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生，一臉隱隱的不服氣。年歲不過二十來歲，身上卻已經有了內含的氣質，一看就成長於華貴的環境裡。
這樣的男生在路邊小攤做菜本來就是件很讓人驚訝的事情。嶽瑾也能料到他的不服氣。
“在提出評論前，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嶽瑾指指盤中幾近融化的‘豆腐’。
“這到底是什麼……怎麼有股甜味？矛耳**嗎？”
前任嶽瑾留下的記憶已經告訴了他這種熟悉的味道。但嶽瑾仍有些不敢置信。
說到食材問題，封佑也尷尬了：“嗯……時間緊迫，我找不到豆腐。”
不用嶽瑾評論，他也猜出來了，臉上一陣失意：“食材就是最大的敗筆吧。”
很好，他自己猜出來了。
嶽瑾也不客氣了：“什錦百拼做法粗糙，碧梗湯用量掌握不精細，麻婆豆腐的食材更是最大的敗筆。”
以他的大廚眼光和地位，能直接說出這種話來。
“什錦百拼是我師弟做的！我的水平才沒……”封佑忍不住辯駁。
他頓了一下，看到嶽瑾眼中仍是一片說不出的暗沉。那感覺就像是……一名大廚高高在上俯視他這個小小的學員一般的感覺。並不是輕視，但他絕不喜歡。
封佑攥緊了掌心，胸中升騰起一陣怒氣。
“喂，你是美食愛好者嗎？”
“嗯。”
“那我們來比一場吧！”
嶽瑾看著面前年輕稚嫩的臉，第一反應想拒絕。
他一個前世聞名於世的大廚，現在和一個小孩子比試？怎麼都說不過去了吧。
話到嘴邊，嶽瑾又想到了那天吃到的那份什錦百拼――僅僅是六星級大廚的不知多少代徒孫做出來的菜，他都比不過。指不定這個時代的人做菜都很厲害……
――再說他現在殼子才十五歲==比這個男生還小。
他也是該瞭解一下他們的水平了。
“行。那我們怎麼比？”嶽瑾答應了。
封佑精神一振，不假思索的說：“我們去找裁決者出題目，然後比賽做一道菜。”
裁決者、在各行各界都處於維護治安的地位。
這樣的糾紛，也是可以去找美食界的裁決者解決的，他們通常由一些有名的大廚輪流擔任。
只聽一陣大笑，嶽瑾皺眉側目，看到一臉圓體胖的男人站在路邊，顯然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這真是遇得巧！剛才聽到你們二位說要找裁決者出題目，不如就讓我來可好？”
胖子笑眯眯的，一身黑色金紋服卻明明白白顯示出他正是一名裁決者。
封佑外出多年剛歸，嶽瑾又是重生的，摸不清情況。突然見這人熱情的湊上來，都是一愣。還是那個灰褂子――封佑的大師侄機靈，掃了一眼就明白這是星洲市裁決者裡有名愛吃又愛熱鬧的裁決者，法胖子。
“這不是法大人嗎，您又來巡街啊。剛巧，這是我剛回來的小師叔封佑，封大廚的親孫兒。”他趕緊接話，順便提醒封佑。
法胖子見面前這男孩居然是封大廚的孫子，眼睛又亮了幾分：
“失敬失敬，聽聞封大廚的親孫一直在外勤奮求學，想必水平很是了不得，讓我更期待一會兒的切磋了！”
封佑反應也不慢，笑著說：“那就有勞法大人了。”
“有勞。”嶽瑾也點頭。
他面色淡淡，神情自若，對三人自顧自的交談沒有一點憤滿不平。
因此，法胖子倒是多瞅了他幾眼。
“這裡施展不開，你們就跟我來裁決所，用專門的工具比賽吧。”法胖子笑眯眯的，摸了摸肚皮上的軟肉。
“先說說你們兩個都擅長什麼？我好出題。”
這時代的人們大多都只擅長一兩道菜，翻著花樣的做，意在專精不專多。所以法胖子這樣問也是正常的。
嶽瑾沉吟，有些為難。
他是來自新文明歷初期的人，那時候哪講究不講究什麼專精，什麼藏私。即使廚藝再精湛的大廚，也沒有只會一道菜的道理。
比如他，就很是驕傲自己精通各大菜系。現在問他擅長什麼……這……
皺眉半天，嶽瑾痛苦的憋出來一句：“魯菜吧。”
抬頭卻看到好多道莫名的目光，這其中有法胖子，封佑，灰褂子，還有幾個湊熱鬧圍過來的路人。皆是用莫名的目光瞅著他。
“這魯菜，屬於哪一類？要說出擅長的類別，我才好給你們出題。”法胖子以為這年輕男生說的是菜名，耐心解釋。
灰褂子在一邊默默點頭。
封佑也用莫名的眼神看著他。本來以為這人指責自己做菜不好，是有兩把刷子的人，沒想到這麼沒常識。難不成只是紙上談兵？
“我擅長古文明中式口味清淡的家常飯菜。”於是封佑這樣說，還掃了嶽瑾一眼。
嶽瑾這才悟出來――
這、這年代的人難道都不知道八大菜系嗎？！不然不會不知道魯菜是什麼！
隱約覺得對面封佑在鄙視他，嶽瑾有些無奈的說：“我擅長中式口味鹹辣的家常菜。”
合計了一下，法胖子有主意了：“你們先跟我回裁決所。我出兩個菜方。給你們半小時準備時間。然後正式比賽。成嗎？”
兩人自然沒有異議，開啟虛擬傳送門，傳送去了星洲市中心的裁決所。一些愛看熱鬧的群眾也趕緊跟了去。
灰褂子眯著眼睛想了想，臉上突然露出奇異的笑，他低頭對著虛擬裝置說了幾聲，然後趕緊追去裁決所了。
裁決所是一棟銀白色的大樓。裡面設有專門的做菜場所。因為牆壁都塗了秘製材料，隔音效果很好。
法胖子帶著兩人進了相鄰的兩間做菜靜室，領著那些看熱鬧的人在外面大廳等待。
這大廳裡設有許多座椅，又有塊很大的螢幕。法胖子操作了一番，就見兩個房間裡的情況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螢幕上。
一行人落座，就有自動機器人奉茶上來。法胖子笑眯眯的對大家解釋情況：
“左邊螢幕的小哥叫做溫養川。擅長中式的鹹辣口味菜餚，我給他準備的菜方是古文明的一道‘四喜丸子’。”
隨著他的話，左邊螢幕的左下角出現一張寫著文字的單子。
“右邊螢幕的小哥叫封佑。沒錯，他正是封大廚那位求學在外的孫子，近日才回來。他擅長口味清淡的中式菜，因此我給他準備的菜方是‘土豆餅’。”
“他們有半小時準備時間，然後正式比賽。誰做出來的最完美可口，誰就獲勝！”
來圍觀的一行人紛紛點頭，也沒有異議。
法胖子給出的菜方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或許都沒做過，但是也不是那麼生僻的東西。不會讓兩人做菜覺得有難度，也不會讓他們信手拈來。
封大廚可是星洲市的驕傲，沒幾個美食界的人不認識他的。也對他那個求學在外的小孫子好奇的很。
“你說誰獲勝的可能性大？不如我們來賭一把吧。”路人甲問旁邊人，眼睛卻瞥著右邊的螢幕。
路人乙嗤笑一聲：“我才不和你賭。你是不是也看重封大廚的孫子？”
路人甲狡辯道：“哪裡哪裡，你瞧左邊那位也不差多少啊。”
話是這麼說，路人甲卻也不提賭了。旁邊一群人也沒見一個過來攙和的。
――不是廢話嘛，一個是有名的封大廚的孫子，據說這麼多年都在中央星系求學。另一個則是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男生。選誰還不是一眼就知道？
嶽瑾站在灶臺前，先在腦中回憶了一遍做法，才淨了手。
他知曉外面大廳的人應該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因此說道：“那麼我開始了。”
此話一出，在外面引起一番騷動。
“這孩子也太託大了？不準備就直接上手嗎？”一個深褐常服的中年路人不贊同的說。
在場看熱鬧的路人大多都是低階的美食愛好者，一個個贊同附和。
“我看他是明白自己怎麼做都贏不過封小先生。”另一個年輕男子嘀咕。
他也是封佑攤位上幫忙的，只不過不是封大廚門下徒孫，而是最近僱傭來的。不過這點時間，已經夠他瞭解封佑的高超技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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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也有可能。”灰褂子接嘴。
外面的議論紛紛嶽瑾是絲毫不知道的。他從儲存櫃中挑出了自己需要的食材，然後開口介紹。
“四喜丸子這道菜顧名思義，由四個澆注了湯汁的肉丸組成。寓人生福、祿、壽、喜四大喜事。我選取的食材是雅豬的肚皮肥肉和臀尖瘦肉，雞蛋，雪藕，配以油白菜，甘荀和紅彩椒。”
法胖子胖胖的身子從椅背上離開，前傾了不少。盯著螢幕的眼神也認真起來。
這做菜前先介紹一番，可是那些頂尖大廚們的習慣。但是一般大廚做菜並不會給外人觀看，底層愛好者們也就無從得知。即使有人偶然知曉，也沒有那個膽子去模仿。
這個少年居然如此自信？
能讓封大廚孫子指名切磋的人會是那沒腦子的人嗎？想也是不可能。
如此，這倒有點意思了。
嶽瑾先將雅豬的肚皮肉和臀尖肉都切成小粒，再混合剁成肉餡。又將雪藕，蔥姜蒜剁碎，加入肉餡中。
在將雪藕細細切碎的過程中，雪藕滲出透明甘甜的汁液。他細心的將汁液收集起來，混合進半碗蛋清，也一同澆入肉餡，伴以清水和少許鹽延一個方向攪拌。
肉餡的油膩將會被雪藕末的滑脆爽口中和掉，加入蛋清與雪藕汁，又能保證肉餡整體的粘性，以及淡淡的香味。
嶽瑾抽出一把刀，在靈活的掌中轉了個旋，挑起一顆油白菜開始雕刻。口中又繼續道：
“這道四喜丸子來源於古文明時期的六百多年，那個時代被稱作唐朝，實行科舉制。很多學子紛紛湧入京城。其中，有一名叫做張舊凌的寒門人士高中第一名。被皇帝賞識，當場招為駙馬、呃，就是皇帝女兒的丈夫。”
一人不屑道：“居然還是指定的妻子，這張舊凌也太可憐了。”
一看這就是堅決奉行自由戀愛的小年輕。
另一個不贊同：“能高攀上皇帝的女兒，他以後也是榮華富貴了。”
第三個人連連搖頭：“我聽說那時候有水平的大廚都被圈在皇帝身邊，只為他一個人做菜。常常有很多大廚，一年也輪不上做一道菜。痛苦不堪！”
這話一說，一群人都炸毛了：“這皇帝也太霸道了！一個人把最好的都佔了。還圈著大廚們？怪不得都說古文明時候的大廚地位都很低！”
法胖子沒加入討論，看嶽瑾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深意。
這年紀輕輕的少年，是怎麼知道這段古文明時候的事的？要知道，古文明的傳承大半都斷了，考古學家們最先緊著發掘的是有用的技藝傳承。這些微不足道的趣事是他們順帶著發掘出來的？
也不對啊。根本沒聽到有流傳出來啊……
法胖子越想越多。嶽瑾手中雕著油白菜，將其雕成了或高或低的樹，繼續道：
“當時他的故鄉正是水災，他的父母下落不明。但是在他舉行婚禮的那天，他碰巧得知了父母的下落，便派人接到京城。欣喜下，命大廚烹製一道吉祥的菜餚，以示慶賀。”
說到這裡，外面的人又炸了。
“命！聽到沒，命令大廚！他一個普通人居然敢呼來喝去的！不就是皇帝的女兒的丈夫嘛！還沒過門呢！”
“就是就是！要我說，一甩袖子給他個後背就夠了！”
“還現場想出一道菜，難道他不知道想出一道新菜是多麼難的事情嗎！需要坐在靜室裡鑽研，在廚房裡千百次調配才能做好。這現場就要，真是刁難人！”
“……然後呢然後呢？”
幸好嶽瑾聽不到這些話，不然非要苦笑著他們關注重點完全跑了不可。
嶽瑾用油白菜雕好了一盤高低錯落有致的樹，白色是樹幹，綠葉是枝葉。他又拿起胡蘿蔔，心靈手巧的雕起五爪神龍來。
“廚師很快將菜端上來，原來是四個色澤金黃，浸滿湯汁的丸子。他解釋說，這菜名叫四喜。一喜老爺金榜題名，二喜成家完婚，三喜做了乘龍快婿。四喜閤家團圓。張舊凌聽了哈哈大笑，十分歡喜。自此，但凡有重大的喜慶的宴席上，就會做這道，四喜丸子。”
金龍與錯落有致的樹已經擺放在盤中。嶽瑾神情自若的將炸好的丸子從鍋中撈出。
外面大家見他一邊介紹著，一邊信手抓取調味品和蔥姜花椒撒入鍋內，神態無比自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少年只是在做什麼再為平常不過的事情。
只這姿態，就讓人讚歎。
他這邊已經要進入尾聲，只需做好湯汁，再澆入丸子就好了。大家看到右邊螢幕的封佑將之前實驗的器具清洗，板著一張臉嚴肅道：“我開始了。”
於是一行人直接把注意力轉了過來。
也好在嶽瑾提前了半小時開始。若他等待半小時，與封佑同時做菜，大家的目光絕對大半都在封佑這邊。
大廳裡不能說人來人往，但也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總有人被這場對決吸引到，駐足停留觀看。現在門口又進來了一個人。他先是看了看螢幕，然後默不作聲的找了個空位置坐下了。
大家都仰著臉看螢幕，沒幾個人注意新來的人、除了灰褂子。
嶽瑾做的四喜丸子需要一次次使用鍋，相比之下，封佑做的土豆餅就簡單多了。
他只是將土豆去皮切成厚片，然後蒸熟過篩，細細壓成泥。
將雞蛋打散成蛋液，與矛耳**，桂花蜜，鹽，糯米粉攪拌攪勻。這時候就看廚師的衡量了，比例的多少直接影響到口感。
再將調好的蛋液拌入土豆泥中，適當調整軟度，分成小團。下來就能下鍋煎了。
這裡的每一步都要非常精細，不要以為細微的差距裁決者嘗不出來，新文明時期有名的裁決者，閉著眼睛嘗菜都能告訴你你哪裡欠缺了。
土豆餅上一般是只撒上蔥花。封佑卻又撒上了黑胡椒。滑嫩的肉粒與洋蔥胡蘿蔔，還有甜椒和乳酪。
封佑記得有個古方的土豆餅就是這樣做的，嗯，應該會很好吃。
在封佑做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嶽瑾已經把四喜丸子端出去給法胖子品嚐了。
法胖子先看色澤，丸子金黃喜人，依偎在金龍的懷抱裡。那胡蘿蔔雕的金龍，神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技術高超。盤下鋪著的綠白兩色菜又襯托得丸子更加誘人。
完美。
再聞香，湯汁香味濃郁，又混合著雪藕的清零微香，不膩不淡。
完美！
法胖子拿起食勺舀了個丸子入嘴。
第一口，外皮酥脆，沾著濃郁的湯汁的同時，還感受到了內部的肉餡。肉餡並不細碎，口感十分彈牙。法胖子想到了嶽瑾在製作肉餡的時候雙手來回打摔。
法胖子又咬了一口，直接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這次口腔中全部充斥著肉餡與湯汁的濃厚味道了。但是在要感覺到膩的時候，那股雪藕味道再次悄無聲息浮現上來，如同和風細雨般，安撫下了法胖子的舌頭。
肉餡裡也有不少小小的雪藕顆粒，咬起來脆生生的，又水嫩味鮮，沒有在炸煮的過程中變味。吃丸子的時候法胖子總忍不住去尋找雪藕顆粒，這樣也似乎別有一番意味。
完美！！
法胖子睜開眼睛，讚歎的看著面前立著的少年。
這少年看著二十也沒過吧？做的菜居然一點瑕疵都沒找到。
他想到那些相識家族裡的年輕俊傑，一個個不是這裡錯就是那裡不好。即使做得好了，雕功也太粗糙了。眼前的這少年比他們都要小好多啊，但偏偏雕的物品也栩栩如生，讓他想挑剔幾句都不成。
法胖子徵求嶽瑾同意後，讓人將丸子分成小份，給在場的人都嚐嚐。灰褂子搶先拿到一份，卻不自己吃。而是默默走到偏僻角落，遞給了那裡坐著的老者。恭敬道：“師祖您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