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薩和烏爾丁並肩走在狹長陰森的走廊裡。

鐵質燈架上燃燒的燭火,僅剩下最底層的一截棉線,插在燭淚堆積的殘骸中。

提前讓僕從通報過後,並得到召見的洛薩,帶著烏爾丁,踏入了那間被絕大多數耶路撒冷貴族,視作是國王等死之地的宮殿。

房間裡依舊燃著薰香,但幾乎已經掩飾不住那股澹澹的腐朽異味。

坐在桌桉前的鮑德溫四世,看起來精力竟是罕見的還不錯,正用力將自己的印章按在滴落在紙張上的蠟油。

“來了。”

他抬起手,招呼著洛薩坐下,又將這張紙遞給了他。

洛薩有些驚異道:“任命漢斯·馮·塞戈為司令官?”

鮑德溫四世微笑道:“他將騎士團的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你卻依舊只授予了他掌旗官的榮譽,這並不合情理。”

“還是說,因為漢斯騎士曾是你的侍從,你覺得這樣做,會使人們覺得你任人唯親?”

洛薩微怔:“這...”

“的確,陛下。我希望大家都認為我是一個公正的大團長,只要他們有才能,我絕不會吝嗇於提拔,而不是只想著為自己的屬下謀取私利。”

“洛薩男爵,你的想法沒錯,但做法有問題。如果連你的親信,都尚且得不到公正的待遇,你又憑什麼讓其他人相信你是個公正的大團長呢?”

“這...”

洛薩本想分辨兩句,但迎著對方面具下,那雙充滿智慧的眸子,他也沒了分辨的心情。

“我明白了。”

旁人不會理解他跟漢斯的親密程度,也不會明白漢斯並不看重這些。

以他們的角度來看,自己的確薄待了這位跟隨自己良久,富有才能,又任勞任怨的騎士。

鮑德溫四世,攤開手,示意洛薩和他身邊的烏爾丁坐下,微笑著說道:“這位就是你的領地新任的本堂神父,烏爾丁先生吧?”

烏爾丁一板一眼地行禮道:“陛下,很榮幸能向您覲見。”

他上下打量著這位曾於歷史上的黎凡特地區,留下過濃墨重彩一筆的傳奇君主。

面色微變,在他看來,鮑德溫四世的生命之火,竟已如風中殘燭般搖曳。

洛薩開口道:“陛下,烏爾丁是一位神卷者,他並非是巫師,而是掌握有源自於天父的神聖力量,這份力量,能夠緩慢治癒一切疾病——所以,我希望您能讓烏爾丁試一試。”

他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沒有說出烏爾丁沒辦法根治麻風病的事。

但這也不算是謊言,只要烏爾丁能夠幫助鮑德溫四世續命,遲早,洛薩會找出挽救他生命的方法。

“神卷者?”

鮑德溫四世皺起眉:“烏爾丁神父,若你想要獲得捐助,我現在就可以賜你十枚大金幣,至於治療,就不必了。”

連女巫都無法治癒麻風病,漫長的絕望,既使鮑德溫四世變得坦然,也使他徹底接受了自己將會因疾病而亡的命運。

對他而言,死亡已是一種解脫。

“陛下,請您相信我。”

洛薩堅定的神情,使鮑德溫四世輕嘆了一口氣。

他依舊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道:“洛薩,我很感謝你為我的健康費心,作為你的主保人和封君,我珍惜你我君臣之誼,所以我願意接受你帶來之人的治療,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您請拭目以待。”

洛薩看向烏爾丁,說道:“可以開始了。”

烏爾丁微微頷首:“陛下,請您坐下。接下來,我會向您佈道,在這一過程中,會有聖光的力量照耀您——但這並非男爵大人口中的神卷,僅僅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神啟,在這一過程中,請您務必不要亂動。”

鮑德溫四世看了洛薩一眼,有些無奈道:“呵,就算是為了讓你死心,我會配合的。”

恍忽間,洛薩竟有種兄長耐著性子,陪著年幼的弟弟玩鬧的感覺。

這份君臣之誼,還真是令人感覺沉甸甸的。

烏爾丁又道:“男爵大人,治療的過程會很漫長,畢竟,陛下的病由來已久,這段時間,就請您離開房間吧。”

鮑德溫四世看向洛薩,眼神中透露出少許問詢。

洛薩點頭道:“陛下,不瞞您說,烏爾丁神父其實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今天才來到耶路撒冷,如果您信任我,就請也信任他。”

“好吧。”

洛薩將一本書,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

“陛下,您是個愛書的人,我恰巧寫了一本故事,如果治療真的有效,就請把它當做是慶祝您重獲健康的禮物吧。”

鮑德溫四世微怔,點頭道:“好,就放在那兒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無條件地信賴洛薩,他甚至沒想過,留一個初次見面的外人在房間內和他獨處,於君王而言,是一件何等危險的事。

臨出門前。

洛薩又補充道:“陛下,您請提前召見您的那位貼身奴僕,跟他說一聲,不然我擔心治療過程中,烏爾丁會因為誤會,慘遭橫禍。”

鮑德溫四世點了點頭:“我會告訴亞伯拉罕的。”

...

烏爾姆和他的翼騎兵同僚們很喜歡“巡邏”這個在其餘王家騎士眼中,枯燥乏味的工作。

當雄壯的戰馬承載他們走在大街上時,他總能感受到一雙雙充滿羨慕與敬仰的目光。

這是昔日的鄉下農兵,前所未有的經歷。

雖然披上罩袍後會顯得很臃腫,在烈日曝曬下,時間長了,更是酷熱難耐。

但翼騎兵們依舊格外珍視自己的盔甲和坐騎,每天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打理。

這份榮譽,足以他們畢生珍視。

“打聽清楚了嗎?”

“就是他們!”

“那天晚上我們打過照面,雖然天色太晚,看得不太真切,但整個異教徒聚集地,像他們這樣特徵鮮明的異教徒也沒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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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報信,其餘人,盯緊他們,在大人到來之前,不要貿然發起進攻。”

“烏爾姆,他們只有十幾個人,我們只需一個衝鋒,完全可以把他們統統消滅乾淨。”

其餘人也有些眼巴巴地看著烏爾姆。

有人滴咕道:“我知道像大人這樣愛惜下屬生命的領主太少了,可我們是翼騎兵,勇敢無畏的翼騎兵,怎能連這樣一小股異教徒,都不敢對付?”

“就是,這樣下去,我們還怎能捍衛聖地和領主大人的安全?”

烏爾姆環顧眾人,咽了口唾沫,正色道:

“不要去想那些個人的得失。正如你們所說——我們是翼騎兵,而非那些自以為是的騎士老爺,對於我們而言,只有貫徹大人的每一個命令,才是最榮譽的行為。”

烏爾姆知道同伴們心中都憋著一肚子火。

許多騎士老爺,甚至是王家騎士團的侍從騎兵,都經常嘲笑他們根本就是一支儀仗隊,從未立下過什麼看得過去的功勳,也沒有多少實戰經歷。

但毫無保留地貫徹洛薩的命令,已經深深刻入了烏爾姆的骨子裡。

其實洛薩之所以下達這樣的命令,倒也不全是因為顧惜手下翼騎兵的安危。

雛鳥總要經歷磨礪。

但洛薩認為,這些突厥人,既然圖謀狼人屍體,很可能掌握有某種超凡力量,不是世俗軍隊所能輕易對付的。

磨礪不是送命,翼騎兵在戰場上的用處,可比小規模的衝突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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