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萬曆五年,歲在丁丑。

宜:遠行、動土;忌:訴訟。

雖然黃曆上明確寫明了忌訴訟,但這天最引得北京城上下人等關注的卻還是訴訟之事——三司會審東廠與錦衣衛之間的這場矛盾與風波,而審案的地點,則定在了刑部衙門的正堂。

當訊息散播出去後,這天一大早地,就有來自四九城各處的百姓跑來刑部這個一向沒多少人會靠近的衙門看熱鬧了,畢竟這等大規模的三司會審,受審的又是東廠和錦衣衛這樣的風雲機構,足以惹來所有人的矚目。甚至連一些無法脫身的官員人等,也紛紛派遣了自家的奴僕管事前來看個明白,看這京中局面會不會因這一場會審而發生轉變。

不過刑部這邊的情形卻叫趕來的人都失望了,因為他們連刑部的大門都進不去,更別提旁觀聽審了,所有人只能聚集在刑部高大的大門前,不時向內部眺望,似乎這樣就能知道內裡的情況一般。唯一對此感到滿意的,是那些頭腦靈活的生意人,他們挑著籃子,將各種瓜果小吃賣與那些等在門外卻又不想離開的人們,倒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當然,站在大門之外的百姓們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內中情況,至少他們還是可以看到一些以往在其他的官府審案時看不到的情形,比如在門口就能看到的站在庭院之內的原被告數量,就多得有些嚇人。

在刑部大堂前方頗為寬闊的庭院之中,矗立著一座足有一丈多高的獨角怪獸,這便是傳說中能分辨真偽,明晰忠奸的神獸獬豸了。在古老的神話裡,獬豸可以在聽取正邪雙方的話後認出說謊的一方,用頭上的尖角將之牴觸而死,是中國最早的司法之神。作為大明最高的司法機構,刑部衙門立此神像其意不言自明。

而現在,就在這獬豸神像的兩邊,錦衣衛的數十名校尉與東廠同樣數量的番子相對而立,一個個面色陰沉,狠狠地瞪著對方,似乎只要一點變數,雙方便會在此大打一場。就好像他們此刻所在並不是刑部衙門,他們也不是原被告的身份一般。

而在他們的身旁,還站著數量不少的刑部官兵,不過這些人的氣勢可就遠比不了原被告了,一個個還愁眉不展的,滿臉的不安。

楊震與趙無傷此刻就站在兩撥人前頭,也用異樣的目光互相打量著,不過他們可比自家的手下要穩重得多了,即便早是敵人,也沒有把敵意表露出來。

“楊鎮撫還真是心寬哪,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如此穩得住,實在叫我深感佩服。”趙無傷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語帶嘲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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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好擔心?不就是來受一次審嗎?我們錦衣衛上下行得正站得直,別說是這樣的三司會審了,就是六部會同內閣來審,就是在陛下御駕之前,我們也不會有絲毫的畏懼。”楊震淡淡一笑回應道。而他這話,立刻就再次提振了身後兄弟們的氣勢,一個個挺起胸膛,眼帶不屑地回瞪那些東廠番子。

“哼,希望你待會兒上了堂後還能如此鎮定。”眼見鬥嘴不是楊震的對手,趙無傷便不再說話,只是神色間卻更陰鬱了幾分。

就在這個時候,大堂之上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啪響,旋即就有衙差不斷把話給傳了出來:“傳原被告雙方代表入堂受審!”

“傳原被告雙方代表入堂受審!……”同樣的話傳得飛快,不但楊震他們聽到了,大門之外看熱鬧的百姓們也聽了個真切,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直往裡看,結果卻只瞧見楊震和趙無傷二人在一抖袍襟後,邁著沉穩的腳步走進堂去,其他的卻看不到了。

此刻在大堂之內,並排放著三張桌案,三名穿著紅緋色官袍的男子正端然坐在案後,全都板著臉,目不斜視地盯著走進門來的兩名東廠和錦衣衛的首領人物。這三人自然就是刑部侍郎胡讓傑,大理寺少卿宋良佐以及新任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鍾裕了。

看到鍾裕赫然在座,楊震的眼中自然就閃過了一絲喜色。雖然他自信即便沒有人從中相助自己也能應付這場會審,但能有個幫手總是好的。

正當他思忖間,只聽啪地一聲響,宋良佐已重重地把驚堂木一拍,喝了一聲:“堂下所站何人,報上名來!”雖然他並沒有點明問的是誰,可一雙眼睛卻盯在了楊震的臉上。

只這一個動作,楊震便已知道此人應該會與自己過不去了。不過他心裡也並不是太過慌張,只把手一拱,報了自己的身份姓名。而後,那邊的趙無傷也隨之報了自己的來歷姓名。

宋良佐早得了自家上司的指示,要在這次的會審裡定下楊震之罪,又見其他兩名同審官員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當仁不讓地搶過了主動權來,再次把驚堂木一拍喝道:“楊震,你可知罪?”

看著對方氣勢洶洶的模樣,楊震不覺有些好笑,你就是想幫著東廠,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哪。但他還是斷然一搖頭:“我並未犯錯,更別提什麼知罪了。”

宋良佐冷笑一聲:“到了這個時候,在刑部大堂之上,你還想狡辯嗎?本官問你,七月十八日你率錦衣衛眾打傷東廠數十人,還擄走了其中一名東廠首領。再之前幾日,你又於東廠門前擄走一名東廠官員,這兩樁事情你可承認?”

“這確有其事!不過本官卻要更正一點,我們錦衣衛所做並非擄人,而是拿人,拿犯人!”楊震當即點頭承認。

“哈,你承認便好。”見楊震一口應了下來,趙無傷頓時有些激動了,趕緊說道:“三位大人,咱們東廠這次可著實被他錦衣衛給害苦了,他前番先是無端派人在東廠門口偷襲擄走了咱們的三璫頭常威,這也就罷了,隨後又膽大到光天化日之下率人攻破咱們東廠,又拿走了咱們的千戶柴錦輝,這實在目無王法,欺人太甚。還望幾位大人能為咱們主持公道哪!”說著又連連朝著案後的三名官員拱手施禮。

他這番話一說,楊震自是露出鄙夷之色,那三名官員的神色也頗顯古怪,至於堂上的其他人,則更忍不住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來。

趙無傷他居然把東廠說得如此可憐,這實在很難叫這裡的每一個人接受。東廠可是京城裡橫行跋扈到了極點的存在,一直以來都只有他們欺負別人,隨意捉拿其他衙門的人,還從未有過這樣的遭遇呢。而現在,當趙大璫頭自己說出來時,大家都覺著有些無法相信,同時又生出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感覺來。

“趙璫頭還請稍安勿躁,本官自會給你一個公道說法,更不會饒過那干犯了王法之徒。”宋良佐趕緊安慰了對方幾句,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

但這時候,楊震卻有些忍不下去了,冷聲道:“宋大人,你這話就恕我無法認同,你怎麼就審都未審便認定我錦衣衛去東廠拿人便是錯呢?你如此為東廠那邊說話,莫非宋大人你早存了偏私之心,還是東廠許了你什麼好處?”

“你……”宋良佐沒想到楊震的膽子竟如此之大,口舌又如此之利,頓時便有些惱羞成怒起來,指著楊震怒目而視:“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公堂之上如此辱罵本官。”

“宋大人還請稍安勿躁。”這時候,一直不曾發話的鍾裕終於開口了:“其實楊震所言也有些道理,既然案情尚未審清,你就不能如此斷言錦衣衛是錯。”

“本官這也只是照著常理推斷而已,難道那打上門去,傷了許多人的兇手反倒是正確的不成?”宋良佐只能按捺下怒意解釋道。其實這解釋就是他自己都覺著不是那麼可信。

不過好在鍾裕以及胡讓傑並沒有抓著他這點深究的意思,只是一笑:“繼續審案吧,相信只要你我三人公正以待,就沒有人能逃脫王法制裁。”

宋良佐這才收攝了心神,不再追著楊震定罪,而是看著他道:“就算你這狡辯有些道理,那本官還是要問你一句,你如何解釋你們的兩次暴行?難道你打上門去還有理了不成?”

“正是如此,下官這麼做也是為了朝廷法度,拿人而已。”楊震再次強調道。

“拿人?哪個官府是如此拿人的?”

“錦衣衛還有東廠都是如此直接拿人的。”楊震輕蔑地一笑:“難道宋大人你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嗎?只要我錦衣衛查出了犯人所在,無論他身在何處,都可拿駕貼拿人。而在拿人的過程裡要是有人膽敢反抗,我錦衣衛自然有出手懲戒的自由。不知三位大人以為如何?”

宋良佐聽了這話便是一滯,自己怎麼把錦衣衛不同於一般衙門的特權給忘了?

就在此刻,趙無傷又開口了:“大人,即便如此,他們動用弓弩等違禁武器攻我東廠也是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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