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常平倉返回縣衙後,楊震便皺著眉對楊晨道:“大哥,這常平倉裡的糧食可是問題不小哪。”

“是啊。”楊晨也不無憂慮地點頭道:“兩百石糧食居然是因為受潮發黴而丟棄的。他們還真是找的好理由,只怕誰都不可能取信這樣的藉口吧!”

不料楊震卻搖頭道:“大哥,我所說的問題並非這個。”

“啊?難道還有其他問題嗎?”楊晨心裡不禁一緊。

見兄長果然沒有留意到那個細節,楊震心中便是一嘆,只好直言道:“大哥就不覺得那些糧食有些古怪嗎?”

“糧食有古怪?我們不是驗看過了嗎,那些糧食並沒有什麼問題哪,質量也都是上成的。”

“正是驗看發現那些米都是上等白米,我才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楊震頓了一下才道:“大哥你覺得官府把糧食收上來後,會把最上等的白米送進常平倉中以備不時之需,甚至是幾年都用不上,最後白白丟棄嗎?”

經他這麼一提醒,楊晨才猛然回過味來:“不錯!這些收上來的糧食中很大一部分將送往紹興,只有剩下的一些才會被送進常平倉。照道理來看,應是質量最差的那等留下才是,畢竟誰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用上它們。”

“可今日我們在常平倉中所見可就不同了。那些白米可全是最上等的,就像是百姓們留著自用的一般,這難道還不算問題嗎?而且之前蔣充就曾提起過倉中潮溼,糧食很容易受潮。即便這些糧食儲存得再好,在這等環境之下只怕也無法如新米般模樣才是。”

楊晨的臉色頓時緊張起來:“那依你的意思是?”

“只怕這些被我們驗看的糧食壓根就不是一直留存在常平倉中的。而是這次知道大哥你要去檢視而被人專門找來應付一下的。”楊震做出了大膽的推想。

“這……這怎麼可能?難道原來常平倉中的糧食……全然不見了嗎?”楊晨說到這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要是事情真像兄弟所說,那諸暨縣裡那些人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常平倉是官府在遇到災荒時最後的保障,是保證屬地穩定的根本所在,難道真有人貪婪到這等地步,竟置地方百姓的安危於不顧嗎?

楊震卻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我以為八成就是如此了。在某些人看來,糧食放在常平倉中根本沒有用處,還不如賣出去來得實在呢。至於所謂的保障,只要本縣不出什麼亂子,自然不成問題。而如果出現今日這般的查倉之舉,他們也會用這等手段加以敷衍搪塞。”

楊晨雖然心下大感震驚,但也不得不承認兄弟的這一判斷很有道理,甚至覺得這便是事實。只是在一番沉吟後,他才依然有些遲疑地問道:“你以為此事是蔣充所為?他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蔣充只是一個區區的八品主簿,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與本事幹出這事來呢?”楊震卻輕輕搖頭:“若我所料不錯,應該是他背後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大的手筆來。”

“你是指酈家?”楊晨只感到一陣緊張。

楊震沒有立刻作答,而是轉了個話題:“宣家藉著宣闖這個典史控制了縣衙刑獄之事,使得他們名下的賭館、青樓等產業得以壟斷全縣,從而大發橫財。那麼酈家把掌握全縣錢糧事務的主簿捏在手中又能有什麼好處呢?若解釋為只為了在每年秋收交糧稅時能方便些,只怕很難讓人信服吧?

“常平倉裡那些一直不曾被人動用的糧食,才是他們的目的所在。而且大哥你可不要忽略了他們的那些產業,無論是糧店還是酒樓,都會消耗大量的糧食。這諸暨縣可不盛產糧食,他們要做這生意除了從外鄉以更高的代價購取之外,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常平倉的頭上。

“而這一回,當蔣充驚覺大哥開始檢視倉庫存糧,知道事情不妙,才急忙補上這些糧食。除了本就與糧食打交道的酈家,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一次拿出這許多糧食來!”

楊震這一番分析,確實很是在理,楊晨就是再有疑問,也暫時只能接受這一推斷了。只是這麼一來,楊晨的心就更沉了:“若真如你所猜測的那樣,這事可就棘手了。至少現在這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猜測,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而若不能把他們定罪,常平倉的問題就一定無法解決。一旦真要出了什麼災荒,只怕……”說到最後,他的眼中更是生出了深深的憂慮。

“是啊。現在看來,這酈家雖然沒有宣家那麼招搖,可行事卻比之更加謹慎縝密。別說是他們了,就連蔣充,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大哥你也難奈他何。”

“難道就這麼看著那些蠹蟲侵吞本該屬於百姓的糧食?即便這次他們補上了糧食,但誰能擔保他們今後不會故技重施,將常平倉中的糧食再次盜取出來,中飽私囊?”楊晨滿心的不甘。本以為接受了阮通他們的建議,透過翻查賬冊,檢視倉庫能抓住某些人的把柄。沒想到這回不但沒有抓住蔣充的把柄,反而發現了如此大的一個隱患。

此刻的楊震也沉默了下去。他之前只是把自己的發現道出,卻沒有往後考慮,自然不可能想出破解之道了。至少從目前看來,在對方有所提防的情況下,想要如對付宣闖般把蔣充一舉拿下是不可能了。

“看來還是悅潁之前所提出的對策最為恰當,對付這兩個根基極深的家族,必須徐徐圖之,而不能操之過急。他們無論在民間還是衙門裡,都有太多可用之人,我們一動,就難免被他們發覺,從而早做準備。”楊震說道:“所以大哥,即便我們看出常平倉裡的問題,至少現在還不是挑明一切的時候。”

楊晨此刻也終於冷靜了下來,深深地一嘆:“我何嘗不知道是這麼回事呢。但一想到酈家的所作所為,我便……難以心安。難道我們當真就什麼都做不了嗎?那我當這個縣令又有何意義?居然連治下的惡紳都懲治不了,即便知道他們有罪,也無法說出來。”

楊震聽他這麼說來,心下也頗感不是滋味兒,忍不住也陪著一聲嘆息。突然,楊震心中生出了一個想法來:“其實大哥,我們也不是當真什麼都做不了。至少我們可以重新振奮縣衙在百姓心中的聲威,一點點削弱宣酈兩家在諸暨縣中的影響力。只要我們能夠不斷打擊他們兩家,將你和縣衙的聲望不斷提升,總有一日,話語權會落回到我們手中。”

楊晨仔細思索之後,也點頭表示認同:“二郎你說的不錯,接下來我們便這麼辦!”

幾家歡樂幾家愁。當楊家兄弟二人因為暫時無法對付蔣充以及他身後的酈家而愁腸滿結之時,蔣充卻很是興奮。至少這一關他是安然度過了,所以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他在放衙之後便再次往酈家登門道謝去了。

再次見到蔣充,酈承縉忍不住嘲笑道:“怎麼,蔣主簿你又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是糧倉出了問題哪,還是錢庫又被查了?”

“三爺你實在是取笑了。今日下官前來,只是來道聲謝的。若非員外慷慨出手相助,只怕下官不單頭上烏紗難保,就是這條性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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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酈承綱也不好讓兄弟再如此冷嘲熱諷了。畢竟蔣充是官,他們今後還有很多事情要仰仗於他這個縣衙主簿,便一笑道:“蔣主簿也不必如此,我們這次出手既是幫你,也是幫我們自己嘛。錢是永遠賺不完的,只要人在,官職在,花出去的那些還是可以收回來的嘛。你說對吧?”

“酈員外所言極是。”蔣充如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他可不會蠢到對酈承綱的話進行反駁。只是隨後,他又不禁皺起眉頭來:“不過從今日縣令大人的言行來看,今後我們再想在錢糧上面入手謀取好處可沒有往常那般容易了。要不,員外先忍耐幾年……”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便小了下去。

這正是他此來的另一個目的,在見識了楊晨兄弟的手段後,他自然有所畏懼,不想再生出事端來。只要把這位楊縣令給熬過去,一切自然能重回過去。

但他這番話,卻讓酈承縉很是不快:“你這話卻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我們酈家在諸暨這麼多年,還從未怕過什麼人呢!豈能因為這麼點事情就退縮了呢?”

“可是……”蔣充還待再說什麼,卻被酈承綱揮手打斷了:“此事我已有了計較。這個楊縣令如此不安分,確實不能再讓他繼續留在任上了。我敢保證,到不了明年今日,他楊晨就能從任上灰溜溜地滾蛋!”

“啊……”蔣充心裡一驚,想問什麼,卻又沒有這個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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