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諭之後,朱厚照在宮裡還撞見了徐閣老一次。

這位老先生即將退休,往日裡幹事算是勤勉,所以朱厚照還是尊敬他的。

不管他看得見看不見,該行的禮沒有少的。

“閣老近來身體如何?”

“老臣謝殿下關心。養了些時日,但也快不中用了。”

朱厚照看也是,老頭兒臉上一塊一塊的老年斑,真是夠不容易的。

“閣老辛苦了。”

“殿下哪裡的話。”

“我這裡還有件事想要拜託閣老。”

徐溥雖然看不清楚,但腦子還算稱用,“殿下是說,上諭之事。”

“不錯。”

“老臣也有事向殿下請教。但不知殿下是如何說服王鏊的?”

朱厚照也不瞞他,“我說,朝廷抄了李廣的家,現在有錢,朝廷還有王越這樣的名將,有錢有人的情況下,大明朝若是打了敗仗,後世人不知是說我朱家父子是笑話,還是說滿朝文武是笑話。”

徐溥統帥百官,太子這樣說話他作勢就要跪。

但朱厚照顯然不會讓一個腿腳不便的老頭兒在冬天這樣跪下去,“本宮沒有要怪罪誰。”

“殿下說的笑話……是成化年間許寧之事吧?”

“許寧?”

……

……

內閣裡,劉、李、謝三人一字一字的仔細看了上諭,

心裡頭想著現如今的太子可真是人精,上次微服出宮給他說成為百姓做事,這次啟用王越又給說成是不囿於門戶之見為朝廷選材。

弄得那些個反對王越的人,怎麼著都逃不了一個沒有胸襟、為一門一戶之私利而不顧朝廷國家之公利的罪名。

“各位,可還記得成化十八年,大同總兵許寧之事?”

李東陽一句話撈起了眾人的回憶。

到今天為止,王鏊的疏上了,太子和周經的理也論了,但內閣、朝中各部要員都沒有因此而掀起較為激烈的反抗。至少沒有一排排的去宮門口下跪。

可這是明顯的迴護王越。如果這樣搞下去,皇帝就真的這麼任命了呀。

為啥?

因為劉、李、謝三人都不想當萬安(當時的內閣大學士),朝中六部九卿也都不想,除了一個剛直的周經,其他人心裡想著這事時都要滴咕著‘許寧’兩個字。

因為當年和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成化十八年,汪直任大同鎮守太監,王越任總兵。這兩人弄到一起,朝臣們就很擔心王越打幾個勝仗、使點兒計謀,到時候立了新功再讓汪直重新起勢,那就不好了。

於是向憲宗諫言,要讓延綏守將許寧接替王越擔任大同總兵。王越呢,去延綏擔任總兵。

這樣兩個人就分開了,他們一分開朝中的大臣自然就放心了。

然而許寧這個人,王越的評價是雖然他屢經戰陣,安分守己,但並不是統軍之才。

後來事實果然如此,因為汪直是個‘奸宦’,許寧自然要和他界限分明,所以到了大同處處與汪直爭權,叫‘每事必違’,而且剛愎自用。

成化十九年,朝臣們終於鬥倒了汪直,他被調往南京。

許寧則在大同大敗於韃靼。

為什麼大敗,朝臣們也清楚,原來王越和汪直配合無間,一起立下了多少軍功?弄得他一個文臣都封爵了。

所以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因為政治鬥爭調走了王越和汪直。

但清楚歸清楚,這時候朝臣就很害怕憲宗責怪他們當初的諫言,然後居然就和科道言官一起瞞下了敗績。

直到一年後,有人實在過不了心裡的道德關,才將這件事稟告給了憲宗皇帝。

皇太子朱厚照處處說朝廷不能因為局勢爭鬥而派不出合適的人,否則就是給史書增添笑料。有見識大大臣都在想,這說的是不是就是許寧事件,只是礙於先皇的顏面和朝廷的體面沒有明說罷了。

“賓之的意思是,同意啟用王越?”劉健多少還有些神色闇然,李廣的流毒不清,真正的眾正盈朝還是達不到。

李東陽沒有直接回覆,而是說起別的,“昨夜老夫一夜未眠。陛下說,像這樣的事不應該發生在明君賢臣的朝堂裡。可若不是殿下極力堅持,這事兒不就發生了嗎?我們幾人當的官夠大了吧,自認也還算實心報國,至少後世之名總也不該是個奸臣小人吧?可怎麼到頭來竟覺得都是黃粱一夢?”

“我們難,陛下也難。不情願的殺了李廣,想任用一個總制官也如此困難。成化年間的臣子是嫉妒王越的功勞,咱們這些人難道也嫉妒嗎?他已經七十二了,還有心為國征戰,哪怕是有些私心,這樣的人也找不著幾個。”

……

……

聽徐閣老講了一番許寧的事,朱厚照心中感慨,

他為的就是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沒想到已經發生過了。

“閣老……說起來有時候我也疑惑。王鏊等先生講述的許多昏君的例子,聽起來是如此的愚蠢。可歷朝歷代這些事怎麼就不絕於史書呢?”

徐閣老難得的輕笑,“殿下此問,雖是孩童之問。可也著實是個好問題。依老臣看來,無非三個字的原因。”

“喔?”朱厚照有些驚異,這個問題用三個字你就能回答?

“不得已。”

“不得已……”他細細咀嚼著。

“若不是殿下有這樣的勇氣,哪怕朝裡有人和殿下懷著相同的心思也不敢仗義執言,即便有,也形成不了氣候。但就像殿下所說,朝裡的大臣都知道王越統兵之才為最,可為什麼不能推他,不僅不能推他,還要彈劾他,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但總歸逃不脫不得已三個字。歷朝歷代的人也如此,他們並非不知道自己做的事荒唐,但局勢逼人如此。”

“受教了。”

太子這樣謙虛,徐溥也微微躬身。

“外面天寒,殿下便回宮去吧。老臣不堪大用,但見殿下天縱之才不勝心喜,且殿下之心是為國,不是為己,是為公,不是為私,老臣知道如何做。”

“本宮是太子,哪裡還有什麼私?”

徐溥心中起敬,但也有些哀嘆,可惜他見不到下一朝的風光了。

……

……

原本朱厚照還覺得不穩妥,還讓人去查了胡貴閔。策略上是沒有錯的,為了最好的結果努力,為了最壞的結果準備。

因為他也沒有把握僅靠幾段話就叫那麼多大臣在廷推的時候改而支援王越。

但有的時候,人會有一點狗運,你預想是好的,結果可能是壞的。你預想是壞的,結果又可能是好的。

矯情的說,這可能就叫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幾天後,王鏊竟過來向他稟報,朝中的許多大臣都不再那麼反對王越了。

“這事成了?”

王鏊點點頭說:“如臣之前所言,殿下為啟用王越擔了干係,這是不顧己名也要為國用人。東宮太子敢有這番作為,臣子們也都感受的到。再者邊關的軍情本就是個大事,微臣和幾位同僚在討論上諭之時,也都請他們多為我大明的百姓、將士考慮考慮,且上諭之後,支援王越倒是顯得和殿下一樣胸襟寬闊、為國為民,不支援王越則是眼中只剩一個李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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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恭喜殿下!”王鏊頗為興奮的講。

朱厚照聽完,把手裡關於胡貴閔的信按下,看來暫時是用不著了。

朝堂上的確有波譎雲詭的計算,但有的時候一樣能以情動人。

這樣看來,聖旨應該是能到大名府了,

那還有個老將軍翹首以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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