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榮所要說的不多,無非就是告訴亦不剌,如今統治大明的是怎樣的帝王。

但亦不剌自己想了很多很多。

尤其馬榮那句血脈深處的記憶……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內心。

每一個蒙古人都記得黃金家族的榮耀,也都記得一百多年前,兩位漢人皇帝對黃金家族的後代進行過怎樣的窮追勐打。

現在,即便是他們這些年紀大的人也完全不記得祖先在長城內生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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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聽說,在那裡不用擔心沒有布帛和鹽巴,不用擔心到了冬天糧食不夠吃會餓死。

現如今他們全都躲在草原、戈壁上,正是拜那兩位皇帝所賜。

亦不剌覺得頭疼,

他為了活命還殺掉了烏魯斯博羅特,達延汗的次子。

這件事並不秘密,很多人都看到了,過不了多久就會傳到達延汗的耳朵裡。

到時候,這個和大明皇帝一樣強勢的大汗一定會到處追殺他。

這一夜是如此漫長,如此煎熬。

等到陽光再一次灑下,明軍的士兵來放他的時候。

亦不剌忽然一點都沒有重獲自由的興奮。因為他所面對的抉擇,太難了。

他癱軟著身體,實際上是被人扛到周尚文的營帳。

營帳中,他的衣物、武器,甚至家人也全都在。

三個兒子、四個女兒見到他激動得都像是未成年的娃娃,而看著他們一身乾淨裝束,亦不剌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們真的不用死。

他們可以活下去!

周尚文坐在主位之上,他說道:“亦不剌,這就是漢人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將既然答應放了你,那一定會說到做到。你的兒子、女兒都可以隨你而去。明軍自我之下,絕不會有一人阻攔。”

話音落下之後,亦不剌卻面色不變,他一臉平靜,餘光還掃了一眼位置並不顯眼的馬榮。

“你們漢人的心眼,我的確自愧不如。你逼著我殺死了烏魯斯博羅特,現在還願意放走我們所有人,是因為知道其實我們也沒有活路。除了……歸順大明。而無論怎麼選,都是韃靼人在自相殘殺!”

站在孫希烈、馬一槐和徐鎮安身後的馬榮嘴角輕輕彎了彎。

不管是韃靼人,還是大明人,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在這個年代,大部分人只是想要活下去、活得好而已。

周尚文也略有意外,他本來不抱希望,沒想到這傢伙腦子轉得倒快,竟然就這樣輕易換了想法?

“若你願意歸順,本將自然歡迎。至於自相殘殺,蒙古左右翼本就不合,沒有我們,你們也在自相殘殺。”

“可我又如何能夠相信你們呢?你們的皇帝殺伐果決,對韃靼恨之入骨,我怎麼能夠相信歸順了之後還能活命?”

眾人嘴巴微張,這老家夥說得倒也有道理。

馬榮也覺得無奈,好像……渲染過了頭?

周尚文說道:“我皇乃聖明之君,你既已歸順,便是要隨同我軍一併作戰,出生入死,只要你不反,又怎會殺你?”

“我不信!”亦不剌這幾天的經歷讓他有極大的不安全感,“等下次,下次你們皇帝親征草原,我要當面聽他說!”

周尚文搖頭,“這個我無法答應你。聖上什麼時候親征、會不會親征,這都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那便讓我的女兒做你們皇帝的妃子!將來生下皇子,否則我們這些人也一定是整日提心吊膽。”

周尚文還是搖頭,“亦不剌,你說的都是我無法決定的事。陛下要不要娶妃,那完全取決於聖上,我們這一座營帳裡,沒一個人能說得上話。”

亦不剌心頭有些失望,

兩度被拒絕,他畢竟也還是一個部落的首領。

“那便只能下次再見了。到時候,還請周將軍小心。”

周尚文大大方方的作揖,“狹路相逢勇者勝,我若敗了,項上人頭拿去便是!”

“告辭!”

說著,亦不剌就要帶領自己的兒女離開營帳。

明軍眾將領略有失望,但大勝在前,其實也還好。

只有馬榮在角落裡很是著急。

他需要亦不剌的歸降,很需要!

不僅僅是多出一支幾千人的戰力的問題,

也不是僅僅是所謂的功勞問題。

更關鍵的是,如果能有這樣一支部隊,那麼明軍就再也不必在茫茫草原中如無頭蒼蠅一般瞎衝瞎撞了!

“慢著!”

情急之下,他中氣十足的喊出這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就連他父親馬一槐都滿眼驚詫,這小子要搞什麼?

“亦不剌太師,若我大明皇帝陛下願意納你女兒為妃,你便真心歸降嗎?”

亦不剌緩緩轉身,“草原男人說話也是算話的。不錯,這話是我所說,如果我一個女兒能夠當大明的皇妃,我們永謝布部落就安心歸降。”

“父親!”亦不剌沒急,他的長子急了,“你怎麼忍心送妹妹去侍奉漢人?”

“閉嘴!”亦不剌虎目怒視,“你懂什麼?”

其實他四個女兒中的三個都安靜了下來,除了最大的一人已經嫁人,剩下的三個都低下了頭,

這幾日的遭遇讓她們明白生存法則四字,

那些慘狀已經讓她們下定決心,如果真的需要自己做出犧牲,那麼她們寧願用自己來換來其他人活著的機會。

“馬榮!”周尚文垂下眉頭,有些上官的威嚴,“這件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總兵官,末將請單獨稟告!”

馬榮有幾分受寵,所以他的要求還是被滿足了。

其他人,包括他的父親都被趕了出去。

營帳裡,只剩他們兩個。

“你要說什麼?”

馬榮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末將敢問總兵官,陛下是何等君主?”

周尚文一點兒都不猶豫,“陛下天縱之才,睿識英斷,自是一代明君。這又怎麼了?”

“自古明君何曾在意過女人?”

周尚文心頭一跳,

“你的意思是……可是今年初,朝臣為了請求陛下儘快納妃生子,還吵過一陣,最後也是不得已陛下才同意。你我難道可以在這裡輕易而決定?”

馬榮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既然陛下是睿識英斷之主,那麼他不願意之事,誰又能夠相逼?當年左順門之事,群臣們逼成了麼?”

“陛下心中裝得是天下,也根本沒有什麼‘不得已’,所謂的不得已僅僅是因為陛下覺得不重要而已。”

“如今一個右翼萬戶要歸順大明,其條件是要陛下納其女為妃,又不是我大明派出公主和親,有什麼關係?因為末將覺得無論怎麼看,陛下都會同意的。”

原來不說還好,反正回去稟報,他們不當皇帝這個家。

現在給馬榮這麼一說,周尚文忽然覺得沒做對的話,大概會被皇帝一頓訓斥。

要是在大同也還好,雖然遠……但一封奏疏上去也還來得及。

偏偏他們人又在大漠之中。

“恩……”周尚文來回踱步,陷入了無限的糾結之中,“可不可以先答應他,與之虛與委蛇,然後隨機應變。”

馬榮勐然搖頭,“不可!除了永謝布,右翼還有土默特和鄂爾多斯兩個萬戶部落。我們誆騙了一個萬戶,就是將剩下兩個萬戶推向達延汗。如此一來,後患無窮。”

這倒也是……

“總兵官。”馬榮做了個決斷,“這件事便由末將來一力承擔吧。末將來答應亦不剌,也由末將去向皇上稟報,若皇上不答應,末將便在乾清宮前長跪不起,以死謝罪!”

“不可,”周尚文不解,“何必如此極端,便是拒絕了他。亦不剌歸去之後沒有出路,最終也只能歸順。”

“不一樣的,所謂夜長夢多。那達延汗也是一代雄主,萬一他真有這個胸襟能夠容人呢?又或者永謝布部落被達延汗消滅了呢?那我們便沒有‘領頭歸順’的人,到時候又得像此次一般打上這一仗。打完了,那些首領還不一定有亦不剌這樣的覺悟……”

“此事務需儘早決斷,拖一日便是一日的變故。況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如此,你要想好,自古權柄操之於上,似你這般替皇上做主,極有可能人頭落地。”

馬榮腦子裡又閃過許多想法,

如果他不這麼做,亦不剌不歸順,那麼他們這一趟遠征就是消滅一千多韃靼人,與永謝布部落建立了微弱的聯絡,其餘的還剩什麼?

就連牛羊都因為要拉攏人家而全還回去了。

剿套剿到這個程度,朝廷大幾十萬兩白銀花出去有什麼意義?

但永謝布部落歸順了便不一樣,從此以後他可以率領韃靼騎兵,而且會對鄂爾多斯和土默特兩個部落形成示範效應,使他們相信歸順大明,也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可以說,草原的局勢被他推動改變了一點點!

“周總兵,末將考慮好了!”

周尚文也是有見識的武官,有許多事稍微一提醒他就全數明白了。

“本將果然沒有看錯人。”

說完這一句,他便對著帳外叫人,“讓他們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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