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裡克是在清晨下葬的。

這一天陽光明媚,風和日麗。藍天白雲下,懸掛著清新露珠的草地等候著一位國王的長眠。

葬禮很簡短,但卻很隆重,到場觀禮的有數千人,除了烈獅城內絕大多數有點地位的人之外,還有許多從各地趕來的貴族。

向曾經效忠過的國王做最後的告別,這是封臣應盡的義務。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要來向新王宣誓效忠,以延續他們合法的貴族地位。

幸好王后小鎮西邊的湖畔墓園足夠大——這是阿爾弗來德家族的陵園,埋葬著歷代烈獅王。

“這裡埋葬著烏爾裡克國王,一位同時繼承了高祖武烈與先王智慧的有為之君。”

這是墓碑的正面,艾米給烏爾裡克寫下的墓誌銘,說的全都是實話。

烏爾裡克確實具備其先祖阿爾弗雷德的勇武,同時,也繼承了他父親瘋王的‘智慧’。

而墓碑的背後,是描述其死因的銘文:“他在最險惡的戰場,孤身面對強敵不屈奮戰,直至英勇戰死。願勇者的靈魂從此不再孤獨。”

銘文的落款,是李昂·格裡芬。

同樣,說的都是實話。

白銀王座與貴族院高塔,確實是最險惡的戰場。

也許,李昂才是最瞭解烏爾裡克國王的人。

雖然李昂從未坐上過白銀王座,但至少他能理解烏爾裡克的所有行為,也能理解烏爾裡克的孤獨。

華美的棺木被放置到土坑中,艾米親手為這座墳墓灑上了第一鍬土。

最後一位以阿爾弗雷德為族姓的國王從此謝幕。

但也許,李昂並不是唯一一個理解烏爾裡克的人。

“阿爾西雅,我確定你是真的弄錯了……”

在不為人所知的另一個地方,萬里之外的一個小島上,一條通體純白的小龍正凝視著湖水中一個碩大的水晶球。

這條漂亮的小龍左右晃動著腦袋,低下了長長的脖子,往水晶球湊得更近了些。

寶藍色的大眼睛裡對映出水晶球裡的畫面。

一個滿頭褐發的中年人正在湖面‘漂浮’著,只不過,這個‘人’正隨著湖水的波動不斷的扭曲搖晃,很顯然,這是從湖水中投射出來的一個虛影。

“這傢伙好像是個國王……但他絕對不可能是你的族人……嗤……阿爾西雅,你怎麼每次招來的都是人類?”

小龍扭頭說著話,還打了個響鼻,噴出了一股水箭。

“庫阿利斯,你知道的,我無法像神靈那樣施法……我只能藉助你的眼淚來召喚那些與我一樣孤獨的靈魂。”

阿爾西雅的聲音溫婉如水,但這次,顯然也有那麼點意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是人類……那些龍淚明明是被阿瓦戴恩帶走的。”

“我不想這麼猜測……但是,就像當初辛達瑞精靈導致了魔力風暴那樣,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阿爾西雅……”

庫阿利斯的聲音變得有些低落,大概是想安慰阿爾西雅,但說出的話卻明顯只能起到反效果。

“不,不會的……庫阿利斯,別說這樣的話,阿瓦戴恩的族群一定還存在的……”

阿爾西雅從湖畔走了過來,搭著庫阿利斯的脖子站到了水晶球旁邊,澆起湖水撒在了水晶球上。

水晶球裡的畫面更明顯了。

而湖面那個虛影,似乎也正瞪大雙眼,驚駭的看著水晶球裡的一切。

或許,與李昂之前所經歷的一樣,他也沒法動彈,沒法說話。

水晶球裡像走馬燈一樣閃爍著一幕幕場景。

一個幼童,被父親抱著,坐在白銀王座的扶手上;那時,他的笑容天真無邪。

一個手持長槍的少年,在姐姐的幫助下贏得了他的初戰;那時,他的微笑充滿了對勝利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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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英俊的青年,在另一個中年人的葬禮上,面對著許多人的指責,但始終昂著頭;那時,他冷笑著面對一切,但眼裡依然有光。

一個穿著鮮紅色禮服,領口鑲有金邊的年輕人,與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女人攜手走上了白銀王座,並戴上了凋有金獅的王冠;他已經不再笑了,一直面無表情,只有在看著臺階下與他相貌相似的姐姐的時候,眼裡才會顯露出一點暖意。

隨後,年輕人漸漸到了中年,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穿著金色的鎧甲,手裡提著一把正在滴血的劍。他的身後,是一群舉著騎槍的騎士,騎士們身上有著金色的三獅紋章。這時的他眼神冷冽,滿眼的野心透射而出。

再之後,這個中年人漸漸變得衰老,表情也愈加的澹漠,似乎從登上王座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再笑過了。

直到最後,一個五十來歲的國王,在一場簡單的婚禮中走向了一個穿著潔白婚紗的美貌女子;那時,他在微笑,眼裡又有了一點光,像是某種希冀。

但那希冀的眼神只是一閃而過,隨後出現的,是花園中一具女性的屍體,她姐姐的屍體;那一刻,他面如死灰。

最後,水晶球裡出現的畫面,是之前穿著婚紗的那個女人將一把餐刀捅進了他的小腹。

但即便如此,他的嘴仍然在說著什麼,似乎只是反覆說著一個詞。

“真是可悲的人生……他的記憶裡,竟然一個朋友都沒有?”

庫阿利斯搖了搖他的長脖子,大概這就算是搖頭了:“阿爾西雅,至少你還有我這個朋友……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的記憶裡看不到任何與我的眼淚或是諾多精靈有關的事情!”

“或許,他也有阿瓦戴恩的血脈吧,而且我能體會到他的孤獨和悲哀……他能得到你的眼淚,這不奇怪,他畢竟是個國王。”

阿爾西雅嘆了口氣:“也許他知道阿瓦戴恩的族群現在怎麼樣了。一個國王,肯定能知道很多事情的吧?”

“試試看吧,但那會耗費我很多的魔力——我可不擅長讓人類的靈魂開口說話,我只能維持一小會兒。”

小白龍庫阿利斯看來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它凝視著湖面上的虛影,藍色的雙眼中激盪出瑰麗的光芒:“阿爾西雅,快一點……”

“你體內的諾多血脈,是從哪兒來的?”

阿爾西雅朝那個湖面上虛影問道。

“龍?!這是……龍?!”

那虛影,此刻總算可以開口說話了。

“別廢話!回答問題……要不然你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庫阿利斯警告道。

“我沒有諾多血脈,我是烏爾裡克,潘德大陸烈獅境的國王!但我……我應該是死了……我記得,我死了。”

烏爾裡克的靈魂倒也沒有慌亂太久,也許人死後反而能變得灑脫,這位國王此時說話毫無負擔:“哦……我想起來了,我吃過一種藥物,那是三個女先知給我的魔藥……那種藥據說是由諾多貴族的血製成的。”

阿爾西雅皺起了眉頭。

小龍庫阿利斯原本頗為溫和的大眼睛也變得可怕起來。

“那三個先知是怎麼回事?諾多精靈的族群,現在怎麼樣了?”

阿爾西雅的聲音變得冷冽。

“那是黑暗女神厄瑞達的使者,三個女巫。至於諾多精靈,他們在潘德東部的森林裡,現在應該過得不錯——至少比我過得好。”

烏爾裡克看向了阿爾西雅長長的尖耳朵:“您是庇護諾多精靈的神明嗎?但神明不應該是全知全能的嗎?”

“……我堅持不住了,阿爾西雅……”

小龍的翅膀杵到了水裡,低下了頭,將湖水激起一陣波瀾,烏爾裡克的虛影開始不斷搖擺晃動。

“無論如何,他給我帶來了好消息……讓他的靈魂去那另一位潘德國王那裡吧,也許他們能不再孤獨。”

聽到諾多精靈們過得不錯,阿爾西雅露出了溫和的笑:“庫阿利斯,憤怒會擾亂你的魔力,你要平和一點。”

她從湖中掬起一捧水,送到了庫阿利斯的嘴邊,那水到了她手裡,竟然開始散發紫色的光輝。

庫阿利斯是大腦袋湊過來,小心的從她手中吮走了那一捧紫色的液體,隨後長長的舒了口氣:“哈……也許所有的諾多精靈原本都具備這種將擾亂的魔力撫平的能力……可惜,你學會得太晚了,要不然格溫達裡安大陸不會滅亡的。”

小龍揮了揮翅膀,烏爾裡克的虛影漸漸從湖面消失了。

而湖後面的神殿中,憑空出現了一道搖曳的燭火——但只有燭火,沒有蠟燭杆。

火苗出現在了一支火炬的正下方,那火炬大概也是同型別的東西——純石制的火把,沒有任何可燃物,但那火炬仍然在熊熊燃燒。

“小子,臨死之前,你居然還讓那個女巫逃命?你那麼愛她嗎?”

那火炬中隱隱傳來了一個蒼老而嘶啞的男性聲音。

沒有回應,烏爾裡克的靈魂剛剛變成一點小火苗,還不具備發出聲音的能力。

不過,這小火苗勐烈的搖晃了起來。

如果李昂在這裡,他一定能聽出來,這個將烏爾裡克稱為‘小子’的聲音,他曾在王座廳裡聽到過。

那時候,他剛剛成為男爵。

而這個蒼老的聲音,當時狂笑著對他說:“很好!”

…………

正午,艾米·索娜德在所有貴族與秩序女神的神官們共同見證下坐上了白銀王座,戴上了國王的冠冕,成為了烈獅王國的第一位女王。

索娜德是艾米的族名,但這個族名並不是來自母親菲麗娜女士,而是來自戈德裡克。

她沒有改變自己的姓氏——這實際上是不合規矩的,她的繼承權來自母親,按理說應該使用母親的姓氏登基,也就是阿爾弗雷德。

但艾米沒有這麼做。

同時,為她加冕的也不是秩序神殿的祭司,而是李昂本人。

這當然是更不合規矩的……

但現在,沒有任何人跳出來說任何反對的話。

事實上,這是李昂的新學徒阿琳娜給艾米提供的建議。

作為艾米的‘師妹’,阿琳娜為這幾天的儀式提供了很多寶貴的建議,其中就包括這兩項艾米最為困擾的事情。

“既然他們能夠接受一位女王,那自然也能接受女王用她自己的姓氏——反正現在誰都不敢跳出來找死,等這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那就更不會有人跳出來找死了。”

在姓氏問題上,阿琳娜是這麼說的。

而關於誰來加冕,阿琳娜的建議是:“反正都不符合傳統了,那不如就做得徹底一點。對於東部地區的人而言,老師比那些神官更能代表秩序女神,而如今東部地區才是可靠的根據地。再加上梅騰海姆與諾多精靈也都是老師的支持者——他們都不信奉秩序女神。而且,這還能試探一下,看看有沒有哪家貴族對此不服的,早點讓他們冒出來,也好早做防範。”

於是,艾米痛快的接受了阿琳娜的建議。

託烏爾裡克的福,烈獅王國現在是沒有御前會議的,艾米也沒有重組御前議事會的打算,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在這些事上礙手礙腳。

李昂本人也覺得阿琳娜的看法沒問題,事實上他眼裡的邏輯更簡單——誰手裡掌控著秩序,誰就是秩序女神的代言人。

而且也不會有人不服的——不服的根本就不會來烈獅城。

於是,艾米從此將被外人稱為索娜德女王;而李昂,成為了王國首席重臣——長河鎮大公。

“我,艾米·索娜德,在眾神與先王的見證下,向宣誓效忠的李昂騎士授予公爵頭銜。我將代表王國承認你合法擁有的土地、財富以及無上的榮譽!願你用手中的劍維護先王的榮耀與我們的尊嚴!”

艾米手裡持著劍,劍身擱在李昂的肩頭。

而此時,李昂正單膝跪地,抬頭看著王座廳穹頂上潘德先王卡瓦拉的浮凋。

他再次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看到了……哈哈,我看到你了,孩子。”

這次,這個聲音依然充滿癲狂,但透著三分喜悅。

李昂能從這聲音中感覺出一些善意——這聲音的主人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他繼續仰望著穹頂的浮凋。

女神尤諾米亞在左,先王卡瓦拉在右。

但尤諾米亞胸口的吊墜,現在是個獅子頭;而描繪先王卡瓦拉奮勇作戰的浮凋上,卻沒有了劍。

“陛下,我們應該為尤諾米亞女神找回屬於她的日月吊墜;也應該幫助先王卡瓦拉找回他的劍。”

李昂對艾米說著:“讓一切都有真正的秩序,秩序女神和先王才會護佑我們戰無不勝!”

這是在王座廳,很多人看著呢,他也只能稱艾米為陛下,雖然艾米很不習慣。

“當然,我會讓歷史與信仰重回烈獅城。而菲爾茲威那邊就交給你了,李昂……我的元帥,希望你早日凱旋而歸。”

艾米抿了抿嘴角,也用元帥來稱呼李昂。

但她原本想說的,其實是“李昂,你要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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