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今日的京師與往日有些不同,城門一開後,陸陸續續的就有各地的官員入城。

月餘之前,朝廷有聖旨,陝西、湖廣、江西、廣東、貴州五省的巡撫並三司,入京述職,並朝見皇帝陛下。

朱厚照當了皇帝以來,還不怎麼熟悉這幾個省份的省級官員,這是他不太能夠接受的。所以哪怕會有些折騰,也要讓他們過來一趟。

而新皇帝也透過這一道聖意向天下人展現出意圖勵精圖治的銳氣。

因為以往時候,新君並不會以如此方式召見臣子。

況且,當今聖上召見臣子之頻繁,涉足政務之深刻,都遠遠超過以往時候。哪怕是有仁君之名的孝宗皇帝,也有不如。

在此之前,詹事府裡楊廷和、王華任過山東布政司,費宏現任四川布政使。侍從室裡,豐熙已到福建赴任,郭尚坤則去了應天府。

京官出去,地方官進京。

怎樣看,禮部說的所謂省級官員培訓班都不是一般的流程性事務。

哪怕政治敏感性再低,看到朝廷這麼多的動作也該知道,這其中是體現了皇帝對這一層級的官員特別重視。

所以說這次進京,還不知多少人的命運將會改變。他們這些見皇帝的機會實在不多,這次肯定是要好好珍惜的。

至於北鎮撫司是抓人也好、死人也好,都影響不了現在朝堂朝氣蓬勃的氛圍。

所以實際上這些人入京,都帶著振奮的勁頭,想著新朝初立之時,能夠簡在帝心、有所作為。

於是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跑官’現象的集中爆發。

入京的官員自己有隨從人員,此外進京一趟老師要送禮、各部的堂官也不能忽視,所以大馬車、小馬車幾十輛,搞的這年頭的大明還來了個堵車的奇觀。

嚴嵩早晨開門便收了帖子,開啟一瞧,他已心領神會。便是一直欣賞且照顧他的南贛巡撫趙慎到了。

嚴嵩十九歲中舉人。這種資質,一般都會有人願意培養他。

明朝官員之間這種師徒關系大部分時候是要超越所謂的同鄉的。

所以趙慎到,嚴嵩怎樣也要去拜會一下。

趙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官員,在整個大明官員的清流體系中,他不是特別出名,只是原先熬年頭去當過江西的按察使,因為特別擅長辦桉,所以又被推薦到南贛巡撫這個位置上。

江西這個地方有些特別。本身就是有巡撫的,全稱叫巡撫江西都御史。

弘治八年的時候,朝廷又設南贛巡撫,全稱是巡撫南贛汀韶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當時設定這個職務的目的,是因為南贛實在太亂了。

明朝時,這個四省交接的地方地廣人稀、瘴氣瀰漫,本來是不需要特意設個巡撫的,但是到明中期,也就是弘治這會兒,土地兼併嚴重,太多的老百姓沒了活路,就只能往這裡鑽。

鑽的多了,這種四不管地帶土匪又非常多。

所以當時是為了剿匪,才臨時設定了個南贛巡撫。

趙慎沒多大的名氣,於是就這樣任了一個臨時巡撫、上面還有個巡撫的巡撫,說起來多少是有點尷尬。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最尷尬的是,弘治八年至今日,朝中君臣用心,也許沒提高社會生產力,但至少沒再折騰,所以恩威並用之下,南贛地區的匪患情況已經大為改觀。

所以歷史上這個巡撫就在弘治十八年被撤銷了。直到正德五年,當時朝廷大亂、南贛匪患又嚴重,所以又復設了這個職位,這一次,幹這份苦差事的叫王陽明。

而對於現在的趙慎來說,他的前途還是不知道在何方。

他們不是怕‘失業’,是怕被‘遺忘’。

不過到了京師趙慎就聽說當時認識的嚴嵩不僅高中探花,而且還得皇帝重用入了侍從室,這樣,如何也得請他一敘了。

嚴嵩到的時候已是傍晚,白天無故‘不上班’,這個事情皇帝之前可是整治過的。

推開院門就看到一株桃樹,桃樹之下是一方石桌石凳,上面擺著茶具,兩邊各有兩隻深棕色的杯子,有個小丫鬟正在清洗擺放。

姑娘家看到嚴嵩,矮身行禮,並問:“可是來尋趙中丞的嚴侍從?”

“正是。敢問中丞何在?”

“請稍坐。這便去請了中丞過來。”

嚴嵩聽她喊中丞,心裡頭都有些替自己這位有些老師味道的友人膩歪,那感覺就好像後世…明明是個副總經理,結果人人叫你xx總。也不知道那些人聽了自己心裡啥感覺。

過後不久,屋裡走出一個瘦削男子,他五官極端正,雙眼皮、翹鼻樑,嘴巴不凸不歪,烏髮濃密,臉型板正,也就是年紀大了,年輕時候想必也是十裡八鄉的俊後生。

“惟中來了。”

“見過老師。”

這聲老師令趙慎意外。

事實上,今天以前嚴嵩都沒他這個老師。

嚴嵩以前不敢叫,現在主動叫則是覺得自己應當夠資格了。

趙慎聽完之後也沒什麼要拒絕的意思,這樣便是知道這個人至少和自己是一條戰線的了。

“今早收到帖子才知道,原來老師也上了禮部的名單,進京拜見陛下。剛接觸朝政,要是沒這個帖子,學生還真不知道。”

趙慎擺擺手,“無妨,坐下吧。喝口清茶。”

趙中丞大約一米七的個頭,不胖不瘦,其實倒有幾分倜儻之感,坐下來也是腰背挺直,“原先接到旨意的時候,上面說有我的名字,我也是很驚訝。”

趙慎覺得,像是這種機會,沒有人照顧,光憑自己想這麼輕易的上名單、見皇上,怕是不那麼容易。

不過嚴嵩卻有自己的想法,“今天特意打聽了下。這事兒是陛下特旨禮部組織的。侍從室還給禮部下過催辦單。第一次,又是面對明君,所以大概也不敢在其中摻雜太多,因而也才有老師的機會。”

“催辦單?”趙慎有些驚異。

“對。陛下處理朝政有自己的方式,會經常就某一項政務專門召見涉事官員,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這樣的事兒多了,總歸是會忘記。為了使有些人不敢有這個僥幸心理,也為了辦好差事,侍從室會將陛下提過的政務一一記錄,若是超時的,就要下催辦單。催了還不辦的,陛下就要讓該員來解釋了。”

趙慎眼神中閃爍連連,“這個辦法好。效率高、也有實效。”

“就是陛下會很累。那麼多事,事事過問,頗為不易。”

趙慎‘嗯’了一聲,“來時就聽聞了,新君銳氣勃發,決心勵精圖治。江西到處都在翹首盼望。”

“會的。一定會。”

“這次聽說是個培訓,培訓什麼?”

“這個學生也不知,大概也只有陛下知曉。不過老師這些年在南贛剿匪有成,是陛下偏愛的幹練之臣。所以應當只有好事,沒有壞事。”

趙慎心說這個孩子長進得倒多,都能猜到他心中大約會在意些什麼。

“即便南贛巡撫真的被取消,老師也會調入京師。”嚴嵩狀若無意的喝了口茶。

趙慎卻是大驚,“取消南贛巡撫?”

“只是有這個聲音。南贛盜匪不是不嚴重了麼?”

話說這麼說,但聽到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些資訊,如果不是有個熟人在宮裡當差,他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

而嚴嵩還在考慮,

他自己呢,在侍從室做官,看起來是地位顯赫,但皇帝是一代明君,他對於身邊的人管束的非常嚴格。

已經走掉的豐熙、郭尚坤,現在還留著的靳貴、汪獻,這些人幾乎不怎麼參與朝堂,一個兩個人還可以解釋為個性,但都這樣,就說明是皇帝的要求,皇帝不喜歡身邊的人鑽營心思太多。

所以他以後也做不了什麼。這樣未免就有些力量弱小。

而趙慎確屬幹練,如果能夠留在京師那便極好……

他呀,可不想一個人。

“對了,老師和江西詹氏那些人……應當沒什麼牽扯吧?”

“詹氏?鄱陽湖詹氏?”趙慎搖了搖頭,“那是北贛,不接觸多少的。”

“那便極好。”

“怎麼了?”

“昨夜,詹秀山在北鎮撫司死掉了。此桉涉及詹氏以及和詹氏有染的人,因學生是江西籍,其實還受些波折。”

“什麼罪?”

“還未來得及審。”

“未審便死了?”

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院落裡又進來一個小廝模樣的青年人,他把一份報紙遞給了趙慎。

趙慎接了過來,並對嚴嵩解釋說:“剛入京,聽說有這麼個新奇玩意兒,能說朝廷事。所以便去遣人買了過來。”

這沒什麼,嚴嵩也不覺得意外。

但是看了上面的東西,他們兩位的臉色可就都變了。

“惟中,《明報》是何背景?涉及朝廷命官的要桉,他們便可以這樣寫上去?!”

嚴嵩也仔細瞧了,今日這份報,明明白白寫了詹秀山等四名官員在北鎮撫司死於非命,另有文選司郎中方文一樣在家中被發現死了。

“我聽聞,當今聖上限制酷刑,可北鎮撫司卻出了命桉,關鍵還是朝廷的官員,朝堂上也應當會有波瀾吧?”趙慎哪怕不熟悉京師,但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

如果今日官員們不怒、不鬧,一點兒反抗的聲音都沒有,那往後死在裡面的文官只會越來越多。

嚴嵩則覺得奇怪,“太快了……”

“什麼太快了?”

事情從發生,到登報實在太快了。就像是正好逮住了這件事一樣。

陛下,是要讓這件事弄得滿城皆知、人人議論嗎?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