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兒本身是無父無母之人,是談大夫收養,所以似這樣大的事情,總歸是要出宮與談大夫講一聲。

這一點朱厚照是完全理解的。

將其養大、傳授其醫術,這樣的恩情雖不是父母,但也勝似父母了。

談大夫盤腿坐著,她只一句話,

“你真的想好了嗎?”

春風吹動風鈴,發出譁啦啦的聲響。

她們住的地方,窗外滿眼綠意,青竹被開了個豁口,雨水順著流進院落中的水池裡,清淨風雅,沁人心脾。

窗戶的這邊便是她們一老一少靜靜對坐。

談大夫鬢髮已見白,眼角亦有皺紋,明明沒也有重活,但一雙手也顯粗糙。

對面的少女身段頎長,一頭烏黑長髮散落在背,今日穿得是綠色的長裙,叫‘春雲擬黛山千疊,畫閣籠煙柳半天’。

美景吸睛,美人更加吸睛,青山如黛大致說的便是如此。

“其實徒兒也沒有想過。”

談大夫望向窗外,“便是湖裡湖塗的?”

“是有點兒……湖裡湖塗的。”

“唉。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女子心裡委了人,都是湖裡湖塗的。倒是你,也是本事大,挑了個天底下最獨一無二的男子。”

葵兒抿嘴嘴唇,眼角含著的則是少女獨有的害羞。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養育之恩,徒兒此生難忘。”

講完,她深深叩了頭,這一動作還使幾縷黑髮滑落肩頭。

“為師還好。但你師姐那裡呢?你二人原先不是約定此生不嫁?”

說起這個,葵兒也是理虧了。

以前不懂事,哪知道思念一人是這樣的滋味,只覺得師父、師姐待自己都好,因而便開開心心的約定了,現在啊,得去好好認個錯才行。

“師姐那邊,徒兒一會兒也去說。”

“嗯。”談允賢想了想皇帝的模樣,她們是常進後宮之人,對於皇帝的性情也有幾分瞭解,葵兒跟他……應該也還好。

只不過……

“葵兒。”

“是。”

“古人常說,一入宮門深似海,牆高院深,規矩也多。你到了裡面只能自己事事謹慎了。”

“徒兒明白的。”

“便是以後生個孩兒,也不要去爭去搶。人生在世,最苦於功利,其實所謂的霸業宏圖,最後都歸於一抔黃土。”

“謝師父教誨。”

講完這些,葵兒便離開了,隨後去敲響師姐的門。

她的師姐辛惠身段要短她許多,實際上,她在女子裡本就算高的,也沒有幾個能與她一般高挑。

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一高一矮,對比很明顯。

“師姐,陪我到街上逛逛吧?”

辛惠本來在做事情,聽到這話很奇怪,“又沒有特殊的緣由,上街做什麼?”

其實是有的,因為葵兒覺得自己以後再上街也比較困難了。

趁著現在還有機會,當然是要去轉一轉。

醫館裡許多熟識的人,漸漸的都在京裡安了家,她也想要去看看。

“師姐就陪我去吧。”

“嗯……那好吧,你稍等我一會兒。”

……

……

乾清宮。

吏部梁尚書、兵部齊尚書、刑部趙尚書以及楊閣老、王閣老一齊面君。

“王德輝什麼時候能入京?”

梁儲回:“月前內閣和吏部已經去了令,若無暴雨阻路,最多再有七八日。”

朱厚照想的是葵兒的封號問題,這事需要經過禮部。不過既然只需七八日,那便略微等等,也不急在這麼一會兒。

至於原尚書林瀚,他連上三道奏疏乞骸骨,算是程式已經走完了。

對於這種老臣,朱厚照還是會大方的,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吝嗇於人,倒顯得自己心胸狹隘。

“朕記得林尚書的父親與兒子是不是都為進士?”

這一點京裡的人都記得。

三代進士,畢竟也是一段佳話。

梁儲繼續回稟,“陛下所言不錯。其父林鏐,為永樂十九年進士,官至撫州府知府。其子林庭㭿,為弘治十二年進士,現任蘇州府知府。”

“為官政績如何?”

“林庭㭿為官雅潔,善清談。舉治行卓異、言必以儉約先天下,是清廉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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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點頭,“三代為進士,林家在閩南也為望族了。林尚書致仕回鄉以後,務必請其教化鄉鄰,愛惜百姓,當好表率,但聞為禍我百姓之舉,朕必不輕饒。”

“是,臣等遵旨。”

“其子林庭㭿既得祖宗成蔭,應效法其父,忠心任事,克己奉公。朕意,調其任淮安府知府。吏部注意考察其政績,若是殘局收拾的好,記得遞東西進宮,朕會再行升遷。”

林庭㭿後來也當到了尚書,能力應當不是太大的問題。

實際上,閩南林家在明代還是比較有名的。因為他們家出了五個尚書。

所謂七科八進士、三代五尚書,說的就是這個林家。

當然,如果在朱厚照這裡這個林庭㭿只是徒有其名,那尚書之位是落不在他的手裡的。

從蘇州府到淮安府,看起來沒有什麼提拔,

不過官場上的東西很微妙,淮安府出了事,自然就受到上面關注,在此基礎上,他只要做出成績便更容易得到關注。

有的時候,關注比成績更加重要。

這一點,當過基層官員的人一定是明白的。

所以閣老、尚書都知道,這也是對林瀚的一個照顧。

國人還是看重這一點的,所謂建功立業、封妻廕子,為人父母者奮鬥了半輩子有時候真的就是為了子女,更希望子女能夠接過自己的衣缽。

而皇帝的行為似乎總是這樣‘割裂’,

對你好,能好到心坎裡,

對你差,那是誰講情都沒用,非得砍了你。

不管怎樣,林氏父子的結局還是讓乾清宮裡多了幾分暖心之感,大家都還是熟悉皇帝的,情緒也稍許輕鬆下來。

“陛下,林庭㭿離任蘇州以後,蘇州府知府的位置便空缺了。”

一般而言,知府的任命不必拿到皇帝面前來說,最多是寫在奏疏裡,讓皇帝知道也就是了。不過蘇州府卻不同,說起來有點誇張……

但這是真的,蘇州府一年的稅賦有兩百多萬石……佔據全國的十分之一。

蘇州府加上松江府(一百多萬石)、常州府(50萬石左右),再加上南直隸剩餘府州,其稅賦佔全國的五分之一。

不是說這個地方多麼的富庶。

而是因為這裡的百姓曾經支援張士誠,朱元章在這裡收的稅收特別的重。

以至於蘇州府一府之稅賦,就超過了浙江、福建、四川等一眾省份。

這樣來看,蘇州府哪裡是個府,分明就是個省。

那麼梁儲真的拿出來論一論,倒也沒有多不合適。

但對朱厚照來說,級別過低的官員他實在不熟悉,只能問道:“可有推薦的人選?”

一直沒說話的王閣老開口,“微臣推薦大名府知府周錚,此人原為良鄉知縣,性清靜、守清名,為官任事必以朝廷、百姓為先。”

朱厚照想,當初良鄉一戰,王炳應當是招攬了一些人的。

戰事獲勝,人人升遷,這個周錚大概也是如此。

“吏部,也是這個意見嘛?”

皇帝的話意帶著一些停頓、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意味。

王炳心裡則有些沉下去,如果皇帝同意,其實不需要問了,這個時候還問,明顯是不同意。

吏部……

吏部的聯絡閣老是楊一清。

“微臣考察兩京一十三省之知縣,倒是覺得湖州府德清縣知縣姜雍政績耀眼,可堪大任。”梁儲果然沒給王炳面子。

王炳這個人,多少還是強勢了些。

他是閣老,被他直接管理的人是沒辦法的。

其他人麼,有時候會不太甩他面子,尤其皇帝表現出明顯的和他意見相左時。

梁儲更不會多麼怕他。

這位吏部尚書,平時存在感不高,當初也是因為王鏊要臨時去轉任浙閩總督所以才讓他接了手。但接了手,也要有四年了,做的是穩穩當當。

因為他有一個很多人都羨慕的政治資歷:在當今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梁儲是東宮屬官,任太子冼馬。

這個職務在漢唐時都是非常顯赫的職位,掌典籍圖書,有點東宮辦公室主任的感覺。

到了明代地位雖然有所下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管怎麼說,他也太子侍從官,是輔左過太子讀書的人!

這叫什麼?

舊人、親信!

要不然吏部尚書怎麼不叫別人接任啊。

朱厚照有意同意,不過他不想太駁王炳的面子,又問道:“楊閣老,你以為呢?”

“微臣覺得,便按考績來定,誰優便選誰。”

“有道理,就依楊閣老所言。”

楊一清說話是有數的,堂堂吏部尚書絕不會注意普通人,這個德清知縣姜雍得了吏部尚書一個政績耀眼的評價,那肯定是差不了。

王炳也不好再講什麼,政績不如人,那能怪誰?只是心裡在想,咱們這個陛下真是,智多如妖。

“還有一件事。”朱厚照走下來,緩步於臣子中,“朕近來在想貪腐這個問題。朕記得還是太子時,便重重的辦過一些貪腐桉,然而幾年下來,似乎並無起色。你們,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朕是相信的。可從這次淮安府的桉件來看,吏員的貪腐讓人倍覺觸目驚心。

按照大明律法,官員可升遷,吏員則升遷無門。諸位想想,若你們是縣衙小吏,既然升不得官,那麼心思放在何處呢?”

當官

發財。

“斂財。”朱厚照自己說出了這個詞,“而且吏員往往在一地久任,十年二十年下來早已成一頑痾,在當地更如地頭蛇一般,哼,便是手段一般的縣令怕也是被其玩弄於股掌之中。”

這個話題拋出來有些重大,官、吏如何升遷,其背後的內涵絕不簡單,可以說是官場上的一種根本性改變。楊一清、梁儲等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官僚了,聽完皇帝的話表情頓時便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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