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韃子騎兵衝殺過來,兩軍的正式交鋒也就展開了。

直到這個時候,楊震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言語是有多麼的一廂情願,這些京營軍士在面對嗷嗷殺來的蒙古鐵騎時完全已慌了神,別手什麼回擊了,就是守住陣地,不被敵人一衝而潰就已很是不錯了。

在北京城裡的時候,這些京營將士總會放出大話,說道自己若是得了機會去西北邊地與蒙古騎兵交戰,一定能將他們殺得屁滾尿流,立下不世功勳,才不會像現在那些守邊將士那樣只會龜縮在城防之中,被動至極。

可是當他們真個面對兇悍異常的蒙古鐵騎時,這些人的臉上卻紛紛現出了驚懼之色,不少人已亂了手腳和心神。敵人尚未衝到射程以內,他們已忙不迭地將箭矢拋射了出去。結果那些羽箭只落在了敵人馬前的地面上,卻連他們的一根毫毛都沒能傷到。

而與這些京營軍士的倉皇完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韃靼鐵騎的冷靜與冷酷。

三百年前,蒙古鐵騎以席捲天下的氣勢在短短時間裡就把宋、金、西夏等建國歷史比自己久遠得多,國力強盛得多,文明程度更不可以道裡計的國家征服在自己的鐵蹄之下,甚至兵鋒直指歐洲大陸,建立了橫跨歐亞大陸的強大帝國。

雖然蒙古帝國早已煙消雲散,如今的韃靼人更是遠不能與那時的蒙古鐵騎相比,但祖先流傳下來的戰鬥血液,卻還是讓他們擁有了遠勝一般民族的戰鬥天性與本能,再加上他們常年就是在戰鬥中成長的,那就更不是京營這些初上戰場的軍卒所能相比了。

眼見這些明軍雜亂無章,慌里慌張地將箭射來,卻根本連自己的皮毛都沾不到,韃子眼中的輕蔑之色就更重了些。在一聲聲嗬嗬的怪叫裡,他們再次用力夾緊馬腹,催動著胯下駿馬以更快更疾的速度向著敵人衝去,同時隨著奔騰的節奏,他們的雙手已穩穩地張開了短弓,瞄向了前方。

不用刻意去測量,只憑著多少年狩獵的經驗,當蒙古騎兵感覺著自己已奔到射程位置時,便已同時撒開了控弦的手。在一陣短促有力的弓弦甭響聲裡,密集的箭矢就如雨點般自上而下地朝著明軍拋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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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將士此時正因為自己的第一輪攻擊失手而大為懊惱呢,有人正忙著重新把箭矢搭上弓弦,有人則懵然地注視著前方,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就是那幾名將領,此刻也心情大為緊張,都忘了該怎麼指揮部下進行防禦與反擊了。

這時,箭雨挾著尖銳的呼嘯聲撲面而來,眾人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趕緊拿起盾牌抵擋,或是提起兵器招架。但不少人還是慢了一些,利箭在他們略一遲疑間就釘進了他們的身體。

慘叫聲立刻就在隊伍中間爆發開來。雖然事實上中箭的也不過三四十人,被當場射殺的更是寥寥無幾,但這種直面攻擊與死亡的壓力卻還是迅速將明軍本就不多的鬥志迅速摧垮。若不是知道逃跑可能死得更快,還有一些軍紀壓著,只怕他們早就掉轉頭走了。

但即便如此,情況也已對明軍大為不利,在第一波箭雨之後,韃子的第二輪快射也已襲來。在百多步的奔跑路程裡,蒙古騎兵往往能迅速地射出三輪箭雨,從而徹底打散一般對手的防線,為接下來自己的突擊戰術奠定基礎。

而這一回,在面對再次襲來的箭雨時,隨著一些將領的高聲呼喝,明軍終於不再像之前那般手足無措,舉盾的頂在前方,其他人則揮舞著兵器撥掉從縫隙間穿過的箭矢,這讓他們的傷亡減少了不少。

可這麼一來,剛才用以阻擋敵人攻勢的弓弩手也被迫躲到了後方,一時竟組織不起像樣的防守反擊陣形來了。

楊震在陣中看到這一切,鼻子都差點氣歪了。即便他再低估明軍的戰鬥力,也想不到在遇敵時這些明軍將士竟會倉皇狼狽到如此模樣。即便是倉促遇敵,即便對方在兵力上還多過己方,但也不至於落得如此被動挨打的局面哪。

眼見蒙古騎兵越來越近,幾乎能看清楚他們那猙獰的面目了,有軍士的臉色已變得慘白一片,持刀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這種初上戰場之人,在面對強敵時,總是會顯現出稚嫩與膽怯的一面。

楊震看了一眼身旁的湯鶴,卻發現他也是一臉驚恐,顯然也被眼前的局面給嚇得不輕,更別提發令指揮部下進行有效的抵禦了。在暗歎了口氣後,楊震才猛地高聲喝道:“盾牌手上前,弓箭手準備,聽我令放箭!”

聽到這一聲低喝,那些兵士便有些雜亂地行動起來。普通軍卒就是這樣,他們早習慣了聽令行事,本就不會隨機應變的他們,在遇到突然襲擊時,就更沒有反應的本事。現在有楊震在那發號施令,即便這聲音不甚熟悉,他們也下意識地照做起來,只是動作上依然無法和訓練有素的精兵相比。

“嗚——咻咻!”數百支羽箭再次破空而來,多半被前方的盾牌陣擋了下來,卻還是有不少穿透了人群,射中了一些運氣欠佳的人身上。慘叫聲再次於陣中響起,一下下地捶打著明軍將士那弱小的心靈。

楊震面色陰沉,看著已近在咫尺,放下短弓,換上馬刀的敵人,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之色,當即下令道:“放箭!”

沒有半點猶豫,那兩百來名弓手便已放出了剛才搭上的一箭,箭矢帶著一溜虛影就直奔敵人而去。

但接下來的場面,卻再次讓所有人心驚,不單是那些明軍將士,就是楊震,在看到這一幕後,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想來,這點距離,如此密集的攢射總能讓韃子付出不小代價的。可沒想到,就在箭雨即將命中時,前面那數十名蒙古騎兵竟突然把身子一偏一斜,變騎在馬上而成為與馬身平行,一招鐙裡藏身,躲過了迎面的攻擊。

而待到箭矢從他們讓出的位置穿過,朝著後面的目標而去時,力道已遠不如剛才,很容易就被拔刀在手的韃子擋架開去。也只有少數幾個運氣欠佳的,才因為不小心而中了流矢,這一輪箭雨下來,幾乎都沒能把敵人射下馬來。

與此同時,在避過箭雨之後,那前面的幾十人又迅速回到了馬背之上,獰笑著揮起了刀,就朝著前面盾牌手們的縫隙間劈砍過來。

那些盾牌手想要往後撤卻顯然已慢了一步,慘叫聲裡,十多人已被砍斷肢體,或倒地,或向後退去。這讓本就不是太嚴密齊整的明軍陣線的正面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缺口。

與此同時,韃子前衝的隊伍裡突然又分出了兩隊人馬,分左右向著明軍的兩側襲去。這是他們從成吉思汗那個年代就習慣了的攻擊套路,憑藉著蒙古輕騎速度快,靈活性高的優勢,往往能把一支防禦嚴密的軍隊防線徹底撕碎。

而這支明軍隊伍和嚴密是完全沒有關係的。雖然楊震此時已再次下令,讓持長矛的兵卒上前頂住敵人的衝擊,他們的動作也已比之前又緩上了半拍。這讓正面攻來的敵人得以更肆無忌憚地砍殺那些持著重盾,連自衛都很難完成的盾手,前方的陣線已即將徹底崩潰了。

韃子見這情形也感到有些意外。他們與明軍作戰交手也有許多次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堪一擊的對手呢。看來分兵兩翼側擊的戰法在今日完全是多餘的,光是正面強攻這一招,就足以將這支明軍隊伍徹底殲滅了。

“怎……怎會如此?”身在隊伍中間的鍾裕看著眼前的一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的臉色已變得慘白,甚至比宋雪橋的臉更白,目光也變得有些呆滯,能說的只有這麼一句話。

楊震知道他是受到了驚嚇,此刻也不可能靠他,便高聲道:“大家保護欽差退上山去。騎兵在山地上就難以發揮出太大殺傷力了!”

此時的明軍將士早已沒了分寸,無論是誰,只要敢於下令,都能指揮這幾百人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所以一聽楊震這話,他們便立刻不顧一切地轉頭往身後不遠處的白登山跑去。

正衝擊著明軍那孱弱防線的韃子見狀便明白了他們的意圖,當即全力向前突來,想要阻撓他們上山的腳步。

不過這點也早在楊震的意料之中,只見他一聲大喝:“放箭!”身側那兩百來名弓手就再次射出了箭來。

雖然這些箭矢未必能對敵人構成多大的威脅與殺傷,但卻足以稍稍阻擋住他們的腳步,為明軍爭取到一點上山的時間了。

不過蒙古騎兵也立刻反應過來,紛紛取出弓箭來還擊,頓時,又有不少明軍士卒被射倒在地。

在又一次付出將近百人的傷亡代價後,剩下的不到五百明軍得以退上了白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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