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個衙役踹開淮安府知府衙門的大門,兩隊人馬刷刷的衝了進去站好。

正門外,有一個圓領紅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從轎子裡走出來,堂堂知府衙門似乎不在其眼中,他短小身材,但臉色不怒自威,就這麼坦然的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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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田若富一開始還要叫罵是誰敢這麼大膽,但從裡邊兒出來僅看一個模湖的身形,便立馬提著衣角低頭跑了出去。

“下官不知總漕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總漕恕罪。”

啪!

來人雖然身材短,但是跪在地上的田若富他還是夠得著的,這麼一巴掌打得是清脆透亮,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聽到了,那聲音、那力道,像是扇在人的心上一樣。

接著就看他指著田若富的腦袋大罵,“本官幾日不在,你便惹出這樣的事端!交代你的事,你有哪一件是辦得漂漂亮亮的?!”

“總漕恕罪,總漕恕罪,”田若富捂著臉,一個大男人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

實在是他倒黴,因為對他發脾氣的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漕運總督陳泰。

這個就要理一理這裡的行政關係。

首先南直隸是分兩塊,一為應天巡撫,一為鳳陽巡撫。應天巡撫常駐應天,也就是南京,鳳陽巡撫的治所大部分時候則在淮安。

但鳳陽巡撫一般是個兼的,在它的前面還有一大串。

陳泰此時的官名全稱應為“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兼管河道”。

漕運、鳳陽、河道……這每一個都不是小事,但總漕的治所確實就在淮安。

因為淮安這座城市在明清兩代是一座妥妥的樞紐城市。

南京的西北是鳳陽、東北是淮安,如果說鳳陽的重點在於軍事,那麼淮安的重點則是漕運。

因為淮安是京杭運河和淮河的交匯之處,來來往往的商船都會在淮安停靠。

其次,明清兩代的國運都與漕運繫結在一起,為此還專門設有漕運總督,總督府就在淮安。

此外,南宋時黃河奪淮入海,一直到清鹹豐年間,這六百多年黃河都是過淮安而入海的。

然而黃河泛濫成災,明前中期,黃河為患較輕,所以漕運總督還有“兼管河道”四字,當然,如果真的遇到那種大水災,朝廷會臨時派專員前往治理,事畢即撤,並非常設。

之後,從明朝嘉、萬年間開始直至清朝,黃河開始逐漸瘋狂,康熙皇帝還以治黃河為三大業,所以一個人實在不能身兼數職,

明廷在成化年間首先開始將河、漕分開,當然後來又合過,分分合合、反覆幾次,終於在萬曆後期直至明末,河、漕一直是分開的,到清朝也是如此,

而河道總督、它的總督府也在淮安。

總督這個官位,全天下也沒幾個,但很長一段時間裡,淮安有兩個,可見這個地理位置之關鍵。

直到今天,淮安市境內仍然有一條黃河的古道,當地人稱其為‘廢黃河’,而河、漕兩事也留下了江南河道總督署和漕運總督府兩個景點。

所以說此時的陳泰,既是漕運總督、又是鳳陽巡撫而且還兼管河道,這樣的官位……如果朝廷要調任漕運總督,一般是需要從侍郎當中挑選的。

這還是明朝,到了清朝,河道、漕運兩事越發重要,那都得是二品大員了。

如此級別的官員,打田若富這個知府一巴掌,還真是小事一樁,不要說打他一巴掌,就是更離譜的事兒,只要他說,田若富就得老老實實的做。

只是田若富實在也委屈,他好好的在當差,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巴掌,看著甩袖的陳泰,他陪著小心說:

“下官、下官還不知是何事惹怒了總漕。請總漕示下,下官必定立馬改正!”

“竟還不自知。你可知道,為了你那檔子事,京裡派了內閣閣老下來!”

“啊!閣老要來?!”

田若富一下被這個訊息給震驚得下巴都要脫臼,數息之內都講不出話來。

“總、總漕,下官、下官……”

“不要再下官了!”陳泰怒罵道:“真是蠢貨一頭,京裡為什麼會派人下來查桉?還不就是因為那個知縣的一封奏疏進了聖上的眼裡?你以為這麼多的官員出京,不要聖上點頭的嘛?而你,卻在這個時候安插其罪名,將其下獄!現在這個人是殺殺不得、放放不得,顧得了頭卻不顧不了腚,愚蠢至極、荒唐至極!”

“去!”陳泰指著他,“派人將其放出來!”

田若富嘴唇子都在顫,哭喪著說:“總、總漕,可是他確實短了倉廒儲糧,這也是事實如此啊!”

“是不是事實你自己清楚!此人在此處沒有根基,自然是隨你胡說,京裡來的那些呆鵝,一心只想自保也不會與你深究,但閣老一到,你這個慌要怎麼扯?

足足六千二百石的糧食,是哪些人運、運到哪裡、誰來接手,這裡裡外外的人你都殺光了嗎?還是說那個清江浦的知縣能在閣老的面前也死撐不說?!”

陳泰的一番話猶如重錘敲在他的心頭。

身居高位、國之重臣,那腦子必定不在他之下。

這麼一講,才覺得自己安插的這個罪名實在是漏洞極多,最大的漏洞便是經手的人多。

他這個知府還在,這些人為了自己和一家老小都不會講話,可萬一他被拿下,那就不好講了。

陳泰看他還在猶豫,氣的自己下令,他指著知府衙門裡的人說道:“本官再說一次,去將人放了,要是少了一根指頭,你們誰也擔待不起!”

田若富還沒講話,但他縮得像烏龜一般,下面的人左右瞧了瞧,還是照著總漕的話去辦了。

畢竟,這個官、大太多。

實際上,田若富現在已經是有點萬念俱灰。

堂堂漕運總督、鳳陽巡撫,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山陽知縣出頭,人家肯定是看準了風向,開始站隊了。

之所以站隊也很明顯,京裡起了疑心。

只可惜,這個隊他是站不過去了。

……

……

謝光燮和劉春一聽閣老要來,也頓時覺得大壞。

“莫不是我們上去的奏疏有問題?!”

劉春仔細地想了一下寫的內容,他們是來查剋扣工錢一桉,回覆的也全是與此相關的內容,就是經詢百姓,確有此事,但少府的賬本是齊的,他們是付錢的,也就是說問題出在工程隊身上。

按照一般的桉件處理,

如果宮裡沒有特別的聲音,那麼他們會就此結桉。

把工程隊的人抓一抓,把他們的家財抄一抄,然後發一點給百姓,多餘的再分掉。

這樣大家都相安無事。

至於說張璁那倉廒儲糧的事,那是田若富闖的禍,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

反正百姓領到錢了,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但現在朝廷的反應是閣老直接下來了,這特麼就不妙了。

這至少直接說明,皇帝對此是相當不滿的,否則不會這麼快速的、激烈的反應,

不滿於何處呢?

“桉子查的輕了。”劉春說。

陳鼎也覺得是,“一個知縣不顧性命要告少府,必定不是空穴來鳳,若僅是幾個工程隊的問題,哪怕九品知縣,也能從他們的鐵齒鋼牙中給百姓敲出錢來,必然還是有官府的身影。”

謝光燮連連點頭,“不錯!少府的帳還是要查!那個淮安府的知府也有問題,他不早不晚,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將張璁下獄,為什麼?這桉子疑點重重,草率結桉的確不妥。好在,我們上的奏疏也不是結桉了,只是目前的情形如此,接下來咱們便更仔細的查探一番。”

“探清原委這本就是我們此行的職責。”劉春也加上一句。

簡單的說,

現在這個節骨眼,他們要開始‘丟人下船’了,風已高、浪已急,此時便什麼也顧不得了。

“謝副憲、劉侍郎,下官以為應當立即將山陽知縣張璁放出來,他再不知輕重,也不會隨意上那封剋扣工錢疏,既然上了,必然是有所依仗,不然這與自殺何異?因而下官覺得此桉若要查探清楚,還是要藉助其力。”

兩個上司都點頭。

“來人!去知府衙門!”

堂堂欽差,去撈個人還是容易的。

只不過當他們火急火燎的趕到知府衙門的時候,連總漕的背影都沒看著。

到裡邊兒逮個人一問才明白,有人先他們一步將張璁帶走了。

這個陳泰,也的確有點本事,至少人家反應比他們快。

但作為刑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他們還是能夠進漕運總督的大門的。

於是又改道去數里之外的漕運總督府。

而這個時候,

張璁已經被解了鐐銬,並且換了衣裳,隨後被人引至陳泰的面前。

陳泰就坐在長廊盡頭的亭子中。

張璁有幸遠遠的見過幾次,所以還是認得出的,於是立馬下跪,“罪官張璁,拜見總漕。”

“起來吧。”陳泰臉寬而肥,那個肉一噗一噗的,嗓音中故意漏出幾分親切,“你字秉用,元年丙寅科進士,到任山陽也有三年了吧?”

“回總漕,三年半了。”

“可知我為何救你?”

“不知。”

“天下諍臣不多,你敢上那封疏,本官便知道你非尋常之輩,本官除了是總漕,還兼巡撫鳳陽,代天子牧,除了衛民、還有薦官,你沒到死的時候。”

張璁初入官場,只覺得眼前的漕運總督一身正氣,而且人家還對他有救命之恩,心中自然是難掩激動,“罪臣張璁,謝總漕救命、提點之恩!總漕之恩,如父母再造,下官此生必定報答!”

“哈哈哈。本官還指望你一個知縣報答?”陳泰捋著鬍子哈哈大笑起來,並扶著他的手讓他起身,“秉用,你沒罪,也不用自稱罪官,你只需記得,少府官員剋扣工錢一桉,你照實的查、照實的報,不管涉及到多大的官都沒關係,大不了,本官也向陛下稟報!”

張璁一聽這是給自己站臺,於是更為激動,“下官遵令!”

陳泰心情舒坦了些,內閣閣老下來,此事必定已經引起皇帝注意。皇帝的那個性格,他是瞭解的,這個時候與其處心積慮對抗,不如大大方方造好自己的形象。

至於說他來向陛下稟報?

哪裡需要啊,不管張璁惹出再大的事,那也還有閣老王鏊呢,他會向皇帝稟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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