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這話一出口,堂上的氣氛比剛才又壓抑了幾分,不少官員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起來,他們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向高坐其上的傅有歸。這事本就是身為巡撫的傅大人一力促成,既然錦衣衛追問上門,自然也得由他來應付了。

傅有歸被下屬官員如此一看,心下更是不快,忍不住就哼了一聲:“這事本官與在座諸位大人自然是知道的。不過當時正值半夜,發生事情的地點又是臨河巷幫會聚集之地,我們官府卻不好隨意而動了。”

“此話怎講?”楊震盯著對方的雙眼,半點不讓地問道。

被楊震這雙犀利的眼睛一盯,饒是傅有歸見多識廣,這時候心裡也不覺打起鼓來。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唯有繼續堅持了:“你楊鎮撫不在地方為官,許多事情自然是不甚明了的。但我們這些地方官卻是有苦自知哪。這治下之民,那也是分良民與刁民的,尋常百姓遵紀守法,敬畏官府,自然都是良民。一旦他們出了什麼狀況,我等官員守土有責,自當出手救援。

“可是那些幫會分子,情況卻很不一樣了。尤其是臨河巷那邊的漕幫人等,更是經常惹出事端來,而且每當官府過問,他們又都不肯直言相告,一貫喜歡虛言掩飾。如是者多少次了,官府早已不把他們當成一般百姓看待。所以此番那邊出了些岔子,我幾大衙門才會不聞不問,覺著以漕幫的人力,足以自己解決。現在看來,不也是這樣嗎?”

好嘛,對方一番理由,居然把罪過都給推到了漕幫自己的身上。是他們向來不守規矩,才使官府對他們棄之不理的。雖然這理由頗有些牽強,但終歸算是個可以搪塞過去的藉口了。

楊震聽了這番話後,先是微微一呆,隨後面上便閃過了一絲怒意:“這便是你們不肯在當日派人平息亂局的理由,寧可看著不少無辜之人慘死?”

面對他的怒火,傅有歸心裡一陣抽緊,但騎虎難下,只能硬頂了:“本官治理地方,只管那些良民善民,至於那等專會鬧事的刁民與幫會中人,且任他們自生自滅吧。”

“好,好一句自生自滅。本鎮撫今日算是見識了,傅巡撫這番話,本官自會如實上奏,到時倒要看看朝廷諸公對此會是個什麼看法,當今陛下又會如何看待大人的如此治理之能!”楊震怒極反笑,只是笑卻是冷笑。

聽他這麼一說,傅有歸更覺心虛。但隨後,他又想到這事還牽涉到了那個大人物,想必真到了那時候,朝中自有人會幫著自己說話的。楊震雖然是錦衣衛,但在朝廷裡的話語權只怕還是少得可憐,應該不至於有多大麻煩才是。正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他才敢直愣愣地回盯著楊震,不見半點驚慌模樣。

見對方並無懼怕之意,楊震心下更是來氣,也看出了對方另有憑仗,便繼續道:“各位大人如此做法,必然會大大地寒了漕幫上下之心,我想今年的漕運只怕會有不小的麻煩哪。”

“啊……”在場眾官員再次變色。他們之前只把漕幫當成了一個勢力雄厚的江湖幫會,卻忽略了其另一潛在的力量——漕運。一旦漕幫真鐵了心要與他們為難,這運河上的情況可就很不妙了。而浙江的錢糧稅銀什麼的,可都是要靠著運河送去京城的,他們一旦做下什麼手腳,遭殃的可是這些大小官員哪。就是傅有歸這個巡撫大人,怕也擔不下這個責任來。

見所有人都被自己的威脅給搞得神色劇變,楊震臉上的輕蔑之意又顯露了出來:“當然,這一切還得等到秋後才能見分曉,說不定漕幫會以大局為重,不與各位大人為難呢?不過……”說到這兒,他刻意地停頓了一下,在讓眾人的心隨著他的說話起伏了一下後,才繼續道:“或許那時候各位也不必在為此感到擔心了。”

“你這是何意?”一旁的熊知府終於忍不住了,趕忙問道。

楊震嘿地一笑,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張紙來,在清了清喉嚨後,慢慢讀道:“傅有歸,浙江巡撫,已任期一年半。在這段時日裡,共計貪納紋銀十五萬三千六百兩,另在家鄉綏德買地兩萬餘畝,納妾三人;熊丙忠,杭州知府,在任兩年。此間貪銀七萬九千兩……”

楊震慢慢地將手中紙上的內容讀下來,每讀一個人的情況,那人的臉色就唰地一下變得雪白,身子也跟篩糠似地抖動了起來,再看楊震的眼神裡,已充滿了恐懼。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算真正領教到了錦衣衛的可怕之處,什麼叫無孔不入,什麼叫事無巨細。

半晌之後,楊震才把紙上內容讀完,然後目光自他們的臉上一一掠過:“多餘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單是這份證據,我想都察院那兒的御史言官們是很有興趣知道得更多的。”

楊震所以直到幾日後的今天才來興師問罪,便是在等著蒐集這些罪證了。他很清楚,雖然自己也是官,而且權力不小,但畢竟和這些地方官之間沒有太大的關聯,對方若是不買自己的帳,自己也拿他們沒什麼辦法。只有拿住他們的把柄,才能真正叫他們就範。

而這一點,其實並不難。身在江南如此繁華之地,坐在銀山上的這些官員怎麼可能管得住自己不貪汙呢?所以楊震只要就此讓錦衣衛去查,就斷沒有查不出他們把柄的可能。

雖然如今大明朝早不如當年,官場之上貪腐成風,但只要被人抓住了證據的,就沒有不被拿辦的,別說只是些地方官了,就是六部高官,也一樣難逃法網。這麼一來,即便他們背後有什麼靠山,在這上恐怕也幫不得他們了。

瞭然了眾人的處境後,楊震便把那張紙輕輕擱在了茶几之上,淡淡一笑:“或許咱們調查上會有些疏漏,但各位身上的問題卻一定少不了。現在,你們可以和本官好好說話了吧?”

“還……還請楊大人您高抬貴手哪,我等也實在是迫於無奈,這才……”有官員忍不住拱手求饒道,只是他給出的理由卻實在上不得檯面。

好在楊震也不是要追究他們貪汙的罪行,聞言也點了點頭:“各位的難處,我自然瞭解。官場之上,逢場作戲,應酬在所難免。而這浙江又是我大明最富的地方,有人送禮自然不可能不厚了。其實我也想要幫各位,不把事情深究和稟報上去哪,就當是和各位大人交個朋友了。畢竟官場上,多個朋友總好過多個對頭。不過……”說到這兒,他便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臉色鐵青的傅有歸:“就不知是不是各位大人都是這麼想的了。只要有一個不希望和我楊震當這個朋友,那就只能對不住各位了。”

所有人都心領神會,同時把目光投向了傅有歸:“巡撫大人……”

“楊鎮撫真是好手段哪,下官總算是明白您為何能年紀輕輕就有此地位了。下官……服了……”傅有歸有些頹喪地一低頭,抱拳說道。之前的咄咄氣勢早已消失不見。

見他服軟,楊震臉上也掛上了一絲笑意來:“看來傅大人是想交在下這個朋友了。既然如此,那卻得拿出點誠意出來。您說是嗎?”

傅有歸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心裡又是一陣猶豫。知道自己一旦說出實情,勢必與那人成為對頭,將來在官場只怕有苦頭吃了。但隨即,又想到了一點,自己得罪不起他,難道楊震就得罪得起嗎?別看他現在如此囂張,可說不定一聽真正的幕後之人身份,便又會退縮了。那樣一來,自己不就可以哪方面都不得罪了嗎?

轉過這個念頭,傅有歸終於拿定了主意,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這次事情上下官確實是做錯了,但卻也是受了別人的壓力才不得不這麼做哪。”

“壓力?以傅大人的身份,竟還有人能給您壓力?卻不知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和面子哪?”楊震的眉頭微微一皺,眼中卻閃過了一絲精光來,當即問道。

在場官員的臉色再次凝重起來。因為他們很清楚,當這個名字道出來後,結果就不在大家的控制範圍內了。一旦楊震真鐵了心要報復,自己等人的處境可就徹底與之綁在了一起,這可就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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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有歸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用有些僵硬的聲音道:“雖然本官乃是浙江巡撫,看似在江南一地沒什麼人能管束得了我,但其實卻不然。至少在江南地面上,本官還有一個一絲不敢得罪的大人物,那就是身在松江府華亭縣的徐家。這次之事,也是他們家裡派了人來跟本官說不要插手,本官才會對此不聞不問的。”說完這話,他好像是卸去了肩頭的重擔般,重重靠在了椅背上,同時目光卻再次投向了楊震,看他是個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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