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本質還是吃,宮外人聲鼎沸,熱熱鬧鬧,但其實逛著逛著能叫人坐下的也還是酒樓。

除此外,勾欄那種地方現在他是去不了。

“玲瓏酒樓。”朱厚照現在漸漸習慣於繁體字了,他抬步往裡一邁。

掌櫃的是個細眼八字鬍的矮個頭男人,他是比一般的矮還要矮,大約一米五都沒有的那種。

朱厚照穿著不凡,他自是小心伺候。

搭話頭也只敢找張永。

“掌櫃的,二樓雅間,上些好菜。”

“哎,是是是。”掌櫃用餘光瞄了一眼還是小孩子的朱厚照,只能看到直直後背和飄動的黑髮。

聽到張永聲音時心裡也是一動:面白無須,公鴨嗓音——宮裡的人!

伺候的主人又是七八歲的模樣,雖然不敢往那邊想,但其實已經有了答桉。

“二柱子!你手腳最是麻利,二樓的貴客你隨我伺候!”

朱厚照在二樓靠著欄杆坐下,下面是人來人往的街市,他是怡然自得,

但張永心始終不安,

“公子……要不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不要再廢話了。”朱厚照盯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才二十分鍾就回去了?

“可是……可是那些大人們已經發現了,估摸著皇……”

“誒?這是哪兒?不要亂講!還有,你這個哭喪臉我不樂意看,要是再這樣就先到一邊去。”朱厚照杯子‘彭’的一聲落在桌子上,有些發怒。

這樣,張永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朱厚照說道:“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左右逃不過御史的奏本。難道現在回去了,那些人就不呱噪了?”

雖然有些道理,但這屬於死豬不怕開水燙。

張永也不敢反駁。

“而且,這些人既然發現了本宮(公)……子,怎麼沒一個人過來拜見?都忙著回去寫奏本是吧?你回頭也去查查,今兒都是誰碰見了我。”

本朝的太監是繞著文官走的,天然有些怕。

這其實都看皇上的態度,

太監是皇上的掛件,皇上都被欺負他們自然也就沒什麼搞頭。

“是。公子的話,奴……”

“噓。”朱厚照食指豎在嘴邊,然後又指了指樓梯,那邊有聲響。

數秒之後,掌櫃的那張細眼八字鬍的臉又出現了,

“今日玲瓏酒樓有貴客降臨,真是蓬蓽生輝,這位大人,”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朱厚照夠不上話,就對著張永說,“小店有幾樣鎮店之菜,不知可否呈獻給貴人一品?”

“獻就不必了。端上來,我們照付錢即可。”

掌櫃的諂媚笑說:“金銀錢財小人哪裡敢提?二柱子,快上菜!”

朱厚照沒有聽他們這些客套的廢話,只是打眼瞧了一下上來的菜品,

有一道紅燒肉,咕冬咕冬還冒煙,滾燙的湯汁、晶瑩的肉皮看著的確美味,

還有一道蝦仁炒雞蛋,蝦仁挑洗的極為乾淨,肉質滑嫩,雞蛋金黃而飽滿。

其餘的如菠菜蘑孤、香湯燉雞,也都色香味俱全。

看來是個會使眼色的聰明人,看他其貌不揚,大概也是靠著這點才把日子過下去。

“掌櫃的。”

“小人在。”

“家中可有兒女?”

“小人有三個女兒,四個兒子。”

朱厚照差點沒噴出來,還真是短小就是精華,這也太能生了,

“他們都以什麼為生?”

掌櫃的答道:“大女兒、二女兒都已嫁為他人婦,小女兒還小,四個兒子都已拜了授業之師,每日苦讀聖學。”

“四個兒子都讀書啊?”

掌櫃的嘿嘿一笑,“不讀書,豈不是和小人一樣代代是個商人嗎?不怕貴人笑話,我宋家自我爺爺起,就盼望著能出個讀書種子。”

“那你四個兒子現在都是什麼功名?”

“大兒子已經考取了童生了,另外三個還需努力。”

這話聽了朱厚照只能搖頭,

後人們聽到的都是楊廷和這樣十九歲中進士的,哪怕不是少年登科,留下姓名的也大多是進士。

但這年頭考個進士比考清華北大還難,

沒考上的人真是不知凡幾。

“還是你家資豐厚,不然如何供養得起?”

“小人也是咬著牙供著,畢竟讀書是正道,除非實在讀不起,否則小人斷不會叫他們走我這條路。小人年幼時就是沒這個機會。”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啊,”

“正是貴人說的這個理兒。”

“那就祝他們早日高中。”

“哎!謝謝貴人吉言!”

這對話下來倒是和和氣氣,開開心心。

但朱厚照的心裡卻沒那麼開心。

所有人都死卷這條路,讀書又是很費錢的,好不容易考上了,那可不得撈些銀子回本麼?

就像當年王陽明和他老師的對話,

讀書是為了什麼?王陽明說成聖人,老師覺得很扯澹,成什麼聖人?讀書是為了科舉,

那科舉呢?自然是為了做官,做官呢?做官是為了成為人上人,就像這位掌櫃一樣,擺脫成為社會底層的現實。

可笑的是,

至少90%都是這個目的的人,一旦中了科舉,進了這個圈子,卻又都是說自己是為國為民、為朝廷、為江山社稷了。

“公子,你怎麼了?”

朱厚照說道:“讓一個人死容易,讓一個人變,卻很難啊。”

‘醫療資源’不足,沒有一個大臣提出來要怎麼解決,或者說在他們看來這也不是問題,社會本就是這樣執行,如果總有無錢醫治、無米下炊的人間慘劇,那就是當權者無道。

然而社會的總財富就這麼多,當權者有道,又能如何?

朱厚照頭一次思考這個問題,那就是其實弘治皇帝已經很聽大臣的話了,如果他接手之後繼續按照儒家這個路子走下去,無非就是弘治第二。

不解決問題。

正在他思考時候,

酒樓的門前街道忽然有些騷亂,有幾聲尖叫聲惹得眾人注意,

張永立馬很警覺

“怎麼了?”朱厚照問。

“應該……像是某家子弟,橫行街頭,欺男霸女。”

又是這一套。

朱厚照是聽過很多,還沒見過,所以也搬了凳子到欄杆邊上站在上面朝下看去。

果真是一公子哥,帶著許多青衣隨從,把兩個姑娘團團圍住,小姑娘看著寒酸,不過只個是擺豆腐攤的操勞之人罷了,卻還要面對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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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日主角不是朱厚照,

這下面有一個揹著棍子的精壯青年,站在高處可以看他擠過人群擋在那紈絝公子哥之前,

“喲呵,還有想英雄救美的?!你就一個人還想上天不成?”

“人在做天在看!公理自在人心,你以為我是一人,殊不知老天爺也在看你!”

正要打起來的時候,有東廠的番子穿過人群熘上了酒樓二層。

他朝著太子的背影跪下:“陛下有旨,請殿下速速回宮。”

朱厚照搓了一下手指,看來是有人已告了狀。

“不看了,回去會會他們。”

臨走時還挑了塊蝦仁放到嘴裡。

“殿下,那這邊……”

身影已下了樓梯,聲音卻從下面傳上來,“這種小事還要問我?你不知道怎麼辦?”

張永受了鼓舞,欣喜應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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