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的事還是給了朱厚照一些困擾,在他的記憶裡,史書都是記載楊一清是既有能力又忠心的大臣,在後來的嘉靖年間他也當到了首輔的位置。

但兵部侍郎許進這個時候前往陝西,不就是明擺著說楊一清是他劉大夏的人嗎?

現實和記憶的割裂讓朱厚照有些不自在。

但輕易要動楊一清是不會的,從王越到秦紘再到楊一清,西北少不了一個強力的人。

於是他在東宮的殿裡思來想去還是以局勢暫時穩住為好,不管怎麼樣,明中期這個時候,臣子是動搖不了朝廷的根基的。

但這個信他要好好回。

“這封信本宮親自寫吧。”

豐熙微微一怔,皇太子對於地方的這些要員都非常重視,甚至不亞於在京的一些大老,這其中其實也見太子的執政思路。尋常人或是簡單應了了事,但若要當個有心人,其實太子的行為都可以咂摸出味道來的。

“是,微臣遵旨。”

朱厚照刮了刮鼻子,“你們覺得楊一清此刻是什麼心情?豐熙,你先說。”

“微臣覺得……他應該是有些迷湖。殿下是勵精圖治的一時明主,本來處理邊鎮各軍空餉之害也是利軍之策,但這其中又摻雜著大司馬,所以他怕是會摸不準殿下的用意。因而才有這封信。”

“劉瑾,你說呢?”

劉瑾沒有豐熙的稚嫩,也說得更大膽,“楊一清是何等樣人…殿下也是清楚的。他做官一向個性極強,利國利民的事他自己就會做,不是利國利民的事他不敢明面抗旨、暗地裡也會想個辦法拖延。因而這封信,不是為了來摸殿下的用意,而是為了減少殿下的猜疑。”

這話豐熙不敢說。因為如果劉瑾說的是真的,其實有些誅楊一清的心的,因為他在和太子玩心眼。

楊一清的確很有個性,到目前為止,朱厚照還沒碰到一個類似的官員。

“那這封信,你們覺得,要如何回?”

劉瑾稍作凝思,“微臣以為,當回覆他實心用事,以朝廷和大局為重。”

朱厚照忍不住瞄了他一眼,這個老太監,也是夠滑。

“你這個話,是要把朝廷的三邊總督給難死了。以朝廷和大局為重,什麼大局?哪個大局?”

嘉靖皇帝就喜歡這樣,讓臣子猜,搞得朝堂之上蛇蛇蠍蠍的。

太子自己坐下來提筆,“本宮給了劉大夏這份差事,何嘗又不希望他成事兒?哪怕只是將邊軍各鎮領空餉的積弊稍作清理,於朝廷、國家也有莫大的益處。如果劉大夏始終能為朝廷做出這樣的貢獻,這兵部尚書之職給他又如何?所以第一點,就是告訴楊一清,不要有其他心思,配合兵部做好這項差事。”

“另外,你們覺得許進這個時候去固原府能有什麼事?”

豐熙和劉瑾都蹙眉沉默。

“我們瞭解楊一清,劉大夏、許進難道不瞭解楊一清?清理空餉之事,只要朝廷支援,沒有劉大夏的話楊一清自己也會做。所以許進一定是因為旁的緣由才親自去的固原,他想拉攏楊一清。”

“所以殿下是想直接和他挑明?”豐熙大約能猜到,因為太子往日就喜歡直來直往,不喜歡和臣子互相猜來猜去,降低效率。

朱厚照讚賞的點了點頭,“楊一清這樣的人,心志堅定、極有主見,心思玲瓏剔透,想忽悠這類人,即便能做到,也會很累,而且風險極高。倒不如直接告訴他東宮的用意,本宮想要這樣,你楊一清做得到有做得到的下場,做不到有做不到的下場,然後看他的選擇。”

在這個時間節點,旁的朱厚照都可以不在意,唯有一條,西北掌握甘、寧、榆三處幾十萬兵馬,而且直面河套地區的蒙古諸部,他絕對不能夠和劉大夏那樣秉持著以和為主、儘量避戰的態度。

這也算是在複雜的政治局勢中抓住主要,忽略次要。只要這一點可以,其他的日後再說。

所以這封信朱厚照就準備這麼寫,臨了還囑咐劉瑾,“這封信宮裡送,你去派人。見到楊一清的時候告訴他,明白回奏,不得拖延!”

“是!”

此事後,朱厚照伸了伸懶腰,“豐熙,後面還有什麼要事麼?”

“殿下宣了《明報》的張成田進宮的。”

朱厚照想起來了。

“喔,對的。把之前準備好的那些奏疏都拿出來吧,一會兒叫他給帶回去。”

這些奏疏是豐熙、靳貴等人從軍報上摘錄的,有些敏感資訊不能讓張成田帶到《明報》上去。剩下的,大致就是這幾年的邊患情況:

弘治十三年四月,賊入寇大同,京師戒嚴,人心訩戄。十七日至二十三日在大同左衛大肆殺掠;五月中旬,西自威遠、平虜、井坪等衛所,東自陽和、天城、順聖川,南至應、朔、山陰、馬邑、渾源、蔚州、廣昌等州縣中間環屯列寨,綿亙千里,煙火聚落百萬餘家,旬日之間生產蕩然,人畜殆盡。

弘治十四年八月,虜酋小王子聯合火篩等蒙古諸部約七八萬騎從寧夏花馬池深入固原迄南,分路搶掠,火光營盤數十餘里,勢甚猖獗。

弘治十七年,蒙古右翼火篩部率數百人攻至焦山……

每一次這些軍報來的時候,朝中的反應都是康慨激昂,等到弘治皇帝真說要開幹,又是謹慎為要。次數多了,搞得大家都慢慢習慣了,反正他們也就是在邊境擄掠一番,過後就回去了。一日一日晃下去,邊關的局勢真叫一個糜爛。

張成田手裡捧著的這些奏疏也是沉甸甸,

朱厚照交代他說:“這些奏疏中詳細記錄了這幾年蒙古諸部對我大明的進犯,幾乎是年年都有,裡頭也記錄了不少細節,你回去不忙立馬報道,先整理出來排個計劃,過段時間報上一個。不要每日不停,否則會給人一種疲憊之感。”

張成田奇怪,但是他不敢問。

結果朱厚照也看出他的疑惑,解釋說:“先前給那108將排名,目的是讓他們的臉紅一紅,不是真的叫百姓看朝廷的笑話。這次的這些事,則是要入心入腦。你手底下可有文筆絕妙的人?最好是寫過故事的。”

張成田眼珠子一轉,“倒有一人。”

“那你就看著安排,總之一個效果,要體現敵人的兇惡,我方的忍耐,另外,不可描述朝廷一味避戰,我們是要引導民意對韃靼人不滿,不是對朝廷不滿。況且,弘治十四年都指揮使王泰師戰死,弘治十七年,都指揮使鄭禹戰死,這些都說明大明的軍人是與敵人在殊死搏戰。”

這話倒是容易理解。

說實話,張成田手中掌控著《明報》,這些年來類似為了特別的目的而有意安排一些文章造勢也不是頭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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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些戰役……大明大多打得並不漂亮。殿下,這是要興兵啊……

“有問題麼?”

張成田搖了搖頭,興不興兵是朝廷的決策,和他是沒關係的,“回殿下的話,沒有。只不過有件事……小人想稟報。”

“說。”

張成田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像是《明報》報紙的排版,“近來民間也有模彷《明報》的《志報》、《閒書》在流傳,所報內容,一開始還是些文學文章,但逐漸的也會涉及些民生、斷桉和政論這類事情。小人記得殿下說過,輿論戰是不見血的戰爭,似這類報紙,可以流傳的嗎?”

朱厚照眉目一閃,從張成田的手中接過來這份報紙。上面的確是《志報》二字,這份所記錄的是一個逃荒到京師的三口之家的生活場景,以及馬上要過年了、王府之家的一些過年習俗,許多人不知道,拿來當個趣味閱讀倒是不錯。

“這是誰在做?”

“殿下,可還記得江同祖?”

“啊,是他啊,這些人在朝中鬱郁不得志,是想著做這些事情去了啊。”朱厚照當然記得,而且他心中已有計較,“就讓他們先弄吧,這件事,本宮知道了。”

張成田沒其他話,收拾收拾出宮去了。

江同祖、馬益謙……朱厚照現在在等這些名字慢慢的聚集,他們已經對自己有些怨氣,總有一天會說出不敬的話來、做出越線的事來,到那時候許多事就名正言順了。

張成田走後,朱厚照叫人更衣,他要去弘治皇帝那邊了。

這個冬天,皇帝的身體很不好。先前稍有好轉,如今形勢又急轉直下,其實很危險,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便再也好不起來了。

以至於連朱厚照大婚的事,其實都處在停滯的狀態。這倒還好,沒什麼影響。但是每到年關,會有許多祭祀的活動,皇帝老是躺著,其實不太好。不是有句話叫做: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古時候祭祀可是得認真對待呢。

乾清宮的暖閣裡,溫暖的就像開了暖氣,可即便如此,弘治皇帝還是蓋著厚厚的被褥。

朱厚照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照常讓太監們不要出聲,他害怕打擾到皇帝的休息,但這次卻不同,裡面有聲音。

是蕭敬的,這老太監說:“皇爺是不是想見見殿下?”

“……咳咳。”這是皇帝在咳嗽,聲音也有些沙啞,“還是不要了,現在朝政都在他的肩頭,每日裡已經很辛苦,有點時間還是讓他多休息休息……朕這個父親當得不好啊,人家講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朕的皇太子怎麼也這麼早當家,”

暖閣外的朱厚照收回了踏出去的腳步,聽到這話有些暖心的笑了笑。

只聽蕭敬又回說:“皇爺不該這樣想,殿下睿識卓絕,能夠早當家是好事,奴婢上次還聽英國公張懋說很羨慕皇爺呢,他就生不出這麼好的兒子。奴婢說那能一樣麼?殿下可是龍子龍孫。”

弘治皇帝嘆息一聲,“你啊,就會講好聽的話。不過你沒兒子,理解不了。朕告訴你,真正的父親是不在乎兒子有多大出息的,朕……只盼他能夠幸福安康。”

朱厚照不是很喜歡扇情的人,他的情緒也很難被人扇動起來。但弘治皇帝這番話還是讓他鼻頭有些酸勁。從弘治十年到今年,弘治皇帝給他演繹了一個真實的慈愛父親的模樣,也許在這一刻,這份父子之情才真正在他內心湧現,使得他這個成年人的靈魂能再去認一個父親。

但天公不作美,轉眼間,竟已弘治十八年了……

想及這一點,他的眼眶也不免有些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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