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丙寅年科舉因皇帝恩旨而設,最初傳諭天下是今年三月大朝會之後,大明疆域廣大,為了使天下舉子都能夠趕得及,故而才定在秋冬之季。

而至九月,南北大部分人都已經趕到了京師。

正德皇帝繼位以後,京師之中變化更加巨大,西城設了書院與醫館,東城置了不夜城,其正門之處掛起了紅燈籠,屋簷遍連,如飛鶴展翅;而京師南城之南,一座座磚、木相結合的木屋逐漸顯現。

商鋪、茶肆、酒樓因為多了更多有銀子可花的百姓而日益繁華,往來客商聚集於此,便是走南闖北的戲班子也多喜歡在京師之中尋一處空地,賣一番手藝。

好些初來京師的各地舉子,見到天下竟有這樣繁華的大城,都是震驚不已。

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浙江溫州府舉子張璁便在這樣的情緒中,看著這天下第一城。

浙江會館的舉子也大多和他一樣。

張璁坐在會館的角落裡,聽著會館的中央衣著更加光鮮的幾名年輕人,大聲的談論著什麼。

他邊上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手裡捧著書,即便邊上再熱鬧似乎也打擾不到他,白色的鬍鬚之下,嘴唇一直微微動著,像是在唸叨書裡的文章。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赴京會試,也見過白髮不中之人,但像這樣認真的,也少有。

“幸會。”

另外一個同桌的年輕人,倒是熱情的緊,還與他搭話。

張璁資質平常,且也不是家世顯赫之人,因而倒還有幾分羞澀,不如他右手邊的青年爽朗大方,“老人家鬧市之中依舊向學,晚輩不如也。”

結果老頭兒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

此人有些尷尬,但也就是笑笑,衝著張璁拱手,“在下葛大寶,不知兄臺貴姓?”

“在下張璁,溫州府人士。”

老人家依舊沒有參與他們對話的意思。

這葛大寶輕笑一聲,講:“聽聞朝廷的藏書園已經動工,是銀兩充足、人手奇多,最多一年,藏書園必定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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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講,

老人家才勐然抬頭,“真的只需一年?”

“陛下催得緊,半年都行。”

一句話就抹去半年,老人家一聽這是個講話沒譜的,於是不想搭理。

葛大寶也真是不怕人嫌的,又轉而對張璁說:“朝廷科舉三年才一次,可弘治十八年剛有一科,本應等到正德三年,卻提前到了正德元年,張兄可知為何?”

“為何?”張璁也略有好奇。

“便是因為浙江。”

朝廷開海時,浙江的士人反應最為激烈。

那一次,激怒了朝廷,激怒了皇上,於是不知多少人被革去了功名。

那件事的影響至今還在浙江未消,

有沒有功名,對於個人和家族來說區別實在太大。

有的人,名下掛一堆的田畝,結果一夜之間全被拿了回去,這種世態炎涼之感瀰漫在整個杭州城之內。

但朝廷有的是辦法,得罪了浙江一地不怕,皇帝一道旨意降下恩科,正德元年又是數千舉人齊聚,其他省份的人只覺得天賜良機,誰還管浙江。只有浙江自己人會有些悲慼之色。

“皇帝陛下降旨設醫館、置書院、建藏書園,古往今來若論賢名,我大明正德皇帝不輸任何一中興之君。”

一直安靜的老人家忽然開口,還看了一眼張璁,說:“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旁人的話,聽之無用,聽之無趣。”

張璁忽然略帶起了幾分戒備。

恰是此時,街上忽然熱鬧了起來,幾匹快馬在京師縱奔,沿街的百姓驚慌一般逃到一旁。

張璁只覺得那聲音由遠及近而來,但人聲鼎沸聽不清楚,只看到人們擊掌拍額、相當振奮。

直到近了才聽到,

“大同捷報!大同捷報!”

張璁邊上的老人家舍了書本,跑到二樓的欄杆邊,似老頑童一樣驚喜,“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大明又打贏了!”

張璁也跟著笑,還上前去扶了扶老人家,因為這個老家夥扯著嗓子喊,身形也略有不穩,真的是老發聊夫少年狂了。

“當年詩聖杜甫是經盛唐而衰,我歸陵野老,卻是經衰而轉盛!幸甚幸甚!喜逢此盛事,豈能不以詩詠之?”

文人的氣魄,和世道的好壞是密切相關的。

盛唐之時,詩人所做之詩大多氣勢恢宏,他們自己也是志向高遠,杜甫就很明顯。

一開始他寫志向,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寫戰馬,叫‘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可見國力強盛,疆土開拓,能夠激發民眾的豪情,所以即便是書生都渴望上陣殺敵。

但是安史之亂以後,杜甫寫的是什麼?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城池裡頭,草木都深了,由盛轉衰之後的破敗之相觸目驚心。

寫與老友李龜年相遇,叫‘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當年他與李龜年一起在岐王的門下,也算一時風光,現在呢?盛唐不再,覆巢之下無完卵,他自己輾轉漂泊,李龜年也流落江南。

兩個老頭子湊在一起,回想過去,再看看現在,真的是要抱頭痛哭了。

即便到現在也一樣,日本人寫出那本《日本人可以說不》是1989年,最頂點。後來呢,全是廢宅。

所以百姓的情緒、自信和國家的強盛與否直接相關,

現在京師之中忽聞萬里之外的捷報,讀書人自然是一下子便振奮起來。

不過年輕人多少帶些輕浮,大抵是要經過歲月沉澱的老人,才更能體會到何為強盛二字。

張璁看著老人家開心的如孩子一般,

他展書潑墨,

厚重的毛筆,落下就是一首:

神州幾離合,山河又重歸,萬里奉王命,殺盡百萬兵!

這首詩殺氣太重。

張璁心說,這也就是個老人家,若真是少年郎,怕是得棄筆從戎,收取關山五十州了!

而這邊是寫,那邊會館中,還有人念辛棄疾的詞,說什麼‘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都瘋了,都瘋了。

……

宮裡也好不到哪裡去。

朱厚照是第一次迎著奏報快步走出乾清宮,風吹著他的龍袍衣角向後,後方則是一幫老臣,個別腿腳不好的人還要扶持,一步不敢停的跟上皇帝。

一行人匆匆忙忙,聲勢不小。

待皇帝走到大理石臺階之上時,身穿戎裝的大明士兵腿彎跪地,雙手舉過頭頂。

朱厚照一把拿過奏報,唰一下翻開之後,快速掃過幾眼,一經確定,他心中的激動便再也抑制不住,單手舉著捷報轉身面向自己的臣子,

“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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