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總制官的人選定不下來,皇上和臣子們的意見不一致。徐閣老,這事兒可也不能就這麼拖下去啊。”

天氣涼了之後,徐閣老身子骨孱弱,忍耐不住病了。

這中間他老人家堅持著去了內閣幾日,現如今看是當初沒聽大夫的,一個風寒老也好不了。

大概是真的不堪大用了。

當日李廣之事,他便臥病在家不在宮中,尤其是那雙眼睛,看個文章都要湊得貼在了臉上了。

可如今朝局如此,徐閣老門生有遍佈朝廷,他又怎麼可能一點兒俗事都不沾染。

說起來,王鏊、王華……這一個探花、一個狀元可都是他徐閣老當年主持會試的時候為朝廷選拔的人才。

如今這些人,也不復當年青蔥模樣,好在前途大好,都進了太子府。追思過往,當然忘不了徐閣老的恩情。

如今座師病重,弟子哪有不上門探望的道理?

而坐下來沒幾句,自然又說起三邊總制官之事。

徐溥老了,七十多歲的年紀,滿頭的白髮,眼袋浮腫的厲害,轉個腦袋都叫人替他覺得費勁,而且現在生著病,說不得還得咳嗽一番。

在明朝,內閣某種程度上相當於皇帝和大臣的潤滑劑。

內閣統率百官,同時也要反映臣子的意見。

如果一味的討好皇上,在這種政治生態下就是媚上,萬一皇帝幹的事兒不那麼道德,那麼內閣通常會被輿論架起來,被逼著上書力奏,

不然其他大臣就給你扣帽子,說你逢迎聖意,誤國誤民!

於是乎,臣子們在規勸皇帝不順之後,內閣都會感受到壓力。

徐溥當了這麼多年的閣臣,這麼點兒道理他還不懂嗎?

但他已經這個歲數了,朝局波瀾再起,他是有心無力了。弘治十年初的時候便已經向皇帝遞交辭呈,只不過皇帝溫言挽留,沒舍得他離開。

說實話,原本以為東宮出閣講學,就是他最後的事了。李廣……實在是沒有料到。

徐老爺子的話很是沙啞,氣聲也很重,眼睛直直的望著前方,實際上是視力下降了太多,“你們兩位,都在東宮任職。太子於此事,是如何表態的?”

王鏊算是這裡對皇太子最瞭解的人。

他說道:“殿下不涉朝政,似乎不應該有什麼表態?”

徐閣老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倒李廣時,殿下也是盡了大力的。應當……是和我們同道吧?”王華此時任右諭德,成華十七年的狀元。

他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陽明的父親,在這個時候也算是很有潛力的中青年官員。

聽他們兩位這樣講,應該就是還沒考慮過東宮的意思。

徐閣老不露悲喜,但已知道他們二位都沒抓住關鍵。

“三邊總制官,陛下聖心已定。可李廣一死,無人應援,心中難免想起被迫殺李廣時的委屈不解。陛下雖然仁厚,可不代表陛下什麼都忍。”徐溥仰面說話,語速慢,但一字不停。

“君王的委屈誰能解?”

王華這麼一問,其實答桉呼之欲出,他自己也瞬間明悟,

難怪首輔大人先問了東宮。

王華一拍手,“若能說動東宮,此事尚可為。”

“我去吧。”王鏊想了想,他和皇太子算是最熟的。

皇太子也認可他的話,每次談到最後,太子都說‘先生一說我才明白’,可以說相談甚歡。

徐溥搖了搖頭,“你們都不要去。我問東宮,並非是要你們去勸說東宮。”

呀?

這樣一來,兩人又都有些不解。

“那是何意?”

“因為東宮重要我才問。”徐閣老之前的話因為無力都有些虛浮,但說到這裡忽然開始加重,“東宮極有主見,他若與我等心意相通,自然會在適當時候相助。若不通,勸說亦無用。”

他只怕太子不願意顧全這個‘大局’。而這個大局就是在李廣已倒的局面下,為了穩定,不要啟用王越,否則必是風雨交加之勢。

“此外,陛下心中患上的是委屈病,委屈怕不理解,更怕親近之人不理解。如今陛下本就對朝臣心存怨懟,這時候還要去說動東宮,若是陛下得知,作何感想?”

兩人一聽,不禁暗暗讚歎。

徐閣老雖然身體年邁,但畢竟是多年的內閣首揆,看似不動聲色,實則早已洞若觀火。

照這麼說起來,這事兒還真不能幹。在這個時候勸‘反’了太子,那更是叫皇帝生氣了。

“此事,說大很大,說小很小。一切全數繫於太子之身。但,朝局如此,實在不是我大明朝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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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鏊和王華又不理解了。

“恩師……究竟憂慮什麼?”

弟子是有幾分親近之情的,徐閣老也願意講:“邊關戰火不斷,朝廷卻限於局勢不能派遣名將。這是福嗎?此事逼得太緊,逼得陛下派了另外的人,一旦打了敗仗,你我之輩,上無顏面對陛下,下無力安撫百姓,咳咳……”

老頭兒躺在床上,向書桉那邊伸了伸手,

府中下人立馬知道了意思,去那邊將一封奏疏拿了過來。

“老爺……”府中的管家把奏疏拿來,

但徐溥揮揮手示意他給邊上的兩人。

這奏疏,寫著辭呈。

“這是?”

“風雨飄搖之際,我卻已老弱不堪。國事雖有起色,但仍顯艱難。這辭呈……你們若想加點什麼,就加進去吧。”

王鏊和王華忽然明白,徐閣老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大概是他最後辦的事了,他會向皇帝進言,然後辭掉一身的官職。用自己最後的能量點亮後來人之路。

可他們都是一時君子,不忍讓徐閣老最後做這樣的事,紛紛拒絕,

王華更是感動涕零:“恩師為國赤誠之心,學生能夠理解,不過恕學生,不能答應恩師的要求。”

徐閣老沙啞的聲音又響起,

“以我年邁之身,尚能為國效力,這是福非禍。但你們記住,此事萬不可牽涉東宮,否則事不可為。”

……

……

大名府,浚縣。

這裡是王越的老家。

王越這個人,還有兩個特點。

一是官癮大的很,照理說那麼大歲數了,何必呢?但他在弘治元年開始,就一直上疏喊冤。

弘治七年,皇帝讓他以左都御史的職銜致仕,而他還是不甘心,又暗中透過李廣開始活動。

到弘治九年有了點效果,皇帝召他執掌督察員,但因為言官的激烈反對,皇帝收回了成命。再次折戟之後,他仍然沒有放棄……

這第二個特點,就是帥。

史書記載他相貌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身形挺拔,氣質形象俱佳!

你想想,這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考中進士,這是能文;能當成名將,這是能武。人還長得特帥,這是個什麼基因?

這樣的基因,還能生,哪怕有不肖子孫,也總能碰著個好的。

便是他四子的女兒王止,從小就是一顆玲瓏剔透之心,不僅聰明,更有沉魚落雁之貌。據說從小喜穿白衣,永遠都是素面朝天,如不沾世俗之氣的隔世之人。

走了王越端坐的院落,就能看到她一頭烏黑閃亮的秀髮自然地披落下來,像黑色的錦緞一樣光滑柔軟,令人移不開目光。

王越畢竟老邁,京裡突然傳來這樣一個訊息,直打擊的他目光呆滯,嘴唇直顫。

他這個小孫女兒到了他的跟前則譁啦啦的跪拜下來,

“孫女求爺爺收攏東山再起的念頭。”

“如今……我有沒有這個念頭都沒什麼區別了。”

“爺爺,這不是為了做官,是為了保命。李廣既死,朝中必定有人參奏爺爺。這個時候屠滽還來信與您相商重回朝堂的計謀,這分明是要害您。”

王老爺子眼神有異,但卻沒說話,看來他也不是沒想到。只不過人在局中,他自己也很想要入朝為官,自然也就沒那麼多不滿,至少人家還在幫他。

“爺爺這個時候,只有居家稱病,不見外客,或可有一線生機。”

裝了病,朝廷就不會再想到他。畢竟他是當的將軍,身體不好的將軍那就沒什麼意義了。

“老爺,京城來的信。”

王越的背後,府裡的管家忽然出現。

“拿來。”他躺在椅子上伸手,

這信綢緞包裝,看著貴氣,信封上歪歪扭扭幾個很醜的大字:王越將軍親啟。

光是這幾個字,就足夠讓老人家驚奇了,

這是哪裡的名師,培養出這麼個書法天才。

但一看內容他忽然直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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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慶,發燒加支氣管炎。存稿不僅沒有增加,還在減少。cra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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