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八日。

尹美爾村。

也許是奇妙的巧合,也許是命運的安排,李昂來到尹美爾村的時候,剛好又趕上了達米亞女神的豐收祈福日——也是跳舞求偶的節日。

不過這次,尹美爾村沒有舉行大規模集會,當年那個人潮湧動歌舞昇平的小廣場一個人都沒有。

整個村子一片狼藉,而且安靜得像個荒蕪的廢墟。

要知道,這可是有上萬人聚居的地方,也就只是名稱叫做‘村’而已。

達米亞女神的凋像上,掛著個早已枯萎的花環,凋像旁的落葉與雜物也無人打理。

這個南大陸最重要的節日,這個飽含著對美好生活希望的日子,在尹美爾這個有名的富庶村鎮,卻不同尋常的詮釋著荒涼與敗落。

“提圖斯在尹美爾都幹了些什麼啊……”

李昂走在他曾經走過的村口石板路上,看著地面灑落的零星血跡,深深的嘆了口氣。

當年克里昂將軍和他兒子迪恩領主管理尹美爾的時候,這裡可是個熱鬧無比的繁華大鎮啊……

“馬略陛下引薦提圖斯加入鳳凰騎士團之後,這傢伙本來很老實的住在尹美爾沒動靜。前年你失蹤後,我父親代表帝國收回了卡倫鹿堡和尹美爾一帶……隨後我父親去了思源城主持整個帝國的經濟重建,尹美爾村也就沒了管束,提圖斯便以鳳凰騎士團采邑的名義不斷對這裡徵錢徵糧……”

阿琳娜低聲講述著前因後果。

尹美爾一帶確實是馬略皇帝給鳳凰騎士團的采邑,但並不是封地,而是用交易的方式把這片土地給了李昂,讓李昂用這地方的產出養活鳳凰騎士團——鳳凰騎士團是灰盡裔帝國的部隊,既不屬於巴克斯,也不屬於李昂,而是遠道而來對付拜蛇教的,是馬略和李昂共同的盟友。

提圖斯用鳳凰騎士團的名義徵收尹美爾的錢糧,這其實是合法的。

只不過,提圖斯徵收得實在是太狠了點……

鳳凰騎士團的駐地在卡倫鹿堡,他們的目標和職責都很明確,他們只對付拜蛇教,所以一直在四處打擊拜蛇教的窩點,對提圖斯怎麼搞到的錢和糧食並不在意。

而提圖斯,便在這段沒人約束的日子裡逐漸放飛自我,靠著刮地皮再次拉出了一支私人部隊,並且和一部分守舊派貴族打得火熱。

“提圖斯好像是沒什麼家人的,這傢伙沒法脅迫啊……李昂,為什麼要先對付他?”

說完提圖斯的情況後,阿琳娜問道。

她不明白李昂為什麼要先從提圖斯下手——提圖斯是個孤家寡人,又沒老婆又沒孩子,她覺得弱點不好找。

“脅迫別人又不一定非要對老婆孩子下手……提圖斯那種一心想獲取權力的人,弱點其實是最多的。”

李昂回頭解釋道:“與其他守舊派貴族相比,提圖斯是最不敢有巨大損失的人——他沒有家族可以依靠,也沒有太多東山再起的本錢,他根本就輸不起。若不是因為失去了馬略皇帝的信任,他也不至於傻到和守舊派混到一起……”

“只要能找到他這兩年搜刮的財產,幹掉他留在這裡的親信僕從,他就必須撤軍……因為他只有手裡的私兵可以依靠,他不敢把所有的一切都葬送在白鹿堡下。要不然,無論最終的勝負如何,一個失去了所有本錢的孤家寡人,對守舊派又有什麼用處呢?”

阿琳娜點了點頭,隨後看了看李昂身邊的艾麗莎:“所以,你是要用拜蛇教的名義搶走提圖斯在這兩年裡得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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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圖斯好歹是鳳凰騎士嘛,當然得給他找個合理的退兵由頭。而且,很多守舊派貴族都和拜蛇教勾結,這是顯而易見的……你猜,如果拜蛇教的人搶了提圖斯的家產,提圖斯會不會在白鹿堡下和那些守舊派貴族打起來?”

李昂也看了一眼身邊的艾麗莎。

小蛇女有些苦惱:“嘶嘶……大人,我已經不是神教的人了,我前些天都答應阿利斯泰加入黃昏騎士團了……以後能不能別再讓我執行這種任務了?”

艾麗莎自從加入李昂的隊伍之後,執行的任務全都是本色出演——李昂總是讓她以拜蛇教女祭司的身份幹活兒……

“得了吧,這一口一個神教的……拜蛇教的神都已經沒了。說起來,加入黃昏騎士團倒是個更合適的選擇,起碼‘身在黑暗、心有光明’這樣的教義確實更適合你……”

李昂有些無奈的看著艾麗莎。

小蛇女其實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而且一向都規規矩矩,但她對拜蛇教依然有著一種習慣般的卷念。

李昂倒也能理解她,這就像是孩子對家的卷念——艾麗莎從小就被帶到阿瑪拉大陸的神殿,她是在那長大的,拜蛇教就是她的家,不是說捨棄就能完全捨棄的。

“嘶嘶……執行完這個任務,我就和阿利斯泰一起去辛加爾……嘶嘶,要不然以後您肯定還會讓我幹這種活兒……”

艾麗莎咕噥著。

“阿利斯泰不是那啥啥了麼……怎麼還能騙到這麼漂亮的女孩?”

拉蒙湊了過來,在李昂耳邊低聲滴咕。

“咳……就是因為那啥啥了,所以他才和艾麗莎關係更好……艾麗莎是被毒藥泡著長大的,她全身都是毒,不能做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只有阿利斯泰適合她……”

李昂看了拉蒙一眼,也附耳過去:“你該不會是想打艾麗莎的主意吧……”

“不不不……她是吃素的,不適合我這種天天大魚大肉的人……”

拉蒙咽了口唾沫不說話了。

不久後,原本平靜荒涼的村子出現了一些喧譁。

一夥‘拜蛇教徒’進了村,在一個漂亮的蛇教女祭司帶領下抄了提圖斯的窩。

說來也巧,提圖斯在尹美爾村佔據的莊園,就在迪恩領主隔壁。

迪恩的老管家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拜蛇教徒’在隔壁莊園殺人放火搶劫財物,手裡提著警鐘卻始終沒有敲。

而且,老人家臉上還帶著幸災樂禍的笑。

就連這些拜蛇教徒拖走迪恩家裡的馬車用來裝提圖斯家裡的財物的時候,老管家都沒阻攔,甚至還主動把馬車上的乾草卸了下來……

看這樣子,提圖斯在這村子裡就算談不上天怒人怨,至少也算是人憎鬼厭……

當然了,‘拜蛇教徒’帶著幾大車財物離開的時候,老管家還是敲響了警鐘——不管怎麼樣,迪恩家裡也被搶走了一輛馬車啊……

提圖斯家裡財物挺多,看起來這兩年沒少刮地皮。

而且,拉蒙的手下還從提圖斯家裡搜出來不少鎧甲和武器,大多都是帝國騎士的裝備。

這些裝備原本是馬略皇帝近衛軍團的制式裝備。

但現在的‘帝國騎士’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貴族騎士,他們其實應該被稱為‘巴克斯帝國近衛軍團騎士’,也就是馬略皇帝在得到了大量戰馬之後組建的全新的近衛軍團。

軍團成員有很多都不是貴族,但基本上全都是從思源城皇家學院畢業的文化人。

思源城皇家學院建成於十七年前,校長是賈斯特斯,馬略皇帝本人也是名譽校長,這既是軍校,也是培養新一代治政人才的地方。

迪恩也曾是帝國騎士——馬略麾下的帝國騎士其實就是官員預備役,但並沒有貴族特權。

這都是新一代的改革執行者,大多都是透過改革獲得了利益的人。

隨著巴克斯的改革程序不斷推進,馬略把不少帝國騎士派駐到了各地,作為確保改革政策能夠落地執行的基層實施者和監督者。

馬略皇帝應該派了不少帝國騎士來盯著東部地區,但派到尹美爾附近的騎士,大概是被提圖斯暗地裡殺害了。

估計很多地方也都差不多……

畢竟沒有哪個守舊派貴族願意讓馬略的‘改革特派員’到自家地盤來監督自己。

反正天高皇帝遠,這些‘特派員’出差在外,安全確實很難保障,殺了以後把黑鍋扔到拜蛇教頭上也就行了。

而現在,李昂用同樣的方式把黑鍋扔到了拜蛇教頭上,只不過他對付的不是帝國騎士,而是提圖斯。

天蠍刺客們幹掉了提圖斯家裡所有敢於反抗的人,驅散了其他僕役,放火燒掉了莊園,但故意‘沒追上’幾個從一開始就跑路的扈從。

一開始就跑路的,多半是提圖斯的親信,這是趕著去報信的。

而敢於反抗的,通常是守家的鐵桿衛兵。

拉蒙的手下幹這種活兒相當麻利,畢竟這些殺人放火的事兒才是他們的老本行。

“下一步去哪兒?”

拉蒙頗有些興致勃勃的問著,這種活兒正是他的強項。

“去沃爾汶,就在南邊不遠……那個領主叫什麼?”

李昂轉頭問阿琳娜。

“裡穆斯克,一個貪財好色的傢伙。”

阿琳娜回答道。

“好色……嗯……他家裡會不會有很多美女?”

拉蒙朝李昂挑了挑眉:“咱們這次是扮拜蛇教還是別的什麼?”

看樣子這貨玩角色扮演上了癮了。

“提圖斯家裡不是搜出來不少帝國騎士裝備嗎……就穿提圖斯家裡的裝備去沃爾汶。一群帝國騎士抄了裡穆斯克的家,抓走了他所有的家人……剛好合適。”

李昂從馬車上翻出了一套帝國騎士甲。

……

“西斯特大人,您不是已經發誓效忠裡穆斯克大人了嗎?為什麼您沒去白鹿堡?”

沃爾汶堡的望臺上,幾名士兵正杵著長矛聊著天。

“打仗有什麼好的……活著才能享受人生!”

一名帝國騎士懶洋洋的躺在望臺上曬太陽,翻了個身對身旁的士兵勸告著:“白鹿堡可是個險地,哪有那麼容易被攻克?就算打贏了,我又能得到什麼?我是皇帝陛下派來的人,裡穆斯克本來就不信任我……”

“那……難道不是更應該奮勇作戰,用實際行動取得裡穆斯克大人的信任嗎?”

一名年輕的士兵懵懂的問道。

“唉,天真的男孩……戰功人人都想要,但有些仗是註定不會有功的……再說,活著不好嗎?就像現在……咱們曬會兒太陽摸會兒魚,坐到天黑就下班,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平平安安的照樣能領薪水……”

被稱為西斯特的帝國騎士懶洋洋的說著。

“可上次對付拜蛇教的時候,您不是也立了功麼……我也想攢點功勞,說不定能被推薦到皇家學院,到時候我也能成為帝國騎士……”

年輕的士兵大概是很羨慕西斯特的騎士身份——守舊派貴族家裡的子弟是很難成為帝國騎士的,進入皇家學院需要馬略或賈斯特斯批准,但如果是有功勞在身,那就另當別論了。

“拜蛇教?上次對付拜蛇教,那可不是在打仗啊……天真的孩子,虧你還是裡穆斯克的侄子……”

西斯特又翻了個身,看樣子不打算再和那年輕的士兵說什麼了。

“西斯特大人……帝國騎士……”

年輕士兵只沉默了一小會兒,便再次說起了話。

“哎呀……你能不能別那麼多話?好不容易能清淨的睡個午覺……”

西斯特不耐煩的坐起身來。

“那個……我是說……外面好像來了很多帝國騎士……”

士兵指著城堡外的大路,眼裡閃動著嚮往的光:“這麼多騎士啊,看起來好威風……”

“我勒個去……”

西斯特一個激靈,飛快的爬起身來往城外看了一眼,隨後把劍帶往肩上一搭就準備開熘,跑了兩步又回過身來,拍了拍年輕士兵的肩膀:“從現在起你就是巡邏隊長了!我要去白鹿堡參戰……”

“哎……西斯特大人?”

士兵愣愣的看著西斯特飛快跑遠的背影,喃喃的說著:“你不是說白鹿堡很危險嗎……”

白鹿堡到底危不危險,西斯特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要是再不跑,沃爾汶可就危險得很了……

他是馬略皇帝派來監督改革執行的帝國騎士,但他卻在幾個月前向守舊派領主裡穆斯克宣誓效忠了——這可是嚴重的政治傾向性錯誤,要是被其它帝國騎士或者馬略皇帝知道了,那估計他至少也得被一擼到底,甚至有可能被送進角鬥場。

而現在,一大群帝國騎士來了沃爾汶,這意味著什麼?

幾個月前,促使西斯特向裡穆斯克效忠的主要原因,就是‘拜蛇教’發起的襲擊。

西斯特是個聰明的特派員,他知道那所謂的‘拜蛇教徒’是什麼人派來的,也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為了自己的小命,他當然要妥協……

裡穆斯克也是個很上道的傢伙——他配合西斯特‘英勇作戰’,‘趕跑’了那些‘拜蛇教徒’,然後委任‘勇敢’的西斯特為巡邏隊長,還派了幾個士兵給他作為隨從……

當然了,那些士兵都是十七八歲的生瓜蛋子,而且都是西斯特家族裡的旁支子弟……

所以西斯特很懂事的天天摸魚,反正帝國近衛軍團會給他發薪水,裡穆斯克也會給他發巡邏隊的薪水——只要他安心摸魚就能領兩份薪水,確實沒必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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