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岔要塞。

阿迦松將軍捂著胸口,時不時的咳嗽著。

一天前,他被李昂踹了一腳,軍中的醫官說他肋骨斷了一根。

作為征戰多年的將軍,受傷之類的事他早已習慣,但這次略微有些不同。

阿加松有些歉疚。

這次臨時出劍偷襲李昂,他並沒有跟任何部下預先溝通過——這本就是臨時起意的一次刺殺。

阿加松並不後悔這個臨時產生的決定。

但他此時心裡很難受。

他知道,李昂在不久前剛幫助巴克斯帝國解除了危機,這是帝國內部全面陷入戰亂時,唯一來自外部的援助……

是李昂在最危險的時候解了博識城之圍,並且摧毀了恐懼軍團的巨蟒騎士,幹掉了拜蛇教的大軍。

而且李昂甚至還找到了防護紅死病的方法。也許用不了多久整個帝國乃至整個大陸都不會再受紅死病的威脅,拜蛇教將失去它們最令人懼怕的手段。

對於巴克斯人而言,李昂是拯救帝國的英雄。

無論李昂這麼做的最終目地是什麼,反正整個巴克斯帝國都欠李昂一筆巨大的人情債。

身為巴克斯帝國的一員,阿加松覺得自己原本也應該感謝李昂。

但自己卻做了一個巴克斯人不該在此時做的事,而且還是以殺手的方式進行偷襲刺殺……

為了國家的安危,卻要刺殺一個曾在國家危難之際提供巨大幫助的恩人,這不合情理……卻又偏偏不得不如此。

他畢竟是敵人啊,而且是自己無法力敵的可怕敵人……

身為帝國將軍,責任如此,對敵人不能留情,想必李昂伯爵也是能理解的吧?

李昂也曾一人一劍到數千大軍中行險,用綁架的方式拯救過烈獅王國的白鹿堡,或許他是能理解自己的……

但當時是兩軍對陣,本就該無所不用其極,李昂能在大軍中綁人是他的本事,而且他幾乎沒有傷害任何人。

而自己,卻是在正式談判的時候出手偷襲……毫無名譽。

這是一生的汙點。

阿迦松確實很痛苦。

這種藉著談判動手的襲擊方式不符合一個將軍的榮譽,不符合貴族間的原則,也不符合阿迦松本人的價值觀。

可惜,現在想這些已經晚了,他現在應該只能臥床修養了吧?

阿迦松覺得那一劍或許並沒有要了李昂的命,他能感受到劍尖被硬物阻擋並沒有刺得太深,但重傷應該是難免的。

“但願你沒死……抱歉,這不是英雄所為,將來我會讓你還我一劍……但我不能讓你在這個時候向帝國出動大軍……”

阿迦松朝著七岔要塞東門喃喃的唸叨著。

東門外的地上,還留著李昂撒落的血跡。

“將軍!東邊有情況……是獅鷲旗幟!他們又回來了!”

就在此時,要塞望臺上的士兵驚呼起來。

阿迦松深深的嘆了口氣,沉默的起身走向城牆。

這時候回來……

難道……李昂死了?

這是李昂的部隊回來找我報仇了?

阿迦松並沒有為幹掉一個大敵而興奮,恰恰相反,他心裡百轉千回,就像有好幾面牆封住了心口一般,堵得慌。

你確實不該以這種方式孤單的死去……

路上等我一程吧,大概我會與你同行……

但我有我的責任,我不能眼看著你的部隊跨過薩瓦河,為了我的祖國,我必須帶走更多人……你能理解的吧?

我們這一路上,會有很多弟兄陪伴,不會寂寞的。

也許,我可以追隨你幹掉冥王,一統冥界……

你這樣的豪傑,一定也會有類似的願望吧……

“全軍備戰!準備好火把!”

站上了城牆的阿迦松不再流露出任何軟弱的情緒,他大吼著各種軍令,七岔要塞裡的部隊立刻緊張的忙碌起來。

……

李昂已經在馬車裡又躺了半天了。

他沒有感覺到身體哪兒出了問題,反倒是精神頭越來越好。

只是眼眶和肋下確實有那麼點輕微挫傷,現在已經變得青紫一片了,抹了跌打藥酒之後依然在隱隱生疼——這是溫蒂揍的,下手老狠了。

不過溫蒂打完以後並沒有離開馬車,其實跌打酒也是溫蒂幫李昂抹上去的。

這姑娘剛動完手之後立馬就心疼了……

李昂倒是既沒還手也沒生氣,他已經意識到了溫蒂為什麼揍他。

但溫蒂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以後有些內疚,正在主動幫領主大人推拿按摩活血散瘀——這按摩手法還是從麥香領學來的,據說是李昂第一次練兵之後領民們學會的副產品。

只有駕車的克洛澤再次產生了‘一定要把那本書弄回來’的念頭——領主大人和溫蒂在馬車裡又不知道在幹啥,反正一路上馬車都給整得一直搖晃不斷……

克洛澤覺得要不是自己體重大能壓住車,說不定馬車都能被他倆晃翻……

領主大人的能力是真的很強啊……

這一路上馬車都在搖,幾乎就沒停過啊!

在馬車上推拿按摩,當然是會搖晃的,木製的車廂甚至偶爾還會吱吱作響……

那十來個老兄弟如今也圍在馬車周圍,作為李昂最初的班底,這些梅騰海姆勐男覺得有必要幫領主大人遮掩一下,總不能讓大部隊看到這個一路搖晃的馬車吧?

說不定會影響軍心士氣的啊……

當然了,他們擠眉弄眼的湊在車廂周圍隨行,顯然也並不僅僅只是為了遮掩……可惜車廂的窗戶關著簾子,路上馬蹄聲不斷,他們沒能偷窺到,也聽不到具體的動靜。

李昂現在已經能確定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了。

他已經重新問過溫蒂了,諾多精靈的心跳速度,在平靜不運動的時候其實與自己目前的情況差不多。

這就意味著,自己大概透過那次與那條小龍的會面,得到了某種神力的灌注。

或許還得到了一般人夢寐以求卻求不得的能力……與諾多一樣的長壽。

但李昂也知道這種事情或許不可能再次發生了,畢竟庫阿利斯說阿爾西雅‘弄錯了’,而且看到了自己不是精靈,記憶還與常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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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除了這次的巧合之外,自己將來仍然不能拿龍淚當救命稻草,滿血復活之類的好事兒應該是不會再提供給自己這個人類了……

既然知道自己有可能長壽,也知道龍淚不能再救自己的命了,領主大人當然就決定慫一點,盡量避免意外,爭取多活幾年。

但慫歸慫,該報復的還是得報復回來,比如阿迦松那一劍。

這倒不是領主大人小心眼,主要是談判的時候被偷襲捅了一劍,而且李昂原本還真的是一片好心在尋求多方共贏,這種事情總是很讓人氣憤的。

再說,作為領軍元帥,這要是被捅了都不復仇,那些沒什麼文化的烈獅境領主多半會覺得李昂伯爵軟弱無能……

畢竟王國集團軍有很多小領主,他們可不像自家領民那麼聽話,萬一人心散了,隊伍可就不好帶了。

所以領主大人再次帶兵來到了七岔要塞,而且這次,他沒打算平等談判了。

他打算威逼。

你阿迦松不是擔心我帶兵進入巴克斯帝國境內嗎?

那你要是不乖乖出城到我軍營裡來,我就帶兵攻打巴克斯……看你出不出來!

在自家大營裡,圍著一群梅騰海姆勐男,還有溫蒂的衛隊在身邊,李昂就不信阿迦松還能刺殺自己!

於是,部隊停在了七岔要塞東邊一里地的位置,克洛澤帶著領主大人的吩咐,去七岔要塞找阿迦松的麻煩去了。

“你是說,李昂伯爵要請我吃飯?在他的軍營裡?”

阿迦松見到克洛澤以後顯得很驚奇——啥情況啊?李昂不是應該受了重傷嗎,這才一天而已啊!

自己親手捅的自己知道,那種傷就算沒死,少說也必須躺上一兩個月的!

這就能請自己吃飯了?

這肯定是在矇騙自己吧……

看這樣子,李昂確實是死了,要不然以他的本事不至於使出這種拙劣的騙術,而且他要是真沒什麼事兒的話,應該會親自露面的。

“我家大人說了,你要是不去我們軍營裡吃飯,他就直接揮軍進攻巴克斯帝國……七岔要塞就留給你養老,反正你也不敢出來!”

克洛澤戴著頭盔,甕聲甕氣的把領主大人的話說完,然後轉身就打算回去了。

阿迦松是認識克洛澤的,這個甕聲甕氣的粗豪聲音就是當初在白鹿堡城下,問李昂要殺掉哪個總督的那個壯士。

所以這會兒阿迦松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種能一起出生入死深入敵營的手下,肯定對李昂忠心耿耿,看來是因為李昂死了,這個壯士是來這裡為主君報仇的……

“等等!你先別走……”

阿迦松叫住了克洛澤,將腰間的劍抽了出來,一劍砍在身旁的城牆上。

火花飛濺,劍刃從中間折斷,斷成了兩截。

“將軍!”

城牆上的士兵們驚恐的喊著。

但阿迦松只是沉默的揮手,讓他們退去,隨後將兩截斷劍重新裝進了劍鞘,吩咐士兵遞給克洛澤。

“這是我的佩劍……是我昨天朝李昂伯爵出手的劍。它現在應該陪在李昂伯爵身邊,算是我的隨禮和歉意吧。”

阿迦松說得很平靜,現在他心裡已經不糾結了,如果是以不名譽的方式殺死了一個可敬的對手,那麼兇器和兇手都應該為其陪葬,這是潘德大陸的慣例。

阿迦松回頭,從城牆上遠遠的看了一眼南方。

那是他深愛的祖國。

而他今天,要告別了。

如果李昂死了,阿迦松根本就不擔心烈獅王國的部隊入侵——他相信馬略皇帝一定能擊潰除李昂之外的任何敵人。

而且,除了李昂以外,別的人就算取得一時的勝利,也無法讓巴克斯人民屈服。

只有李昂。

皇帝陛下和巴克斯的人民都受了李昂的恩惠,陛下也曾視李昂為對等的對手,但其他人,從來就不在陛下眼中。

“我會赴宴的,今晚就去。”

阿迦松對克洛澤說道。

克洛澤倒是沒多想,接過那柄斷劍點頭離開了。

領主大人既然平安無事,還能一路在馬車上搞得搖搖晃晃的,克洛澤當然對阿迦松就不會有太大的敵意。

畢竟對於梅騰海姆人而言,戰陣受傷是家常便飯,領主大人以前也出生入死受傷頗多,不是個矯情的人。

李昂大人請客吃飯,客人隨個禮,這也是正常往來,克洛澤覺得這差事已經妥了,大概沒啥問題。

於是他就這麼返回軍營彙報了。

但李昂拿著阿迦松的斷劍,有些發愣。

他可不是克洛澤這種粗人,他知道一個將軍把劍折斷後送給敵人意味著什麼……

打仗的時候砍斷是正常的,但不打仗的時候將其主動折斷,卻有著非同一般意義——這代表著決死一戰,而且是自認必死之戰!

將斷成兩截的劍送給敵人,是要在祭奠敵人的同時,也祭奠自己!

‘劍在人在’在很多時候都不是一句口號,尤其是對於一個領軍作戰的將軍而言。

除非自知必死,否則絕不會這麼做的。

阿迦松……要和我死戰?

而且還約在了今晚?

他的部隊應該不多……他是要故意尋死嗎?

李昂可不認為阿迦松能打贏自己的大軍,就算是夜襲也不可能——他的親衛隊是裡薩迪蘭和溫蒂帶領的諾多遊俠,不主動搞夜襲就不錯了,整個大陸,能在夜裡偷襲諾多的部隊肯定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雖然裡薩迪蘭還沒回來,但溫蒂作為衛隊長是很靠譜的,她比貓科動物還要敏銳,再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但阿迦松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

他要是不想理會自己進軍巴克斯的威脅,那完全可以不回應啊,留在七岔要塞裡是沒什麼人願意去攻打他的,這樣反而能牽制烈獅王國更多的部隊。

他為什麼一定要螳臂當車發起挑戰?而且還用上了這種自認必死的儀式?

為了阻止自己跨過薩瓦河嗎?

但他肯定知道擋不住的啊……

再說,他這麼做還不如到薩瓦河另一邊去守住橋頭呢。

阿迦松可是出色的名將,不至於蠢到非要用死戰來感動他自己吧?

你死了也起不到任何實際作用啊……

沒搞懂的李昂決定親自上門去問個明白——他雖然打算報復阿迦松,但卻並不打算弄死他啊……

阿迦松是馬略皇帝最信任的將軍,如果他死在自己手裡,那自己可就很難和巴克斯帝國結盟了。

於是,心存死志滿臉堅毅的阿迦松,在城頭上親眼看到了李昂騎著馬走向七岔要塞,然後在要塞東門外近兩百米的地方下了馬。

“阿迦松!出來說話!”

李昂的嗓門挺大的。

阿迦松將軍腦瓜子嗡的一下,堅毅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整個人又開始恍忽了。

因為就在昨天,李昂也是這樣舉著旗幟騎著馬往七岔要塞而來,也是這樣在東門外下了馬,就連喊的話也同樣是‘阿迦松,出來說話’,嗓門也同樣那麼大……

阿迦松將軍現在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昨天?

要不然誰家重傷員能這麼中氣十足的喊話?兩百米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滿腦子困惑的阿迦松,也像昨天一樣下了城牆,像昨天一樣站到了城門外,像昨天一樣無比恍忽的看著李昂朝他走過來。

但東門外血跡還在,自己身上也沒有了劍。

這不是昨天……

阿迦松嘆了口氣,看向李昂:“李昂閣下,你的傷……沒事了?你……又要勸降嗎?”

“勸個屁啊!我特麼就是專門來捅你一劍的!”

李昂大概也有點昨日重現的感覺,但這次他不打算讓阿迦松說什麼了,上前一邊說話一邊飛快的刺出一劍,就像阿迦松當時捅他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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