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蒂爾緊緊的盯著李昂,眉頭越皺越緊。

但她最終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懟了一句:“李昂閣下,如果我們失去了屬於精靈的傳統與驕傲,那我們就不再是諾多精靈了!”

太好了!

李昂想要得到的回應就是這句,他本來擔心這些傲慢的諾多無視他,刻意用了那麼激烈的言辭就是為了得到回應。

“你們的傳統是什麼?別忘了,你們原本曾經生活在大陸的中心,生活在最大的城市裡,而不是躲在森林裡掙扎求存!”

“你們的驕傲是什麼?那是來自遠古時期曾經統治整片大陸的輝煌文明!”

“但你們現在是什麼樣子?連迦圖人和迷霧山人都敢襲擊你們!你們的傳統早就改變了,你們的驕傲也已經只剩下對往事的緬懷……你們,真的還是諾多精靈嗎?”

領主大人已經不再笑了,他的表情嚴肅而認真:“想想吧,如果你們一直將人類當成低等生物,那你們就永遠走不出這片森林——那麼,你們的傳統最終會變成什麼?驕傲又會變成什麼?你們只會慢慢變成一個藏在樹林裡的蠻荒部落,漸漸消亡,最後被世人遺忘……”

“只有走出森林,回到陽光之下,在大地的中心重新建起輝煌的精靈國度,用你們豐富的知識創造出更多令人歎為觀止的工藝奇蹟,讓其他種族心甘情願的認同你們的偉大……”

“只有那樣的族群,才能叫做高貴的精靈!”

領主大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批評,但也都像是在激勵。

但至少,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肯定意味著李昂沒有惡意,精靈們肯定能聽進去,而且會很認真的聽。

文達蒂爾沉默了。

領主大人之前確實是在故意貶低諾多精靈。

他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刻意批評,但這其實是一種有效的心理暗示,也許聽到這些話的諾多精靈會憤怒,但肯定會非常在意這些批評,從而就會很在乎李昂後面所說的每一個字。

而且,越是驕傲的人,就越會在意這樣的批評。

因為這些都是客觀事實,而且並不涉及任何種族歧視或人身攻擊,只是站在第三方中立角度說出來的‘評價’。

但這種評價其實並不公平,因為只提缺陷不提優點,這本來就是故意在貶低對方。

這是很少被提及,但日常生活中卻常常見到的一種洗腦方式——缺陷思維控制。

也就是用對方特別在意的批評,去反向誘導對方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

是的,李昂想要的,是以上級的身份控制一部分諾多,而不是給自己找個祖宗供著。

所以,他不會用交朋友的方式來對待諾多精靈,他也沒那麼多時間和一個壽命上千年的種族交朋友——人家相互之間動不動就是幾百年的好友,你能和人家相處幾年?

一個壽命只有幾十年的人類,在精靈們漫長的歲月中,只不過是短短一瞬的過客而已,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李昂看來,每個成年諾多的歲數都是他爺爺輩以上的,要是用常規的方式贏得好感,最終也只能得到一群倚老賣老的大爺,不會聽他指揮的。

哪個百歲老人會願意服從二十歲毛頭小子的安排?

付出大量努力卻只能獲得對方的好感,但卻無法讓諾多們聽命於他——那有什麼用呢?

領主大人壓根就不在乎諾多們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他在乎的是身手高強的諾多戰士能不能聽命於他,是諾多的附魔裝備和精靈馬能不能為他所用。

而且,短時間裡他也很難建立什麼真正的友誼——種族之間的仇恨不是見一面說幾句話就能解除的,馬場裡那個敵視人類的暮光騎士才是諾多們的常態。

李昂個人也許能靠著不斷支援諾多的行為得到一部分諾多的好感,但這只是好感而已,諾多們既不會願意為人類犧牲流血,也不會聽一個晚輩的指揮。

事實上人類對於諾多精靈而言,大概就像是一些壽命十來年的動物——比如小貓小狗。

就算一個人再怎麼喜歡貓,也頂多就是把它當作家人和朋友,但絕不會為了貓去赴死……

諾多們是把自己擺在比世間所有物種更高的位置的。

所以,李昂要換一種方式。

想讓人服從,有時候並不需要好感。

而且,等到對方已經服從之後,再以上級身份去刷好感其實要容易得多。

事實上大部分人肯定都經歷過這樣的情況:一個你不太熟悉的人突然對你特別在乎的事情上的某個缺陷進行了一些很不客氣的批評。

這種在乎的事情不少,比如你付出了大量努力的事業、學習、興趣愛好等等。

批評你的這個人有可能是新來的老師或學生,也有可能是新來的同事(不一定是領導,也可能是平級或下級),或者是野球場上剛遇到的一個陌生隊友。

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如果你是一個驕傲的人,第一反應往往是‘我要保護我自己’,因此你會憤怒——憤怒其實是一種保護性情緒,基本不受大腦控制。

如果是一個魯莽的人,第一反應是‘不管他說得對不對,反正老子不爽,老子要懟’或者直接揍他丫的。

但只要對方說的是你特別在乎的東西,你就一定會被影響,因為‘不甘心’。

如果是熟悉的人,比如親密好友這麼說,那反而就沒什麼關係,因為你不會憤怒。當沒有憤怒這個保護性情緒的時候,你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反而不會再在乎。

恰恰是一個比較陌生的人,你反倒會下意識的陷入不甘的複雜情緒——因為那是你在乎的東西或事業。

無論多麼豁達的人,潛意識裡其實都會在乎別人的評價,只不過有人會表現出來,有人不會而已。

因為你知道,對方說的其實是客觀中立的評價。

但這種評價是刻意而為的,是不完整的,這是純粹的缺陷評價,沒有提及任何優點——這種評價對你不利!

可是,你既無法掩飾缺陷,又難以當場反駁,因為對方說的全是事實。

再加上你和對方不熟,你甚至不能轉移話題扭轉尷尬……

這種時候,你的本能,會驅使自己去關注那個不熟悉的人所說的每一句話。

因為人受到批評以後,潛意識會驅使你‘找到對方觀點中的漏洞,以此證明他是錯的’!

但事實上,你很難當場找到對方的漏洞,因為你會不安,會焦躁,會心情不好——當情緒被人影響的時候,大多數人是很難保持冷靜思考的。

而且,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姿態放到了與其對等的位置。

你不會再漠視對方,而是會將對方視為‘對手’——這已經在事實上形成了談判基礎。

即便你原本認為對方的身份無法與你相提並論,即便你原本並不想和他說話。

更重要的是,你會刻意隱藏自己的缺陷,或是想辦法糾正這個缺陷……但不是為了改善自己,而是為了不再被人看到。

而這個時候,如果對方藉著剛剛批評的缺陷,對你進行了一些正向激勵,這其實就已經是控制的開始了。

因為你會覺得對方是瞭解你的,而且並不是惡意的在詆譭,你會不忿於對方‘看不起’的態度,但你會極其認真的考慮對方的話。

這其實就是在拉扯你的心態,讓你維持在一個既能聽明白對方的話,又會思緒複雜難以充分思考的‘淺憤怒’狀態。

然後,對方一定會提出一種方法論。

這個方法論你一定會認真關注,並且會用一種‘審視’的方式,試圖找到方法論中站不住腳的地方——你的潛意識在操縱你的行為,你會嘗試這個方法,並試圖找到對方的缺陷。

也許你最終能從對方的方法論中找到漏洞,並以此為媒介讓自己重新豁達;也許沒有找到,最終是時間修復了你憤怒不甘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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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你找沒找到,你的行為都已經開始被人控制了。

——因為你會嘗試他提出的方法。

對方的方法論本就是拿來讓你找漏洞的,你要是不執行這個方法一段時間,怎麼會知道有沒有漏洞呢?

對方當然知道你會不爽,也知道你可能會討厭他,但對方本就不在乎這些。

而且,對方也不在乎你的缺陷。

對方在乎的,其實是讓你按照他設計的方式去行動。

事實上,見效最快應用最廣的心理引導方式,就是這種方式。

尤其適合剛見面但屬於合作陣營的時候——配套廠商與品牌公司、新員工或新領導上任、洗腦式營銷……

這種情況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得非常多。

這也是操作流程最簡單的缺陷思維控制法,但是,能用好的人仍然很少。

因為大部使用這種方法的人都沒有理解到這種控制方式的核心——想要達到有效的控制,最後還需要自己為這個方法論提出一個矛盾點,或者叫一個‘解除控制的機會’。

絕大部分試圖進行缺陷控制的人都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如果想要有效控制他人,那麼提出的方法論就一定要充滿矛盾,最好還確實得有個‘漏洞’。

好的方法論一定是有漏洞的,就像國王信任的人一定會有把柄在國王手裡一樣。

因為被控制的人最關注的只有兩點,一個是自己的缺陷如何隱藏,另一個是找到你方案中的漏洞——這個漏洞其實才是會被百分之百執行的。

所以,要把方法論設計成為一種充滿矛盾的解決方案——把這個漏洞設計成想要的達成的控制目標。

受控者執行並找到了這個漏洞,控制者的目的就達成了。

而如果沒有去執行這個漏洞,那就永遠都證明不了‘控制者是錯的’,那就會一直焦躁不安心裡掛念。

在這種矛盾下,幾乎沒有人能擺脫,唯一能擺脫控制的方式是完全躺平——但那就意味著這個人已經不在乎這個缺陷了。

每個人都會在意自己的缺陷,公司老闆會在意公司的缺陷,而一個族群的領導者最在意的就是整個族群面臨的缺陷。

費爾葛斯安爾當然最在意的就是種族的存續,他的芬威家族已經沒多少人了,他必須在乎諾多族群確實存在的缺陷。

“李昂閣下,你之前說要讓人類與精靈族群利益相連,要怎麼相連?”

費爾葛斯安爾這次沒有再用‘孩子’這樣的稱呼。

“我給您個假設的方案吧,陛下。我可以開放我的領地讓您的族人入住,您的族人可以經營諾多商品為整個族群換到大量的生活物資。這能讓我的領地變得富庶,也能讓整個諾多族群得到更好的生活。這是第一種最簡單的捆綁利益的方式,通商。”

“再合作得深入一點,我會頒佈法令,保證我的領地裡一視同仁,人類與諾多精靈都是領民,只要遵守我領地的法令。我的軍隊全都來自領民當中,他們自然會保護所有領民的安全,也會保護領民的家人。也就是說,我的部隊自然會為整個諾多族群提供保護,如果再有人奴役諾多,我的部隊當然會自發的拯救同袍的親人。當然,這需要諾多也服從我的徵召和軍令。”

“如果這一切都順利進行,那麼隨著我的領地擴大,諾多們能夠踏足的地方也就越多,您的家族會更加繁榮,並且您的族群也會更加的安全——這樣一來,我們就有了更多共同的目標和利益。”

“為了使諾多的利益得到保障,您可以派些人手到我的領地,我會讓這些人成為領主,讓諾多精靈自己來管理生活在我領地中的諾多精靈,這也能持續保持著你們的文化傳統。”

“這樣的假設,還算合理吧?事實上我的領地本來就有一視同仁的法令,而且您也看到了,裡薩迪蘭一直在與我並肩作戰;而且我也確實帶領著我的部隊在幫助諾多擊退敵人,為此流血犧牲,我們也沒有怨言。”

李昂給出了他的方案,一個看起來很正常,而且具備可操作性的方案……

只是,留了個很容易被看到的點。

果然,文達蒂爾立刻開始反駁:“我們怎麼能相信你?人類太過於善變,而且一直在不斷的發起戰爭!我覺得你只是想讓我的族人幫助你作戰!”

這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漏洞——李昂確實是想要諾多為他作戰,站在這個角度來看的話,會顯得李昂這個方案的出發點非常可疑。

但李昂覺得文達蒂爾真的太配合了,這個方案本來就是希望你懷疑啊……

“您本來就不需要相信我,其實您可以脅持我……這位女士,您是叫文達蒂爾對嗎?我相信以您的身手,我在您手下估計走不過三招……而且您應該會一直對我保持懷疑的對吧?那麼,我建議您跟著我,到我的領地去擔任諾多們的領主。如果我食言了,或是我打算讓諾多們送死,或是我沒安好心……反正只要是我在坑害諾多精靈,您就親手幹掉我!這樣您應該可以放心吧?”

領主大人的笑意更深了,他甚至還問了文達蒂爾一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裡薩迪蘭大概也是你的學生,對吧?”

事實上這很明顯——裡薩迪蘭見了文達蒂爾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看起來他對文達蒂爾比對精靈王還要恭敬一些。

李昂太熟悉這種情況了,他要是見到當年對他最嚴厲的老師,大概也會是這個樣子……

文達蒂爾瞪了裡薩迪蘭一眼,隨後又緊盯著李昂的眼睛,眼神極為銳利。

但她已經不再反駁,她也覺得李昂的說法沒什麼問題,如果是她‘脅持’李昂,那還怕什麼呢?

事實上,這就是領主大人留下的那個矛盾點——要是文達蒂爾帶人留在了李昂的領地,那就已經按照李昂的方案形成了雙方合作。

但如果不這樣,那又能怎麼解決問題呢?

而且文達蒂爾確實能夠盯住這個最可疑的點。

一次簡單的思維控制完成了,精靈們的思想和行動,都被引到了“怎麼確保李昂的可靠程度”上。

但是,想要確認這一點,就只能先跟隨李昂行動……

“李昂閣下,雖然你之前的話聽起來很無禮,但是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並且願意相信你本人是善意的。可我暫時還無法相信其他更多的人類,包括你的領民……所以你這個方案我必須考慮一下。但有一點你說得對,我們確實應該走出森林……”

費爾葛斯安爾的性情顯然更溫和,也更冷靜,受到的影響也更淺。

但事實上,他的思維同樣被引導到了李昂想要的方向——只要諾多們打算走出森林,那就只能在李昂的領地落腳,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只要諾多們在李昂的地盤生活下來,那領主大人就達到目的了……

“當然,陛下,我只是給出了我的建議而已。看看眼下的事兒吧,您的族人被抓走了,而文達蒂爾女士大概必須帶兵離開森林追擊敵人。既然如此,我將帶領部隊與文達蒂爾並肩作戰,救回您的族人。這既可以證明我的部下對諾多精靈的善意,也能讓文達蒂爾女士觀察一下外面的世界,看看如何帶領族人更好的走出森林……”

李昂自告奮勇的接下了這個關於‘拯救’的活兒,文達蒂爾看來是逃不脫被拐走的命運的。

文達蒂爾有些疑惑:“你知道敵人在哪兒?”

李昂看著文達蒂爾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我至少能猜到敵人抓走那些少女遊俠以後會把她們帶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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