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子發怒。

空曠的殿宇裡幾個小宦官全都跪了一地。

陽光透過大門只照亮了殿內一個長方形的亮塊,太子的身影緩緩從暗處走出,之前的那封信則因為他握住拳頭而皺得厲害。

十月的京城已然多了些涼意,北風吹著他披散柔順的頭髮胡亂飛舞,已經長得更為成熟、高挑的秋雲不顧被責備的可能,從殿裡拿了一件毛絨大氅給朱厚照披上。

“殿下……氣多鬱結,動怒傷身。這天兒也轉涼了。”

朱厚照閉著雙目,也緊閉著嘴巴。

上輩子作為小人物時,他是嘴沒個把門的人,但這輩子作為太子,說話就代表命令,其實上位者不應隨意講話。

因為你講了,就會有很多人照做。

如果是認認真真講了,那也罷了。

如果是情緒不對的時候亂講,那就會給個別人帶來災難也說不定。

可朱厚照有時候又的確會被氣到,所以他的辦法就是動怒時不做決定,不說話。

直到平復下來。

恰在此時,來了個傳旨的太監,長著一張平底黃臉,跪倒說:“殿下,一盞茶的功夫前,劉尚書、張尚書和督察院戴總憲遞了話進宮要面聖,皇爺此刻也見了他們。奴婢們聽了幾句,似乎是和殿下有關。蕭公公暗中遞了紙條叫奴婢快些送來給殿下。說是殿下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朱厚照睜開雙眼,他的心跳速率降低了些,整個人似乎又恢復了平穩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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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來。”

劉瑾聽聲,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衝過去就將那張白色的紙條遞到朱厚照手中。

拆開一看,則是明晃晃的五個大字:浙江徐若欽。

朱厚照眉頭一鎖,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王華送來的那張名單,寫明了收銀子的名單。

五十萬兩怎麼分的?

布政使、按察使,他們兩位主導這個桉子,各自貪銀十萬,不然那個提刑按察使就不樂意。

因為他們拿回去也得分,布政使衙門除了左布政使,還有右布政使,除此外還有左右參政、左右參議,督糧道等人。

提刑按察使司下面還有按察副使、僉事等幾人。

之後,杭州、湖州、台州三個知府都有參與此事。

不是說他們官位比自己小,就不給錢。這是不會當官的人,貪汙,挖國家的牆角,

這走的是夜路,你就一個人走嗎?

肯定是都帶上,法不責眾,要砍頭大家一起砍。難道沒聽說過那句‘你不拿,就不會被孤立’?

當然,官職越小,拿得越少。

最後是好不容易擠出了十八萬,這是要送到京裡的。

送給誰?

李儼才是劉大夏舉薦,將來他進京,要不要去劉府?

如果用現代的詞語表述,浙江這叫塌方式腐敗。

不過吏治在哪裡都是個大文章,

這些人朱厚照有決心把他們殺掉,但問題是殺了一批,換上來的一批究竟能不能解決問題,

這是他作為一個儲君應該想的。

和劉大夏這些人鬥贏,不代表浙江就會好。這個贏對大明、對百姓沒好處,那對他這個太子就沒有意義。

然而問題在於,想遏制腐敗,靠譜的辦法幾乎也很少,這個頑疾至少在他認知裡還是很難根除的。

漫長的歷史長河裡,腐敗問題就兩種狀態:嚴重、不嚴重。

沒有腐敗和不腐敗這種區別。

而他目前能採用的辦法,就是儘量保證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這些地方要員要水準高些。抓問題要抓牛鼻子,他要把這些省級的高官安排好。

不能‘省一級’的主要官員帶頭腐敗、更不能大家排排坐等著貪汙。

像浙江這樣就是不能夠忍受的。

省級已經是高官了,至少他們要是靠譜的官員,能夠做些靠譜的事,哪怕拿銀子,也是為了基本的生活,因為明朝官俸確實很低。

其實只要不是當官就奔著銀子去的,

在朱厚照這裡都是合格的——這已經很難了。

帶著這些考慮,朱厚照準備去往乾清宮。

他不去,還不知道弘治皇帝給這些人給嘮叨成什麼樣呢。

不過他這邊剛出門,

就見已經年邁的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著急忙慌的向他這裡趕來。

劉大夏進了乾清宮有一會兒,想必他們也都得到訊息了。

三個紅袍黑帽的老人見見到太子,自是照規矩行禮,

不過這次卻跪得很深,倒也是不怕冷,三雙老手就這麼按在紫禁城冰涼的地磚上。

“都起來吧。本宮知道你們的來意。”

劉健直起身,雙手交叉作禮,“殿下,劉華容(劉大夏)明識治體,忠誠廉潔,為官三十餘年來頗有幾分賢名,於士人心中亦頗高威望,若殿下驟然施以雷霆,恐於殿下令名不利啊!”

“劉閣老這話,也算是為本宮考慮了。”朱厚照知道好歹,劉健說的不假,劉大夏這個人,名聲確實不錯。“這怕也就是他有恃無恐的地方了。李閣老,你呢,你怎麼說?”

李東陽聲音穩而厚,講道:“殿下,一件事若是今天做完不合適,那麼可以分三天做,三天做還不合適,可以分三個月做,殿下青春年盛,何必急於一時?治大國如烹小鮮,緩緩圖之,何事不成?”

“算是謀國之言。謝閣老呢?”

謝遷轉了轉眼珠子,“想必殿下心中已有成算。微臣就不說出來叫殿下笑話了。”

“笑話倒談不上。其實三位閣老不必擔心,本宮不是奔著劉大夏去的,本宮最為焦急的是浙江。”

說著他將王華寫來的信,交到他們三位手中,並說道:“既然來了,就跟著本宮一起吧。朝廷的大事,還是要和三位閣老商量商量的。”

劉、李、謝三人看完了信,心中都是一驚。

殿下竟然在浙江查出了這樣的大桉!

……

……

乾清宮,冬暖閣。

劉大夏、戴珊、張成三人排成一排跪在皇帝龍床的邊上。

太子一進這門就看到弘治皇帝在給他使眼色,頗有些苦惱的樣子。

劉、李、謝三人也找個位置跪好,今兒這裡是有的鬧了。

劉大夏見到太子,悶哼哼的見了禮,展現出來的樣子還是有些情緒的,並說道:“殿下既然來了,那也正好。臣有一事不明,想當面請教太子。”

“講。”

“殿下貴為皇太子,為何要派遣內官於浙江,貪斂民財?魏彬伏法後,又選派東宮屬官巡撫浙江,如此一來百姓不堪其擾。臣聽聞殿下是仁德愛民之主,怎麼會想到將民間之銀聚於東宮?”

他們這是不管了,哪怕沒有實證,也要說出來。

其實他們一開始就想岔了,就算沒有實證,朱厚照也不會從這一點去反駁他們,因為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欲蓋彌彰,實在很蠢。

朱厚照端坐在皇帝的龍床上,回答道:“大司馬,你今日這話,本宮一句一句答你。太監鎮守是自仁宗、宣宗時就開始的。魏彬則是弘治十二年由本宮派往浙江的,當時大司馬在野不在朝,怎麼?本宮這個太子派一個太監,難道要去向你報告?!”

“至於貪斂民財,那更不是。魏彬所涉銀兩,其中不少是我大明朝的官員送得,不是旁人,就是這些浙江的父母官們!他們是官,可不是民啊。魏彬犯了國法,本宮已經將他拿下要依律治罪,浙江的這些官員似乎也不能法外容情吧?”

“最後,浙江巡撫王華的確是本宮派去的,但本宮不明白你這句話的意思,什麼叫東宮屬官?這麼說來哪些人又不是東宮屬官?不是的這些人叫什麼?你的意思獨浙江巡撫聽本宮之令行事,其他各級官員他們不認本宮這個太子?”

朱厚照眯了眯眼睛,挑著眉斥問:“本宮是大明儲君,兩京一十三省哪個官員敢說不是本宮點頭同意的?你叫他來,本宮想問問,他當的是哪一家的官,是不是當得你劉家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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