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洛薩從冥想中醒來,感覺自己思維活躍得厲害,絲毫沒有剛睡醒時的遲鈍感。

抬眼看去。

正捧著一本封面破舊的古書讀著的般若,適時看來:“晨安。”

洛薩回了句:“晨安”。

又有些好奇道:“在看什麼書?”

“高盧戰記。”

洛薩“哦”了一聲:“你是要開始學習如何帶兵打仗了嗎?”

高盧戰記,是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記述了自己征討高盧時的經歷的兵書。

般若指了指桌上擺著的兩本舊書:“嗯,還有內戰記和長征記,這兩本我已經看完了。閒暇時,你也可以讀一讀。”

洛薩正色道:“等我處理完手頭的瑣事,會認真靜下心來閱讀的。”

可能是早在門外徘迴許久,也或許是真的湊巧。

作為頂尖刺客的切利尼娜,腳步聲適時傳來。

隨後,是敲門聲:“大人,您醒了嗎?”

“進來吧,門沒鎖。”

切利尼娜走進房間。

她今天穿了件酷似後世連帽風衣的外套,以及亞麻襯衣的內搭,很符合這個時代的特色。

雖然臉上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但洛薩還是能夠看出來,她有些緊張。

剛從被窩裡迷迷湖湖睜開眼的芙琳吉拉,伸出腦袋,問道:“尼娜,是要去逛街嗎?我昨晚上睡的有些晚,還想再睡一會兒。”

“繼續睡吧,芙琳,今天不能陪你玩了。”

切利尼娜安撫完芙琳吉拉,又看向洛薩。

她的聲音有些拘謹:“大人,昨晚我聽讓娜說,您打算把安置流民的任務交給我?”

“對,是有這個想法,我本來昨晚就想跟你說的。”

洛薩語氣微頓,詢問道:“你這麼早就來找我,是有什麼困難嗎?”

切利尼娜微微點頭:“是...大人,我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擔心會把事情搞砸。”

“沒有做過,不代表就做不好。”

“我以前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帶兵打仗。”

洛薩指著對面的椅子,示意切利尼娜坐下:“你的文化水平怎麼樣?除漢語外,還通曉哪些語言和文字?”

切利尼娜微怔,說出了一串聽起來很燙嘴,但還算悅耳的文字。

“這是意大利語嗎?”

洛薩有些茫然。

他是經威尼託的海上航線來到聖地的,沒有走傳統的墨西拿航線,也就沒有親身去過的亞平寧半島南部。

對意大利語,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北亞平寧地區。

切利尼娜的臉色微紅,雙手絞在一起,輕聲道:“抱歉,我口音有些重。”

洛薩調侃道:“幸好你沒有把五根手指攏在一起,做出那個手勢?”

不然會讓洛薩想起了電影《教父》中的柯里昂閣下。

“這樣嗎?”

切利尼娜比劃了一下,認真道:“這的確很好用,有的時候我們分不清彼此方言時,就會用手勢交流。”

洛薩調侃道:“所以手語才是亞平寧半島上真正的通行語言對吧?”

大概是他的態度確實讓人安心,坐姿緊繃的切利尼娜,也逐漸放鬆下來。

她繼續道:“奧地利語和加斯科涅語我也會一些,我曾經在那裡經受過刺客訓練。”

洛薩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日耳曼語和高盧語都會一些咯,那就夠了。”

“這次交給你安置的領民,都是法蘭克人,通曉這三門語言,就能跟大多數人溝通了。”

查理曼大帝建立起的法蘭克帝國,囊括北亞平寧,高盧還有整個日耳曼尼亞,恰巧分別對應這三門語言。

洛薩繼續說道:“會寫拉丁語嗎?”

切利尼娜點頭道:“嗯,家族很多典籍都是用拉丁文記載的。”

意大利語跟拉丁語存在繼承關係,但這種繼承關係要比古漢語跟簡體中文的繼承關係更遠。

通常情況下,掌握意大利語絕不代表能讀寫拉丁文。

這麼看來,般若才是所有人中最博學的,也最具才華的。

她幾乎什麼語言都會說,也什麼典籍都看得懂。

“安置領民,其實就跟在新大陸安置移民是一樣的,你的家族紮根於新大陸,你應該對這種事耳熟能詳才對。”

切利尼娜微怔:“抱歉,大人,我很小的時候就返回兩西西里接受傳統培養了。後來…家族就覆滅了。”

洛薩臉色微僵,輕聲道:“我很抱歉提到這些——但切利尼娜小姐,你要對自己的才華有信心,這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他直言道:“你覺得,安置領民最重要的是什麼?”

切利尼娜思索了片刻,試探著說道:“分田嗎?”

“對,新哈布斯堡的土地較為肥沃,若是分在此處,就該少分一些。分在偏僻地方,就該多分一些。”

“此外,新領民都是自耕農,再加上邊區的免稅政策和免費租賃農具政策,他們所能收上來的稅金,在初期是要遠遜於收益的。”

“所以,不能因為一念之仁,就分給他們過多的土地,因為他們未必耕種得完,若是拋荒了,反而加重了他們的負擔。”

收稅,可是按照土地份額徵收的。

切利尼娜皺起眉,點頭道:“我明白了,您還有什麼要提醒我注意的嗎?”

洛薩抬起手,下意識想要拍拍她的肩膀,抬起一半又覺得有些唐突,因而止住。

“我知道,你是擔心會把事情搞砸,但安置領民這件事,要搞出彩不容易,想搞砸也難,所以就放心去做吧。”

洛薩說完,又抬高了語調:“讓娜,別在外面偷聽了,你也進來吧。”

讓娜尷尬地走進門。

洛薩對她說道:“我昨晚就說了,擴軍這件事既然要交給你負責,除了練兵以外,徵兵也是你的職責。”

“這件事,你得跟切利尼娜做好溝通。”

“你可以從新領民中,挑選一些有經驗的老兵作為骨幹,但數目不宜過多,因為作為青壯勞力,接下來開墾荒地,建造房屋還需他們出力。”

“此外,希伯倫,阿蘭德勒,菲爾奧恩這三座城市,需要訓練城市民兵,平時由他們來維持治安,並且在戰時協助守城。”

“因為城鎮市民往往比較富裕,能夠做到自帶武器裝備。”

“當然,也可以繳納錢財來換取免役,相當於騎士貴族們繳納的盾牌稅。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節省一部分開支用來訓練常備軍。”

每一個在洛薩領地中定居的自由民,都有服役的義務。

農奴和異教徒無需服兵役,只是純粹的供養者,但這可不值得羨慕,因為他們按照慣例,會苛以重稅。

“還有敕令騎士們手底下訓練出的農兵,你也可以抽調一部分表現優異的作為骨幹。”

“一個月後,我要看到一支人員齊備的新常備軍——包括三百名輕步兵,一百名輕裝騎兵,以及五百名重步兵。”

輕步兵指的是包括投石手,弓箭手,標槍手等在內的投射兵種。

重步兵指的是正面結陣,維持陣線的兵種。

“輕重”是按照職業區分,而不是按照裝備輕重區分。

讓娜讚歎道:“好大的手筆,一口氣擴軍將近一千人,您這是又從哪發財了?”

洛薩沒好氣道:“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武庫裡儲存的舊武器和防具多得是,再不好好利用一番就要生鏽了。”

話是這麼說,洛薩手頭的確還有不少餘財,但安置領民,開墾荒地,這在現階段都是淨投入,堪稱花錢如流水。

直屬封地多起來了,反倒成了負擔了。

有時候,洛薩也不得不承認,分封制雖然無益於中央集權,但卻絕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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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娜正色道:“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保證能還您一支有模有樣的軍隊。”

一個月,能有模有樣已經不錯了。

洛薩點了點頭,又看向切利尼娜。

她也不再推拒,認真道:“我也會盡力而為。”

洛薩擺手道:“可別太盡力,招收領民的數目不宜過多,過多對領地裡目前的負擔太重,就限於五千人以內吧。”

也就是東方十字軍還在為人口過剩而煩惱。

若是放在北方十字軍,一堆邊境領主空有大片土地,正是緊缺自耕農前來耕種呢。

但很可惜,相較於尹比利亞十字軍,還有東方十字軍,北方十字軍的參與者實在是太少了,僅限於斯堪的納維亞三國以及北日耳曼地區。

日耳曼尼亞最精華的領土都在南部的施瓦本和巴伐利亞地區。

下午時分。

在一處不怎麼起眼的宅邸外。

隨著洛薩一聲令下,一隊全副武裝的十字軍軍士,砸開宅邸大門,便如狼似虎般衝了進去。

有些手頭緊張的騎士,早就摩拳擦掌,想要藉此機會小發一筆橫財了。

漢斯猶豫了下,低聲道:“我進去看著點。”

洛薩皺起眉,他知道漢斯是好心。

“不用了,讓他們自由發揮就好,這棟宅邸的主人,是個叫弗雷德曼的猶太商人,名聲很不好,不僅從事人口販賣,高利貸,開設賭場等行業,也是囤積糧食最多的商人,拿他殺雞儆猴,最合適不過了。”

“而且,不拿他們家的錢財餵飽了手底下的人,以後誰還願意盡心盡力為你辦事?”

漢斯微怔,猶豫了下,還是道:“我想救下那些女卷和孩子,這一棟宅邸裡,總歸是有無辜者的。”

洛薩皺眉道:“可以,有你看著,也別讓他們太過胡來。”

說起來,這家猶太商人也是倒黴。

人口販賣,賣的是黑奴和戰俘。

高利貸和開設賭場,也罪不至死——最起碼,不至於全家都死。

但是,雖然都是囤積居奇的炒糧客,人家都有後臺,就這幫猶太人沒有,最起碼明面上沒有,那不找這些人的麻煩找誰的?

倒黴是倒黴。

但冤枉嗎?

也不冤枉。

這個時代,十個放貸的排成隊,挨個掛在絞刑架上,最多能有半個是冤枉的。

正如洛薩所說的那樣,第一家僅是挑了個聲名狼藉的猶太商人殺雞儆猴。

第二家就老實多了。

在刀劍面前,很快就乖乖交出了糧食,只是任憑漢斯怎麼詢問,也不肯說出背後的主使。

“算了,沒必要糾結是誰指使的,這種事就算牽扯到教會我都不會感覺意外。”

洛薩皺著眉,對待同宗兄弟,手段就不能像是對待異教徒那樣激烈了,他的核心利益也不在耶路撒冷。

這裡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在洛薩看來,實在不如提著刀劍跟異教徒打交道更舒心。

他看了一眼被士兵們捆綁起來的男人:“凱特爾先生,既然你自願交付儲存的糧食和獻金,像你這樣有德行的人,肯定是不會有放高利貸的行為,我們這就離開。”

名叫凱特爾的禿頂猶太商人,臉上頓時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沒錯,我是自願捐獻的糧食,用來緩解城內的饑荒。”

“伯爵大人,感謝您的仁慈。”

臨出門時。

洛薩腳步微頓:“凱特爾先生,要想活得久一些,最好還是不要再從事這種危險行當了。”

凱特爾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伯爵大人,像我們這種人,一旦上了船,還有機會再下來嗎?”

洛薩沉默了片刻。

“那就只能祈禱下一次,你還能拿出破財免災的‘財’了。”

繼續出門。

他的確沒得選,背靠的大貴族或是主教,只要他凱特爾不再能提供給他們足夠的利益,他的下場一定會很糟糕。

大貴族和神職者,這些大人物得愛惜羽毛,才有了這些猶太商人們的價值。

這時。

一名穿著藍色罩袍的騎士,向這邊跑來:“請讓開,我要見伯爵大人。”

洛薩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好久不見,凱文騎士,你怎麼來了?”

凱文騎士很恭敬地摘下頭盔,行禮後,低聲道:“伯爵大人,我家大人邀您去莊園裡作客,討論明天宮廷會議的事。”

“好,我知道了,你請稍等。”

洛薩看向漢斯,詢問道:“看明白我怎麼做的了嗎?”

漢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們不是為了那些受害者們來討公道的,而是要止住城內的‘糧荒’問題。”

“對,不要擴大化,聖地現在的局勢,就是求穩。”

洛薩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了,這對你也是一次考驗。”

漢斯“嗯”了一聲,鄭重道:“我會做好的。”

做完這些,洛薩便翻身騎上坐騎,跟凱文騎士說道:“走吧,好久沒見高弗雷男爵了,他身體還好嗎?”

洛薩昨天在那場女巫與騎士的競技大賽上,都沒看到高弗雷男爵的身影,這明顯不正常。

凱文騎士的臉色有些沉重:“不太好,我家大人舊傷又犯了,這幾天在家裡,雙腿疼的厲害,連馬都騎不了了。”

洛薩擰緊眉。

哪怕排除他跟高弗雷男爵的友情因素,這位老男爵也是自己當下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在貝利安還沒成長起來之前,這位若是有什麼閃失...

“去請過聖拉撒路教團的烏爾丁主教看過了嗎?”

“還沒,我家大人前段時間一直在鄉下的莊園休養身體,今天才剛乘坐馬車到城裡來。”

洛薩輕舒了一口氣:“那就沒事,烏爾丁主教的醫術,是整個耶路撒冷都有目共睹的。”

凱文騎士面色稍安:“您也這麼說的話,我就放心多了。”

洛薩反應過來:“怎麼,這是怕烏爾丁主教的名聲,都是靠我給吹捧起來的?”

凱文尷尬一笑,連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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