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沁道:“爭勝與好勝不同。”

意思是她雖然好勝,但不喜歡爭勝是嗎?

裴君意看著她,有些意外。

“不爭如何得勝?”他問道。

梁沁的話讓他想到了上一次與陸疏桐的對弈,說起來那一次與這次也差不多,同樣是三十餘手讓對方落入下風。然而陸疏桐的選擇是“撒嬌痴纏”,而梁沁的選擇則是乾脆的投子認輸。

梁沁似乎沒興趣談論這個,只道:“不爭當然也能得勝。”說罷開始收拾棋子。

裴君意見狀也沒有再開口,跟著她一同將棋子收回棋笥。

見兩人一言不發,梁思泉猶豫片刻,解釋道:“在阿沁看來,‘爭’,是胡攪蠻纏,輸了便是輸了。”

梁沁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裴君意聞言點頭,心想,這局棋你是沒有爭勝,但你們一直找我比試,莫非就不是“爭勝”了嗎?

弈棋,又叫手談,以往裴君意並不認為僅憑下棋便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性情,然而如今看來,似乎有些道理。

在他看來,陸疏桐只是女孩子,“撒嬌痴纏”只是“不服輸”,即是“好勝”,也有其可愛之處。而“梁思沁”則是少年人,雖然棋藝更勝,然而一有頹勢便投子認輸,直言好勝,卻又不屑爭勝,如此氣量卻稍遜了些,這種性子倒也像是女孩子……

嗯,只可惜她不是。

裴君意默默想到。

棋盤上黑白棋子很快被兩人收拾好,梁沁將裝有白子的棋笥推向他,道:“十公子請先行。”

一人一局,也算公平,裴君意並不矯情,沒有客氣,“啪”的一聲,捻子落下。

梁沁旋即應一手。兩人你來我往,棋盤上黑白棋子再度開始廝殺。

梁思泉在一旁靜靜看著,耳中聽到棋子落下聲音清脆如雨,看著兩人端坐對弈,只感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也很美,若是窗外落雪,便更美……

梁思泉悠悠想到,出神片刻,然而還未有多久,他又因為梁沁的認輸聲回神。

“我輸了。”梁沁嘆息一聲,無奈道。

這麼快?

梁思泉愕然,低頭望去,粗略一看,大抵也就四、五十手……

裴君意張了張口,想要勸她下完,然而想到她適才的話,也只好作罷。

“今日時候不早了,那便下到這裡吧。”他說道,同樣嘆了口氣,只覺得,雖然贏了棋卻一點兒也不痛快,分明是棋逢對手,卻總讓人意猶未盡,好不遺憾。

梁沁點頭,低頭收拾棋子。

其實,她心裡也不舒服。

梁沁的確是“好勝”而不“爭勝”,之前都是她哥哥與裴君意比試,今次才是梁沁與他第一次比試,然而差距之大,讓她信心全無……

分明已經小心再小心,可還是這樣輕易輸了……

適才最後一手,她凝視棋盤良久,彷佛置身其中,只覺得毫無勝算……既然已經到了毫無勝算的地步,以她的性格,至此,自然便要認輸了。只是,心中難免的不甘心,她不喜爭勝,這次輸了,往後便不想再來了……

或許是她生為女子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她可以接受,可是如今這樣,她又如何拉得下臉?

今次這般懸殊的差距,她還要屢次與人比試,在梁沁看來,這不是胡攪蠻纏,又是什麼呢?這種感覺,就好像手握木棍的稚童,挑戰所向披靡的將軍,若是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一直如此,怎會不覺得羞恥?

說來其實也不怪梁沁這樣想,實在是裴君意擁有太多後世的複雜定式,她未曾見過,疲於應對,自然便將裴君意看得太高,只以為他已經到了“坐照”乃至“入神”之品,才會覺得希望渺茫,這才未曾發覺,其實裴君意與她相差不大。

兩人默默收拾,沒有說話,梁思泉只知道妹妹又輕易輸了,裴君意似乎遊刃有餘,心中驚訝的同時,考慮到梁沁心情不佳,便也沒有開口,只靜靜跟著將棋盤收回包袱。

少頃,東西很快收拾完,兩人起身告辭,裴君意還禮,適才二人來前心裡的煩悶又莫名升起,跟著送兩人向門口走去,他皺眉低頭,不知為何心中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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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會是因為第一天“住校”,覺得寂寞、不適應吧?

裴君意不禁在心中嘲笑自己懦弱,搖了搖頭,收回思緒,卻見自己跟在兩人身後,此刻低著頭,目視之處正是兩人穿襪的雙足。

他沒想多看,收回目光之際卻忽然發現,“梁思沁”不僅身形瘦小,雙足也比梁思泉的要小的多,倒像是女子的……

念及此處又不免聯想到今日所見她的性情。

午間與梁思泉的朋友們一同吃飯時,她好像總離旁人較遠,少年人們走路總是打鬧、勾肩搭背,她也刻意避開,能躲到梁思泉身後就盡力躲,梁思泉也似乎有意相護,不讓他人靠近……而且,她的小臉尖尖、眼睛大大的確有些女相,再者聲音似乎也有些不符合男子的清脆。

裴君意的心中不禁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思沁公子”該不會是女子吧?

然而這個想法剛一冒出又很快被他否決。

怎麼可能呢?這裡可是國子監啊。

裴君意壓下思緒,將兩人送到門口,三人施禮告辭,都未有說話。

穿上鞋,兩人提上燈籠,邁步走入月色。裴君意看著那道瘦小的身影,想到她這般棋藝,信心十足前來挑戰,應當是心高氣傲之人,結果卻這樣輕易的輸了,對她打擊一定很大,不免有些心下不忍。

“阿沁公子。”他揚聲喚道。

阿沁……雖然多了個公子,但這稱呼梁沁倒是熟悉多了,只是,這是家裡人對她的稱呼,他怎麼也這樣叫了?是因為哥哥適才叫她阿沁吧……

還是第一次被外男這樣稱呼,梁沁回過身看向裴君意,心中說不出是何情緒,腦中想的最多的倒還是適才的棋。

梁思泉同樣面色古怪,回頭看向裴君意,想要讓他不要這樣稱呼自家妹妹,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才不會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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