回,徐家的反應卻也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在劉才帶人將縣令大人的意思傳達之後,他們竟沒有將其拒之門外不作理會,而是很配合地交出了一名涉事的管事徐昌,這讓本還有些擔心的劉才松了口氣。

不過這位徐昌徐管事的神色上卻看不出半點將要在衙門受審的不安,騎在高頭大馬上反而顯得氣勢逼人,在來縣衙的一路之上,那也是耀武揚威,只把步行的劉才和那些衙役們比作了跟班和奴僕。

對此,劉才他們是連半點不快的意思都不敢顯露出來的。其實就他們心裡看,對方能應自己的傳召趕去縣衙受審已是天大的面子了,至於他是怎麼去的,哪怕是讓人抬了轎子過去也不是個事兒,更別提只是騎著馬,看上去威風了些。

不過這一幕落到周圍百姓眼裡,卻又再次落了縣衙的面子,在大家看來,這遭不過又是場鬧劇罷了。

不過是不是鬧劇,只一個徐昌還不能說了算,至少在這次的堂審裡,掌握著主動權的,還是那個被人看成是瘋子的華亭縣令!

見徐昌作為嫌犯被告進得堂來時依然是威風八面的模樣,全然不把自己這個七品正堂當回事兒,縣令的面色就猛地沉了下來。待其只是衝著自己略一拱手就當行了禮,就更叫他忍耐不了了,當即一拍驚堂木斥道:“大膽徐昌,見了本官,居然敢如此託大不跪,你這是在藐視朝廷嗎?”

面對他的斥問,徐昌卻不見半點慌亂,反而淡然一笑道:“大人容稟,非是在下不敬官府,實在是在下身有舉人功名,乃聖人門徒,不敢向大人屈膝哪!”

“你是舉人?”縣令聞言,眉頭又不覺皺了起來,上下打量了這個看著確實有幾分讀書人模樣的男子片刻後,才問道:“那你又說自己是徐家的管事?”

“回大老爺,在下也確是徐府三管事!”徐昌微微一欠身答道,語氣裡還有些自得與驕傲。他確實有理由感到得意,雖然這賣身投靠的名聲不那麼好聽,但身為徐府的三管事,論起地位來只怕都要高過許多知府了,所以他是打心眼裡瞧不上眼前這位縣令的。

不想他這話才剛一出口,堂上高坐的縣令便拿起驚堂木又重重地拍了下去:“大膽!真是有辱斯文!你既知自己乃是聖人門徒,寒窗十載得以考中舉人功名,不思報效朝廷為國效力也就罷了,居然投身到他人門下為奴。對此不但不覺得羞愧,反而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實在是讓人齒冷!”

“你……”被人如此指著鼻子斥責,徐昌這幾年來還真沒遇到過呢,頓時也惱了起來。但想發作卻又發作不得,因為對方所言也很是在理,身為舉人功名的自己,如此投靠到徐家為奴——管事其實也是奴僕,只是地位比一般奴僕稍高而已——確實有辱斯文。

見自己在氣勢上已壓過了對方,縣令便繼續趁勝追擊,哼聲道:“既然你已是徐家管事,之前的功名自然做不得數,到了本官面前豈能容你放肆,趕緊給我跪下回話!”得,一番話後,事情又給轉了回來。

大明百姓,若是按著太祖時的規矩,是可以分作士農工商四大等級的,而後才是一些賤籍,這其中便包含了奴僕。雖然歷經兩百來年後,以前的等級格局已經被打破,處於四等之末的商人在地位上早已只列士人之後,有些大商人甚至可以與官員平起平坐,但任階層有多大的變化,身處最底部,被人所鄙夷的賤籍卻是怎麼都不可能上得了檯面的。

其實真論起來的話,徐昌這個徐家管事自然是沒人敢把他視作賤籍的,奈何縣令一定要較這個真,他也無從反駁,誰叫他真個賣身投靠了呢?

面對縣令洶洶而來的氣勢,徐昌之前的氣焰頓時就大打折扣,再被他這麼居高臨下地一壓迫後,更是心裡發虛。這種被人徹底壓制的感覺,他只有在徐階身上才感受到過,沒想到今日卻在一個七品縣令的身上也感受到了。

“這不過是個瘋子,我不需要和他硬抗,就是跪他一跪也少不了我一塊肉去……”腦子裡轉著自我安慰的話,徐昌終於還是雙膝一軟一屈,朝著縣令跪了下來:“草民徐昌拜見大老爺!”

他這舉動自然惹來堂裡堂外一眾人等的驚詫,誰也沒想到,徐家的管事居然真就被迫向一個小小的七品官下跪,這若非親眼所見,他們是怎都不會信的。

“今日算是來著了,居然有這好戲……”

“咱們這位大老爺還真是有些威風哪!”

“他這是在想把徐家徹底激怒麼?真不知死字是怎麼寫的麼?”

百姓和堂上衙差頓時交頭接耳起來,堂審的場面裡也如進了一群蒼蠅般嗡嗡作響,這讓縣令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當即再次拍響了驚堂木:“都給我肅靜!”

這回,眾人更是明顯感受到了他的官位,頓時所有人聲便是一肅,大家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見情況好轉,縣令才重新把目光落到了徐昌身上:“徐昌,既然你是代表徐家而來,那本官問你,你可知罪?”

這回徐昌的回答就沒有半點猶豫了:“在下不知有何罪過,還望大老爺明示。”

“呵,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肯認罪麼?好,那本官就讓你明白!你徐家一直以來都仗著身份目無王法,總是欺壓良善。對此,本官早就想好好整治你們一番。而今日更有城中苦主鄧波擊鼓鳴冤,向本官告你徐家霸佔他家中田地,此事你有何話說?”

徐昌靜靜地聽縣令把話說完,隨後卻又輕輕要頭,狀若不屑地道:“大老爺,這事兒小的和徐家可不敢應下。此事是這鄧波在誣告我們徐家,大人你只是聽取其一面之辭就認定我們徐家有罪,這可難以叫人心服哪。”

“此話怎講?”縣令心裡突然一緊,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頓時就打他的內心裡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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