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店這個事恰好便始於正德年間,不過歷史上的正德皇帝開店大機率應該是為了玩兒,所以他在正德二年就在永巷開了一間酒館。皇帝一開酒館,那太監、宮女全去捧場了,因為是玩性之作,缺乏規劃,所以基本後來就成了斂財工具。

當然,正德也因此讓自己的名聲更加的不靠譜。

現在的朱厚照則不會如此。

東宮之中,三位閣老和幾位尚書聽到太子說要將如何處理商鋪、作坊之事拿出來議一議,一時都沒能領會太子的意圖。

一般商人之家犯罪,人們更多的是關心銀子,卻不會動腦筋去思考怎麼將那些商鋪和作坊繼續經營下去,很多時候都是貼個封字了事。

閔珪不解其意,便先想了個‘好’主意,“殿下,朝廷銀兩短缺,賑災、備邊、河工無一不是需銀數十萬的大事,此次朝廷既然抄沒了這些罪人的商鋪、作坊,是不是可以作為賞賜,賜予有功之臣?這樣也可為朝廷省下銀兩。”

這個建議有些離譜,賞賜銀兩能省幾個錢,但讀聖人書的老頭們缺乏經濟頭腦,這一點朱厚照不怪他們,“大司徒以為呢?”

韓文本來想張嘴說話,不過眉頭始終緊皺而不展,接著竟搖搖頭,“臣愚鈍,未能有一計獻於殿下。”

戶部尚書這麼說,其他人也就沒了搞頭。

朱厚照也就不故弄玄虛了,他的主意,總歸是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

“說出本宮之意前,劉閣老、李閣老、謝閣老,還有大冢宰(吏部尚書)、大司徒、大司寇,另加顧左、梁儲兩位侍郎,本宮要先問你們一句話。”

眾人沒想到,太子這麼正式,於是皆不敢怠慢,“殿下請講。”

“本宮想問你們,在你們心中,本宮是公心多還是私心多?是為了自己多,還是為了百姓多?今日劉瑾等一眾內官也在,便是大臣不在的時候,本宮可有求過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還是愛好於什麼新奇玩意兒?”

劉瑾說起馬屁話心理成本最小,他馬上跪下,頗有幾分動情的說:“殿下每日閒則讀書,忙則理政,不僅從沒有叫奴婢們探尋寶物,便是有人持著投機的心思獻寶,也是叫殿下好生教訓了一番。”

這些話不是朱厚照給自己貼金,他前世就是個應試教育下的無趣男,美食、衣著都不是他的愛好,吃飯對他來說就是飽腹而已,他甚至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老是要去研究哪裡有好吃的,那不是浪費時間嗎?

事實就是事實,大臣們面對這個問題自然說不出第二個答桉。

王鏊是最能理解這位太子的,他先言道:“殿下事事以百姓為先,自古以來如殿下一般如此誠心而為百姓者,鮮矣。”

這一點,大家都是知道的,皇太子可算勤政,而且處理各項政務,幾乎不會亂來,外界說他不納諫,笑話,只要是從百姓的角度出發,太子極易被說服。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自誇,而是為了請眾位大臣信任我。”

這話就重了,幾位大臣嘩啦一下全都跪了下來,聆聽太子垂訓。

“……但我不是一點私心、一點慾望都沒有。我的私心就要建立自己的不朽功勳,我的慾望就是要讓大明重現太祖、太宗時的天朝氣象!所以說,劉瑾他們有時候也問,說太子殿下累不累……嘿,我跟他們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時候,即便累也不知道累。”

這是掏心窩子的話。

劉健等大臣聽完心中激盪,他們這些無趣的老男人和太子一樣,也有一個強國富民的心,也有一個青史留名的欲。

“殿下聖明!得祖宗庇佑,大明有殿下這般儲君,實在是天下萬民之福,江山社稷之福!”閔珪是對東宮太子推崇備至的。

連朱厚照都開玩笑,“能叫性格執拗的閔尚書說我幾句好話。看來我這個太子當得還可以。”

閔珪直言說:“臣是執拗,但執拗不是是非不分,以黑為白,殿下處理朝政以來,所關心之事從來不是廟宇宮殿,而是百姓的柴米油鹽,這些臣和諸位同僚都是看在眼中的。”

“謝謝諸位了。”

他們哪裡敢,於是又磕頭。

朱厚照如此扇情,就是為了後面做鋪墊,他沉吟半會兒,還是講了,“大司馬曾經說過東宮從浙江取銀。今日這裡沒有外人,我可以告訴各位,銀子都在。”

這話有些震動,

一時間角落裡的記注官都驚得停筆。

而太子瞥眼看了一眼左右中允倫文敘和武諒,“我說什麼,你們記什麼,留給天下人看、留給子孫後人看。”

這是一個太子的氣象,敢於直面歷史的評判。或許看起來有些虛,但史筆的威力,在古時候的道德環境裡是很厲害的。

像唐太宗、康熙這些雄主都曾不止一次要求看史官的記錄,其實就是害怕被記了什麼不好的事。

“……銀子都在,也沒有一兩銀子是亂花的。”

“殿下……”王鏊已經有些熱淚了。

朱厚照伸出手,示意他不必為自己說什麼,“先前浙江老有人說我這個太子是與民爭利,可大明的百姓哪有什麼利?一邊說民生疾苦、一邊說與民爭利也是邏輯不通的。準確說,我是與貪官爭利!與其讓他們揣進自己的腰包,還不如進東宮的私庫,至少我可以做到將每一兩銀子都花在國事上,花在百姓身上!所以……”

講到這裡,他正式了,“……所以本宮是思來想去之後還是決定要做,也不瞞各位先生,這個念頭在本宮的腦海裡琢磨了幾年了。本宮要設立官營商號!”

劉健、李東陽等都是熟讀史書的文臣,他們一聽太子這話,當即臉色大變,驚呼道:“殿下!不可!”

為什麼不可以,其實不用講什麼大道理,只說權力和商業一旦結合就極易滋生腐敗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此外在明代,還有一點說不過去,就是士農工商,商人最末,有些志氣的人都不會去經商。而且它也並非一個簡單的面子問題,它還關乎到商人地位這個事。

簡單說,如果太子都去經商了,那麼自然就不好賤商,那麼是不是商人的地位就會提升呢?如果是,帶來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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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無法回答的問題。

當然,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

比如說朝廷如果擁有一家大型的糧商,那麼調動糧食的能力自然會得到加強,對於災荒、戰爭、糧價波動等都有一定的應對能力。

但這個時代的人看不到這些,劉健馬上說:“殿下,臣敢擔保,諸位大臣沒有一人會質疑殿下為民之心,但臣也請殿下慎思慎行,以朝廷的名義經商,傳出去於陛下聖德有虧,於殿下名聲有虧。且天下的營生就那麼些,朝廷佔了一處,百姓便少一處,如此一來,朝廷愈富、百姓愈窮,臣只恐與殿下之本來期望,相去甚遠吶!”

李東陽也不是很贊同,基本符合了劉健的建議。

朱厚照耐心聽他們把話說完,而後才振振有詞的回應,“如果朝廷便是一點生意都不能碰,為何鹽鐵茶都是官營呢?本宮知道此事若是不慎,恐有大弊,不過諸位大臣有沒有想過,國庫總是入不敷出,看著惶惶的大明朝,可一個災害就將咱們這些人逼得一點兒辦法沒有。戶部管著天下錢糧,可大司徒又能怎麼做?無非開源節流,節了幾年碰上個水災、旱災又沒了。中央的財力如此羸弱、如何應對各種狀況?百姓叫咱們當家,你們誰有這個能耐當好這個家?”

“另外,咱們大明的官員、商人富起來之後就幹兩件事,一樣是置地,所以導致田地日益集中,無地的流民越來越多;另外一樣就是建個地窖將銀子埋起來,這就導致大明的白銀日益短缺。短缺則朝廷無銀可使,百姓無銀可用,且百姓在財富分配中處於不利地位,國家都缺銀,他們去哪裡能弄來銀子?如此一來,百業也會受此影響而日漸凋敝。”

“既然如此,索性將白銀集中到朝廷手中來,咱們將那些銀子再花出去,讓它重新流通。豈不更好?”

韓文一直聽得仔細,聽到這裡覺得意猶未盡,“敢問殿下,如何花出去?”

“治河、修路,只要朝廷有錢完全可以以銀錢僱傭百姓,而不必使百姓服勞役。”

眾人眼睛一亮,如果真的可以免除勞役,其實百姓的負擔會輕上一大半,可這筆銀子就大了。

太子一下子講了這麼多,講得眾臣又有些懷疑自己了,似乎確實有些好處。

朱厚照說道:“其實本宮已經在做了。書院、女子醫館,這些都是花錢僱使京城的窮苦百姓作為勞工的,眾位大臣都生活在京師,自然感受得到。底層的百姓有了營生,京師的流民、饑民,是不是有減少?”

“殿下,”謝閣老一直未說話,他反問了個較為關鍵的問題,“臣斗膽。如果是殿下治理朝政,這個法子興許是利大於弊,可後世之君若無殿下之才德,朝廷可就是索天下之銀以用之。殿下也要為朝廷的百年大計考慮才是。”

這個朱厚照沒辦法保證,而且可以說生出個混賬王八蛋是肯定的。所以還是搖搖頭,甩出了這個懷疑,“後人也有後人的智慧,我們要相信後人。”

再說了,哪個朝代是永遠不滅的。他的職責是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年頭裡,創造一個大大的盛世,展現大漢民族的輝煌,可不是讓大明再延續五六百年,給後人們送去一個皇帝,真叫那些大國驕民們一個個跪下三呼萬歲,估計恨死他的心都有。

王鏊見太子和諸臣有些僵持,他便建言道:“臣以為殿下所講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可不可以這樣?殿下常說行不行、好不好看實踐,倒不如官營商號之法先緩緩試行一番,到那時再做定奪不遲。”

內閣不說話,真的做起來了,誰有本事讓太子取消?這種把戲騙誰呢?

“殿下。”李東陽思量半天,倒是也有個問題,“如果朝廷要如此經商,那麼布政使衙門可不可以經商?宗室王爺可不可以經商?外戚、宦官、大臣是不是都可以如此經商?這麼一來,民生能不艱苦?”

討論的越深入,反問的也就越直接。

李閣老本以為這個問題很關鍵,確實關鍵,因為一旦放開這個口子,那真叫一個大索民間之財了。老實說明朝四品以下的官員是可以經商的,朱厚照一直尋思著要把這個規矩改掉。

所以這個問題他也是死不要臉一般回答的特別堅定,稚嫩的聲音含有一種不容質疑,“他們當然不可以經商!怎麼?我大明朝還有這樣的規矩,朝廷做的事、皇室做的事,他們也都要求做?那皇帝自稱為朕,他們是不是也要自稱為朕?!李閣老,這個話本宮可以講,這事兒沒有商量的餘地,你說的這些人,他們一個都不許。若誰真是有天大的能耐覺得不公,簡單,那就請他施展施展自己的能耐,開個國給本宮瞧一瞧,到那時我這個朱家小子奉他為帝!”

這話有些不講道理,可什麼叫皇權?皇權就是四個字:拒絕分享。

我有的你不能有,你有的是我允許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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