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祖雲把馬栓好,伸手在旁邊抓了一把精豆,馬的嘴皮子一翻分明有股難聞的味道,不過呂祖雲沒有一絲嫌棄反而還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你這黑貨,也累壞了。”

說話間,馬棚屁股後面的牆外傳來一些腳步聲。

不多時,一身戎裝的馬榮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呂祖雲不敢託大,急忙上前行禮,“見過將軍、東家。”

他所說的東家乃是一個女人,去年馬榮出征是就是從這個女人這裡要來的呂祖雲,也因為呂祖雲這個嚮導,明軍才得以順利的找到永謝布這個部落。

而且更加知道濟農這樣的情報。

至於這個女人,是個寡婦,本名謝柔,這些年來一直自己操持著出雲記這個商鋪,做的是布帛、動物毛皮買賣的生意,也接觸到一些食鹽。

馬榮與她相識也是偶然的機會,情節還是老套的英雄救美,後來一來二去的相互之間便熟識起來。

此時一見到呂祖雲,馬榮也沒有擺將軍的架子,大喜道:“快快起身。我本來還在問謝東家你去了哪裡。”

邊上的女人端著手,說:“知道將軍要回大同,我特意叫回來的。”

呂祖雲再看此時的馬榮,已是和去年不一樣了。馬榮因為作戰有功,升為指揮使。

而且他這個指揮使可比一般的指揮使實力更強,便是因為他還領著三千蒙古士兵!

這是區別於其他衛所的。

所以周尚文令其獨領一軍,賜古名‘羽林’,全軍共八千六百精卒。

馬榮會說蒙語,與亦不剌交往最深,許多蒙古人都認識他,交給他最合適不過。

畢竟這三千人,是皇帝親自開口要過來的,萬一沒弄好,周尚文也交不了差。

而且當初是馬榮力主收服永謝布部落,蒙古人對他最是信任。

此次返回大同,馬榮就奉命辦理此事,周尚文對他也很是欣賞,所以給他的將軍、士兵、武器、戰馬都是上乘。

現在馬榮手下有他的大哥馬勝,以及當初和馬勝在戰場上打得不相上下的蒙古勇士嘎比亞,還有原先就跟著他的羅義、熊漢,一共四員勐將。

呂祖雲剛剛返回大同還不知曉,他只是憑著直覺,感覺到馬榮又顯得成熟了幾分。

“將軍想必高升了。”

馬榮拍了拍他的肩頭,“也有你的功勞,朝廷沒賞你,我一定不忘呂大哥指路之恩。”

“豈敢。將軍但有需要,我還願意繫著腦袋陪將軍走一回。”

“當真?”

“自古少年出英雄,跟著將軍這樣的英雄,有何不願?”

少年英雄這樣的話馬榮聽得太多了,所以倒也沒多驕傲,當然也是笑了笑,“往後用不著呂大哥冒險了,我軍中就有蒙古人。”

謝東家問:“馬將軍此來還是想瞭解草原上的情況。祖雲,你快說說。”

呂祖雲面色並不算輕鬆,他看了看謝東家,也看了看馬榮。

“大朝會時,韃靼人就應該已經知道了朝廷封鎖貿易的訊息,所以最近大同這裡也來了許多他們的人,他們想趕在正式封鎖之前購買更多的鹽鐵與布帛。不過與我接頭的那人顯然比較急切,我估計韃靼人今年難以過冬。”

朝廷大朝會時就已經在討論封鎖之事,所以韃靼人透過探子回報或是各種訊息打聽想知道應當不難。

不過問題不在這裡。

馬榮豎眉凝思,說:“朝廷的禁令應該快了,大朝會時封鎖之策並沒有被推翻,這兩三個月都在忙著北直隸莊田之事,等到陛下一反應過來必定會追問此事。所以謝東家,你的那個生意首先不要再做了。雖然說這樣會導致我們的訊息斷掉,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會打仗嗎?”謝東家略有擔心的問。

“不知道。但誰會真的坐等自己凍餓而死?”

如果沒有貿易,這些草原人不靠搶要怎麼活?

光是沒有鹽巴,就能要他們的命。

馬榮越想越覺得形勢不對。

他在這裡也待不下去了,轉身就要往外走,幾個親兵也把馬給他牽來。

不過他們這一行幾人,還沒走幾步,就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所以個戎裝的士兵下馬單膝跪地,“將軍,周總兵急召!請將軍速速歸營!”

馬榮不再猶豫,雙腿一夾馬肚,“駕!”

總兵府。

周尚文已經接完聖旨,副將馬一槐、嚴興奎,參將孫希烈、常大成、柳江傑、和徐鎮安俱在。

軍令極快,不多久馬榮也趕到了。

“朝廷得了訊息,達延汗今年必定犯邊,唯一無法確定的便是他此次選擇何處、何時入寇。皇上、軍機處和兵部的意思都是認為大同的可能性最小,但朝廷給人給錢給糧給馬,目的自然不是要我們在這種關鍵時候只縮在大同看。

再說句小人的話,我周尚文手握一支精兵,也沒到七老八十的歲數,心裡頭更想著建功立業。這達延汗繞道而行,反倒不美了,本將怎麼會成全他?”

軍機處和兵部的旨意,幾名將軍傳遞看了,最後落在馬榮的手裡。

周尚文繼續說:“你們以為應當如何?”

“當然是打出去,”孫希烈說道。

所謂打出去,就是引兵向北、向西,趁著他們出兵關內,這邊明軍就可以徹底端了他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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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韃靼人是長在馬背上,可出門打仗總不至於拖家帶口,女人孩子以及積蓄的各種物資肯定留在後方。

這些人沒有了保護,在草原上就是一群待宰的羊群。

這一點不難想到。

馬一槐也點頭,“看旨意,朝廷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大同往西的榆林、寧夏、甘肅,大同是鞭長莫及了,消息傳遞再加拍馬趕到,這時間太長了,等到他們到了,連韃靼騎兵揚起的灰塵都吃不到。

“就是圍魏救趙嘛,而且我們已經幾次出長城,今年實力又有增強,定不是問題。”

嚴興奎提了一個問題,“右翼蒙古那邊怎麼說?”

……

……

馬榮聽他們討論了好久,他沒怎麼插嘴,因為他覺得圍魏救趙這個法子不好。但軍機處和兵部似乎都是這個意思,總兵官之下各副將、參將也這樣認為。

他們總覺得達延汗不會放著老巢不管。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問題就在於一個,這麼明顯的局勢,笨蛋都想得到,達延汗會想不到?

那可是個志在一統蒙古的大汗,絕對不是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的人。

……

“馬榮?!”

“末將在!”

“右翼蒙古那兩個萬戶部落,就由你率羽林軍和亦不剌一同前往。記住,不論他們是否願降,都不要與他們進行衝突。只要他們不隨同達延汗作戰即可。”

“末將明白。”

“你怎麼了?”周尚文看著他有些奇怪。

馬榮只是有些不安,但許多關節自己也沒有想通想透,“末將沒事。”

馬一槐看向兒子的眼神略顯狐疑。

周尚文見他如此也沒多問,“好,那便各自準備吧。本官來回覆朝廷,一旦皇上准許,我們就擇機出征!”

眾人散去。

到了晚上的時候。

馬一槐去找了兒子,發現他站在望著遠方發呆。

“今日議事,你竟一言不發,這是怎麼了?”

馬榮轉身,“爹,你來了。”

“再問你話呢。”

“嗯……孩兒是在想如果孩兒是達延汗,這場仗要怎麼打?如果是爹呢,要怎麼打?”

馬一槐斂眉犯愁,“難打,一動則後方虛弱。你覺得我們的計策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達延汗一定想得到。這世上就怕想不到,一旦想得到,總是有辦法應對。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英雄一般的人物是不會輕易害怕的,我們都覺得他會避開大同的騎兵。可若我是達延汗,我一定會想著韃靼與大明必有一戰,既然有這一戰,那麼大同騎兵想躲是躲不過去的。與此同時,右翼還有兩個萬戶有不臣之心,永謝布又已歸順明朝,說不準那兩個萬戶也會歸順。既然如此……”

馬榮抿上嘴唇,說得斬釘截鐵,“爹,如果是我,我就會打大同!拼死、不顧一切的打大同!”

馬一槐沒有一點開玩笑的神色,“你剛才不說,是覺得周總兵也不會信。”

“是朝廷不會信。”

“那你的理由呢?就是剛剛那些?”

“不止。爹,你仔細想,不打大同,從榆林或是寧夏入中原,首先面臨的防衛會強很多,因為人人都知道那裡薄弱,既然薄弱,從朝廷到楊閣老,必定會加強守衛,達延汗也一定知道這一點。其次放任大同的兵馬隨意橫行,這一路上他都得擔心大同的兵去哪裡了,萬一截住他的退路怎麼辦?這個風險不大,但很致命。

也就是說,打榆林或寧夏,他們就是用更多的犧牲取得更小的戰果,還要冒一定的風險,更關鍵是沒有能夠解決明軍的主力,如此便震懾不住兩個右翼蒙古萬戶,而且隨著封鎖之策的推行,勢必是他們更弱,明軍更強,這樣一來,結局終究是有一天被消滅。

與其這樣,為什麼不打大同呢?打敗了和打榆林、寧夏是一個結果,無非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可如果打勝了,首先是消滅了大明的主力,如此兩個右翼蒙古萬戶便不敢輕易歸順大明,說不準還可以攜大勝之餘威收服他們,更加能夠震懾京師。大明的實力不能盡快恢復,他們可以明年、後年持續犯邊。如此,死局就活了!”

馬一槐叉腰,他給說得頭皮發麻,“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瘋了,還是你瘋了?也就你沒說,說了估計周總兵還要罵你!”

“爹!那不是瘋,若他真的是草原英雄,那就應該像孩兒這麼選擇。至於說敵人更強……這不是嚇阻強人的理由。”

其實乍一想挺冒險,但是那才是生的機會。

“可你也知道周總兵上不了這個疏,陛下也不會認這個疏!”

馬一槐提高了點嗓音,一下子讓馬榮冷靜了下來了。

是啊,他們怎麼和皇帝說?怎麼和滿朝的文武大臣說?

說陛下我們最強,但我們最危險?

再想深一層,萬一達延汗真的躲著大同,那周尚文又怎麼解釋?

他們是在大同,但也身在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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