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十分的精彩,汴京的秋天是五彩斑斕的,其顏色之豐富,甚過於宋人能夠造出的色彩,宋人稱之為【天造】。

雖然汴京城之內所栽種之樹木無非銀杏、槭樹、黃櫨、五角楓、水杉、檳榔、香樟、桂花、玉蘭、鵝掌楸、馬褂木、楠木、碧桃、櫻花、共桐、梓樹、七葉樹等,遠不如山野之外豐富,但能夠營造出來的汴京秋色已經足夠精彩。

紅橙藍綠青藍紫,猶如老天爺揮灑了彩筆勾勒出來一般。

陸尹寧卻是呆坐室內不肯外出。

倒不是困居陋室自怨自艾,而是不斷搜索枯腸,想要找出解決困境的方法。

陸尹寧其實沒有太多的權力慾望,但她心裡很清楚,人立於世,必須抓住一些東西才能夠安身立命,所以,這內藏庫她不想要輕易放手。

大約有人要說,只要她向曹皇后投誠,不就能夠留下來了麼?

其實沒有那麼簡單。

利益集團自有其內卷的特性。

曹皇后掌控的利益集團之中,裡面也是派系林立。

稍微一分,也有內外之分。

比如說曹皇后自己手下,便有張茂則太監與侍女嬛兒的派系。

他們在曹皇后面前低眉順眼,但在他們管理的管事奴婢面前卻是權勢熏天,各有一大票依仗他們生存的人。

而這還是曹皇后自己最為親近的奴婢們。

外戚曹國丈家裡,派系更多,曹玘是曹皇后的父親,自有一幫幫他操持家業的掌櫃管事。

曹玘的兄弟也各有幫閒,而下面的子弟也各有各的幫閒管事,幫他們掌管諸多的產業。

而這些全都是曹皇后這個外戚利益集團下面的根基,曹皇后需要不斷地平衡這裡面的利益分配,才能夠讓下面的人死心塌地的幫她維持權勢。

陸尹寧本非曹皇后一系裡面的人,即便是靠過去,也無法阻止其餘的人對內藏庫的窺視。

有人說內藏庫的營收本就是曹皇后來支配,曹皇后沒有必要從左手轉到右手。

可便是這左手轉到右手,卻不知能夠平衡多少下人的利益。

所以這個變換不是毫無用處,反而是符合曹皇后這個利益集團的利益的。

陸尹寧想了很多的辦法,都無法真正抗住來之曹皇后的壓力,除非她利用故去的母親與外祖母殘留下來些許情誼去脅迫官家,否則根本抵不過曹皇后的一聲令旨。

可那麼一來,便與曹皇后不共戴天了,因為那是挑釁曹皇后在後宮的威嚴。

即便是她母親與外祖母在後宮的時候,也不會敢去撩撥一個正宮皇後的威嚴,那與找死無異。

陸尹寧苦思良久,終於還是長嘆一口氣,緩緩起身,推開門,外面沒有人,但桌子上放著一個卷軸。

陸尹寧經過的時候隨手拿在手裡,飄然出了門,投入到汴京的秋色之中。

汴京的秋空氣乾燥,天空如同琉璃一般澄淨,透過五顏六色的樹葉看向那澄淨的天空,令陸尹寧的鬱悶的心情也為之一清。

秋日的陽光從樹葉之間灑落,落在陸尹寧的身上、臉上、手上,讓她感覺到暖意。

她輕輕開啟了卷軸,似是飄逸又帶著法度的行書入她眼來,她不由得輕笑出聲:“真是胡鬧,這書法有些不倫不類了……”

只是再看看,又覺得十分的舒服好看,便也不再多言,隨即咦了一聲。

她細細地咀嚼著章衡留下的這首定風波,一時間像是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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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過晚飯,夜色漸深,曾夫人見無人,便悄悄進了曾公亮的書房。

今晚她有許多事情要與曾公亮商量呢,卻聽到丈夫在書房裡長吁短嘆什麼【二百萬貫】、【天殺的曹家】【痛煞我也】之類的話,頓時心下揪緊了起來。

“老曾,你這是怎麼啦,這一晚上便見你沒有半點笑容,怎麼,我這看家老孃們惹到你啦?”

曾公亮苦笑一聲:“夫人來了正好,剛好有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曾夫人心中冬的一響:“嗯,你說。”

曾公亮斟酌了一下子道:“居正那孩子不是給咱們一成內藏庫的商場股份麼,這股份不能留了,得儘早處理掉……”

曾夫人一聽頓時急了:“怎麼回事,怎麼就不能留了,有人要巧取豪奪麼,以老爺您的官位也保不住麼?”

曾公亮趕緊安撫夫人,可自己也忍不住嘆息:“可不是麼,怎麼連老夫也保不住呢……”

他苦笑了一聲,將事情原原本本道來,曾夫人反而冷靜了下來,想了一會道:“老爺估計這一成股份還可以賣多少錢?”

曾公亮斟酌了一下道:“尚未可知,但二十萬貫……”

他又想了想道:“……估計十來萬貫是可以的,而且曹家估計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這麼多的現錢,估計到時候只能折算成田產、房宅、店鋪之類的。”

曾夫人眯起了眼睛道:“這樣豈不是太便宜了曹家?”

曾公亮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可不賣不行,商場到曹家人手裡,估計又要被糟蹋得不行,估計到時候盈利肯定要大幅下降的,到時候這股份可沒有多值錢了。”

曾夫人接話道:“而且,賣給別人也不行,賣給別人會得罪曹家,別人也不是傻子,不會在這個時候接手這樣的燙手山芋?”

曾公亮點頭:“就是這個道理了。”

曾夫人果斷點頭道:“那就賣,二十萬貫也不是小錢了。”

曾公亮好奇道:“你不心疼麼?”

曾夫人點頭道:“心疼,但又能如何,趕緊把能夠拿到的拿回來才是正事,只要老爺你還在朝中,錢財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曾公亮嚯的一聲,驚奇道:“夫人境界越來越高了,為夫倒是落了下乘了。”

曾夫人笑道:“什麼境界不境界的,這也是得到居中的啟發,跟我說,錢財再多,沒有庇佑便是一場空。

唯有老爺在朝中矗立不倒,富貴才能夠延續,否則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是了,居正的股份呢,又該如何處理?”

曾公亮道:“亦是一起處理,不過居正願意拿股份換去內藏庫的那些破敗產業,大約想要將那些產業給重新經營起來吧?”

曾夫人一聽頓時大驚失色:“那些破爛玩意……那怎麼可以!不行,我得和他說,不能幹這樣的傻事!”

說完便一熘煙跑了,將曾公亮晾在書房一愣一愣的。

曾夫人跑出書房,便看到曾幼薇正當樑上君子呢,豎著耳朵聽著他們裡面的動靜,看到曾夫人跑出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頗為尷尬。

曾夫人趕緊將曾幼薇拉到了一旁急道:“你聽到了沒有?”

曾幼薇眨巴了一下眼睛:“我才剛剛過來……”

曾夫人就差拍大腿了,她快速地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他要拿股份去換那些個破爛玩意,到時候錢沒了,還得花錢去填那些個窟窿,這日子還怎麼過啊!咱們得快去阻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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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幼薇聽完之後卻是不急,小小的身體便穩在原地,反而拉住了曾夫人道:“娘,別著急,咱們去你房間裡說。”

曾夫人立時拉著曾幼薇往她房間而去,匆忙將房間門一關,然後風風火火道:“有話趕緊說,說完我得趕緊去阻止居正幹傻事!”

曾幼薇笑了笑道:“此事未必便是壞事,今日我看著居正讓陸尹寧找了過去的,那時候我便知道肯定是有大事發生了,果然如此。

實際上我從一開始聽說了此事,便已經覺得不妥了,與內藏庫合作做生意,無異於與虎謀皮,即便後面有爹爹站著,可若是其他的人倒也罷了,卻偏偏是曹家。

當然不是說曹家得罪不起,大宋朝官家對國戚還是防備頗嚴的,但咱們作為臣子的,無非必要,又怎會去得罪?

所以一旦發生衝突,必然還是以咱們這邊退讓為主。

內藏庫本身又存在著隱患,一個既非宗室子弟,又非外戚的人卻去幫官家管理錢袋子,不出問題才怪呢。”

曾夫人道:“那你怎麼不阻止居正?”

曾幼薇頓時嗔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啊,而且,我以什麼身份去阻止三郎哥哥,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曾夫人頓時一拍大腿:“糟糕,這事情把我給急壞了,我還沒有和你爹談你婚事的事情呢!

嗯……這事情不急,我還是得阻止居正拿股份換那些破爛玩意,總得換一些錢回來,再不濟換宅院田產也好啊,不然你到時候嫁過去,什麼都沒有,不是苦了你麼?”

說完曾夫人便風風火火去了,留下曾幼薇在原地跺腳。

章衡與曾孝寬在書房讀書呢,曾夫人進來便是一頓噼裡啪啦的說教,章衡耐心聽了一會,便知道曾公亮已經將事情給說了。

曾幼薇悄悄尾隨進來,章衡見了微笑與之點頭。

“……居正啊,反正啊,那些破爛玩意你別要,都是什麼陳年老玩意了,那些東西連鄉下人都不愛用了,還有什麼價值,不僅沒有價值,你要真將那些產業拿過來,還得往裡面貼錢呢,那些人都得花錢養著的呢!……”

曾夫人終於歇了一口氣,“……我說了這麼多,居正,你可聽明白了?”

章衡笑道:“師母,我聽明白了。”

曾夫人松了一口氣,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聽師母的話,多要錢,多要宅院田產,再不濟,要店鋪也是可以的。”

章衡笑著點頭:“嗯,要換一部分的,二哥要成親,總不能什麼都沒有,宅院、田產、店鋪最好都得給他一部分,大哥那邊也是如此,至於我這邊嘛,還是要換成一些產業……”

曾夫人頓時又急了,正要說話,卻被曾幼薇扯住了衣角,曾夫人回頭一看,曾幼薇與她搖了搖頭,頓時知道是自己操之過急了,只好將滿腹的話給咽了回去。

曾幼薇制止了母親說話,然後往前一步,抿著嘴笑道:“三郎哥哥,你要拿這些落後產業,是要進行改造,令其煥發新的生機麼?”

曾幼薇的話一出,章衡頓時眼睛一亮,這妹子有點東西啊。

章衡笑道:“正是,內藏庫的產業十分的駁雜,我不全要,只打算要其中幾個產業,比如說造紙、造車、煤礦、以及一些酒窖即可,貪多嚼不爛嘛。”

曾幼薇眼睛一亮道:“三郎哥哥可以說一說,拿到這些產業之後想要做什麼改造麼?”

章衡點頭道:“自然,造紙工坊我打算改造成肥皂工坊,我有一個新技術,便是製造肥皂,嗯,便是類似澡豆一樣的東西,但去汙能力比澡豆強,還比澡豆耐用,外觀、味道更是全面勝出;

造車工坊不需要改造,還是繼續造車便是了,不過內藏庫的造車工坊車輛的樣式老舊、造車理念也落後,造出來的車又難看,坐著又不舒服,耐用性又差,這樣的車無人問津也是正常。

我打算設計新樣式的車輛,然後在內飾上下功夫,把舒適性提升起來,然後在全工坊進行質量監控,全力提升質量,經過這般改造,造車工坊定然可以恢復活力;

至於酒窖麼,這個還得與內藏庫談判才行,酒這玩意不愁賣,關鍵得有證,這才是關鍵,內藏庫的酒窖自然有證,我有酒液提純法,可以提煉高度烈酒,必然能在白酒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

至於煤礦麼,我也有一些想法,應該也可以維持不虧的局面……”

章衡娓娓道來,曾幼薇朝母親看了看,曾夫人看到了曾幼薇眼裡的驕傲,心下笑了笑,但也就放心了。

如此事情便算是定了下來了,接下來便是等訊息了。

中秋節休沐結束,章衡又回了太學。

雖然曾府吃住的確是舒坦,但太學有直講講課,曾公亮沒有時間留在家裡專門給他們講課,所以到太學上課還是最佳選擇。

於是章衡又過上了每天搶太學饅頭的生活了。

只是吃慣了曾府的精美飲食,再來吃太學饅頭,不免就差了點意思了。

不過章衡在太學還是過得頗為舒心的,只有經歷過社畜生涯的人,才知道在學校的生活是何等的幸福。

不過就是章術天天逼逼叨叨逼逼叨叨的令人心煩,天天就是師母怎麼還沒有訊息過來,怎麼我岳丈岳母怎麼一點也不著急,還有我的清照妹子,怎麼不來太學見我之類的話。

章衡倒是好奇道:“二哥見過我那未來二嫂嗎?”

章術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哪能呢,咱是守禮的人,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怎麼能說見就見的。”

章衡笑道:“你都沒有見過,就天天清照妹子清照妹子的叫,到時候我那未來二嫂若是二三百斤,豈不尷尬?”

章術瞪眼道:“懂不懂禮貌,二三百斤怎麼了,那叫富貴!

放在盛唐時候,那才是真正的美人!

以後可不許你這麼沒禮貌啊,無論她長什麼樣。

都是我的親親清照妹子,都是你的二嫂,給我放尊重一點!”

章衎悠悠道:“的確是如此,於二哥來說,高矮胖瘦也好、賢淑彪悍也罷,只要有錢,他都甘之若飴的。”

章術頓時就急了:“啥玩意,啥玩意!我是這麼膚淺的人麼,我看重的是內在,可不是看中她家的錢,以後切莫再這麼說,你再這麼說,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少不得要……”

章衎捋起了袖子:“少不得要幹嘛?”

章術頓時笑容滿面:“大哥的教誨總是沒有錯的,如果有錯,那也是我的問題。”

章衡在旁發出嗤笑聲,章術也捋起了袖子,斜眼看章衡,意欲震懾一番奸猾老三,但卻瞥見老大也在瞥他,頓時囂張氣焰頓消,乾笑道:“老三以後別這般引人誤會嘛,你看書便看書,瞎笑什麼呀,我還以為你在恥笑我呢。”

章衡頓時直起身子,正色看著章術道:“二哥,您別誤會,我就是在恥笑你,我覺得你下賤!”

章術頓時勃然大怒:“大哥你看到了啊,是老三在挑釁我的啊,我這次要是不打他,我這當哥的威嚴何在!”

章衎點點頭。

章術大喜:“大哥懂我!”

章衎慢悠悠道:“我是說,老三說得對,你便是下賤。”

章術:“……”

章衡囂張無比的笑聲傳遍整個太學。

有人聞聲而來,見到兄弟三人頓時大喜:“大郎二郎三郎,你們都在呢,夫人吩咐我今晚叫你們去府裡吃飯。”

卻是周掌櫃。

章衎趕緊答應下來,周掌櫃這才回了。

章術喜道:“大約是婚事有著落了。”

章衎也面有喜氣。

雖說他也喜歡嘲笑章術,但老二的婚事有著落,他心裡也是開心。

章衡笑道:“那還等什麼,去曾府!”

兄弟三人喜氣洋洋,與直講說了一聲,然後乘上了小母驢車,往曾府而去。

章衡臉上笑嘻嘻,但他總是覺得心裡有些沉甸甸的,總覺得此行不簡單,但隨即啞然失笑,嘲笑自己神經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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