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軍報完全改變了宮裡的氛圍和節奏。

其實朱厚照很想御駕親征,他有這個衝動。這個時候的資訊傳播實在過於慢,他現在拿到的這封奏報都不知道是幾天以前的了。

兩眼一抹黑的抉擇,和賭博沒什麼兩樣。任何一個後世之人都能被這種狀態急死。

但是親征……

一方面永壽宮的懷顏、懷笑雖然已經臨產,可畢竟還沒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另外的一後三妃肚子更沒有動靜。

另一方面他心中有內患的隱憂。

所以這個時候任性出京,實在不是個好選擇。

戰爭可是關乎無數人性命和國家前途未來的事。

不過再爛的選擇,也比不選擇要強。

斟酌再三,朱厚照最終開始開口了,“擬旨吧。”

王鏊自告奮勇,“臣來執筆。”

“首先,讓楊介夫回京。不管他巡邊到了哪裡,都讓他回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這個不會打仗的欽差反而會有不利影響。”

楊廷和兩個月前出發,其實再過段時間也回來了。只不過沒想到韃靼人會在夏天的時候就忍不住興兵來攻。

“其次,朕與諸位愛卿要在能拿主意的事上堅決拿主意,不能拿主意的事情上,則要真正信賴戍邊的臣子。

給周尚文部的旨意,照擬,令他爭取收服右翼蒙古的兩個萬戶,突入草原,搗敵老巢,若是不能收服,則不必勉強,只要他們不進攻大明即可。具體怎麼打,朝廷不要替周尚文定,可以讓他便宜行事。但有一條要講明,作為統帥第一位的是要保證能打勝仗,任何時候都要從軍事的角度而非政治的角度考慮問題。打贏,就是他最大的政治!

再向楊一清去旨,榆林、寧夏、甘肅之兵馬朕都給了他了,要他靈活機動,不以一城一地得失為要,而以殺傷韃靼士兵、戰馬為最高戰鬥原則,必要時施行堅定的堅壁清野策略,如果能做到,盡力疏散百姓,減少傷亡。還有戶部尚書也來了。”

韓文跨步上前,“臣在。”

“顧禮卿呢?”朱厚照又追問一句。

沒在。

“宣他進宮!”

劉瑾不敢耽擱,急忙吩咐下去。

朱厚照則繼續,“韃靼已經入寇花馬池,這一次非比尋常。戶部持聖旨,於民間徵調漕船,內帑和國庫各撥五十萬兩銀子,從江西、南直隸、浙江購糧,北運入京。朕說的是購糧,不是搶糧。”

這些糧食他運進京城是要儲備起來。

既然知道自己的所謂軍事才能低於那些歷史留名的人,那他就打富裕仗,先把京師塞滿糧食。一旦楊一清敗了、周尚文遠在天邊,那他就很有可能要在京師固守。

這些糧食就是保證。

“臣遵旨!”

朱厚照想了想眼下的季節:芒種已過,北方到了要收麥子的時候了。

真是不巧。

“今年北直隸各府都在分田,朝廷花了大力氣幫助百姓春耕,內閣立即組織各地官府,加速收割各類糧食作物。諸位愛卿想過沒有,萬一有兵禍,糧食還在田裡,就是不被打死,也會被餓死。”

“再有,朕會令京營和各上直親衛即日起進入備戰狀態。”朱厚照轉過身來,神色堅定的對著自己的大臣說:“朕預感,這一次韃靼人輕易不會放棄,因為他們知道大明的皇帝換了,大明會對其施行堅定的封鎖策略。朕也絕對不會投降,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一仗,達延汗要打到什麼時候,朕就和他打到什麼時候!”

王鏊等臣子聽完心一驚,“若真有那日,臣等願隨陛下赴死!”

朱厚照心裡閃過奇怪的念頭,怎麼是赴死,而不是南遷?

……

……

正如朱厚照所講的那樣。

當京師收到訊息的時候。

實際上,戰場上已經出現了韃靼人的身影。

花馬池城最早建於正統初年,後來歷經天順、成化、弘治幾朝,城破人稀。

但自從弘治十八年春,大明與韃靼一戰之後,楊一清有感於此地地勢開闊,西邊寧夏、東邊榆林都相聚幾百裡,實在兩邊不靠。

就在舊址往東二里,修築了新的花馬池城。新城東西牆長1100米,南北牆長1050米,底厚10米,頂厚6.5米,高10米。

並令寧夏後衛駐防於此。

具體的位置,就是黃河‘幾’字形中間部位,寧夏在‘幾’字形左,榆林在‘幾’字形右。

花馬池往北,就可以到達河套。

這個時候這裡都屬於陝西管轄範圍。

夏日炎熱,高懸的太陽像是惱火了一般,一直往地下撒著火毒。

花馬池城黃黃的城牆,落在這一片黃土地上就像是極會偽裝的動物,但城牆之上的哨所、冷箭以及稀疏的火器,還是讓人難以忽略這裡。

王陽明巡撫陝西以後,首先幹得事就是巡視邊防,陝西行都司暫且不去管他,陝西都司管轄內的,莊浪、蘭州、靖虜、寧夏等各處衛所他一一在走,走到靖虜衛的時候,聽聞韃靼犯邊的訊息,於是改北上而向西,直奔固原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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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三邊總督,楊一清權力極大,這邊發現敵人,那便他就已經命令榆林衛、寧夏衛向內收縮靠攏,這是他在此練的兵,還算是能戰的,其餘一些小堡、千戶所,各自築牆固守。

至於說軍需糧餉麼,楊一清倒不是特別擔心,朝廷這兩年軍需不缺,去年撥銀一百萬,今年又是一百萬。

這仗,能打。

以往韃靼人之所以在關內像游泳一樣開心,是因為雖然各類衛所、城堡修得不少,但長期糜壞,導致軍隊戰鬥力急劇下降。

不要說士兵了,就是將領也不願意出戰。

打不過的仗,還要出去打,要麼是丟了命,要麼是打敗仗,打敗仗還是給朝廷砍頭,所以結局一樣。

那不如躲在裡邊兒不出來。

反正韃靼人是來搶,又不是來攻城略地、自立為王,他只要守好自己的城,外面搶得是老百姓,搶完了會走的。屍橫遍野又怎麼樣?自己的官位不受影響這才是重要的。

更有喪心病狂的人,沒本事打仗,卻有升官的貪念,那就殺害自己的老百姓冒充是敵人的頭顱,然後向朝廷報賞。

這些事楊一清不是沒見過,所以他這一次的命令是明確的很。

王守仁到總督府的時候,恰逢楊一清在訓話,

“……今日就要將總督府的令傳下去,此次作戰,事關朝廷復套國策,事關大明中興之望,也事關本督的腦袋。因而上至巡撫、總兵,下至將校士卒,凡不遵軍令、畏敵不前者,斬!我有王令旗牌在身,可先斬後奏!”

楊一清說著說著也注意到了王守仁,這個人物他是知道的。

默默無聞的人,一下子被拔擢到陝西巡撫的位置,據說皇帝非常欣賞他的才能。

“屬下拜見楊部堂。”

這議事廳裡,主要將領其實都不在,寧夏總兵楊尚義是楊一清最為倚重之大將,這個節骨眼應該已經在寧夏鎮點兵,向靈州、花馬池方向靠近了。

榆林總兵桂海元一樣如此。

在總督府的是本身總督衙門裡的文官,以及駐守固原衛所指揮使,當然,還有在王守仁之前趕來的,陝西布政使、按察使等一眾官員。

王守仁一看人挺齊自己到的最晚,便講了一句,“屬下去了靖虜衛,路上耽擱了許多,請部堂治罪。”

“無妨,賜座。”

這裡的訊息更加及時,楊一清招招手,身後一個下人將軍報也呈給王守仁。

“比三年前好,至少花馬池城的寧夏後衛,牢牢得釘在了那裡,雙方有所接觸,互有傷亡。火篩部四萬兵馬也不攻大城,他們已經越過花馬池,往靈州衛方向去了。”

王守仁腦子裡有地圖,他一聽就知道要害所在,“這樣,寧夏鎮兵馬就要和他碰上了。楊總兵僅騎兵萬餘,數量明顯少於他。”

“你認為要如何打?”

楊尚義就是在三年前追擊火篩部的人,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又是老對手,火篩就是奔著復仇而來。

“先前,屬下就與各衛指揮使探討過。屬下以為,楊總兵勢弱,與火篩部決戰時機未到。而且火篩急於復仇,必定是急於交戰,他越急,我等越不能急。”

“怎麼個不急法?”

“多派兵馬,堅定與其輪番小規模交戰,同時集中兵力,使其欲消滅我而不得。全力疲敵、耗敵。至於楊總兵,要讓其按兵不動。他不動,則火篩戰則不敢盡全功,追則不敢以全速。時間一久,他必急躁!”

王守仁的辦法有些像賴皮糖,黏黏湖湖的,不像一個戰場上乾脆利落的武人所展現出的那種做派。

而且僅是說出來倒也有幾分道理,但不是沒有風險,大明騎兵不足,僅以步卒糾纏敵人,萬一給全殲了,士氣必定大減,到時候這場仗還怎麼打?

“這仗要是打上個半年,咱們也要被拖垮了。”

王守仁堅持,“真要拖上半年,這四萬兵馬絕對出不了長城,如此重創韃靼,剿套不就成了?!”

“關鍵是誰當這第一人。”楊一清精光一閃,說出來極為關鍵的話。

第一仗打好,才有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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