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府興濟縣。

二月的北方冷風如刀。

便是這個年代的樹木多些,也大多是光禿禿的大樹,偶爾才會看到一些綠色。

來自京師的旨意一到,在興濟縣負責給張家修建府邸以及負責修建崇真宮的武功左、右衛、永清左、右衛等士兵立即被集合整訓,並準備開拔。

武功左衛的指揮使名為宋士明,他也是世襲得來的指揮同知的職位,熬死了原來的指揮使,他便接著升任了。

武功中衛、武功左衛、武功右衛這三衛原本主要也都是工匠,就跟有些負責儀仗一樣,不是所有的親軍都是打仗的。

國家承平,他們這些人派不上用場,也不知哪個天才靈光一現,從成化年間開始就讓他們這些人當建築工。

其實老實說,只要給軍餉,似宋士明這樣沒什麼理想的人,讓他幹什麼都行。反正他也不親自幹。

就是親自幹的士兵有時候也覺得至少比打仗好。

軍人,沒多少人是真的喜歡打仗的。

當然了,幹活兒也分幹什麼活兒,

像他們這些人,給國舅爺蓋房子,國舅爺又不是什麼好人,那私下裡肯定也有怨氣的。

本來就是這個理嘛。給京師修繕修繕城牆,以後有什麼事,大家都能用的上,跑到這興濟縣給那倆欺男霸女的人修房子,這活兒幹得有什麼意思?

現在聽到有旨意叫他們回去,那所有人都是叫好的!

宋士明一早就起來把部隊都給整頓起來,先幹一件事,清點人數!

歪歪扭扭的一幫人站在一片空地上,人數不少呢,大約有三四千,宋士明身邊還有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經歷、知事等大小軍官幾十人,

畢竟要開拔了嘛。誰也不想留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宋士明晃了晃腦袋,他成天喝酒,搞得腦袋總是暈乎乎的,扶了扶帽子對手底下那些穿著粗布麻衣,還穿出各種形狀的士兵和軍官叫嚷:

“上頭已經來了旨意!咱們這些人回京後,先要摸清楚還有多少人報上去!旨意上說的明明白白,逃掉的、傷掉的甚至死掉的,各衛指揮使要報個數!現在這擔子給到我,我就要給到你們各千戶、百戶、總旗,你們自個兒的人原來幾個,跑了幾個,為什麼跑的,都要給我弄清楚!”

“還有,咱們這次回京,不再給皇上修宮殿了,按照旨意,往後要整軍!膀大腰圓的和細胳膊細腿兒的不一定在一塊兒了、有把子力氣的和走路還晃的也分不到一塊兒!所以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咱當兵的都知道,好的地兒,軍餉從來不拖、要糧有糧,要肉有肉,差的……嘿嘿,那就要自求多福了!”

這武功左衛裡,還真有一對兄弟,旁人喚他們張三、張四。兩人雖然是堂兄弟,但是身材大不一樣。

張三是人高馬大,虎背熊腰螳螂腿,雖說人長得不是很好看,一張大嘴還有些齙牙,再加絡腮鬍子,和那種江南才子那是比不得。

但窮苦人家出身,吃飯就靠有力氣。

張三沒打過仗,就蓋過房子,聽話有力氣,活兒幹得極好,後來還給他弄了個小旗當了當。

張四就不一樣了,個頭小,胳膊細,身板瘦弱,一陣風都能給他吹倒似的。不是他堂哥張三,指定是要被欺負的主。

所以說這個時候問題就來了。

“……俺也聽說,朝廷這次偏好力士,去年英武衛那邊兒就傳來訊息,悍勇的給分到一塊兒,老弱病殘分到另一塊兒。這以後,俺不是要和俺三哥分開?”

張三是既有些興奮,也有些躊躇。

興奮是因為他從小就對自個兒身板有信心,現在上頭這樣搞,說不定能給他們這樣的人一些出頭的機會,誰也不想老蓋房子不是?

還他娘的是給壽寧伯和建昌伯那倆混蛋蓋。

躊躇便是因為擔心自己這堂弟。

“老四你先別擔心,等到了京師,俺去和總旗大人說說,看看能不能還讓你跟著我,不打仗,你燒飯還是可以的。”

他這樣一說,張四是舒服了。

但周圍其他看著有些瘦弱的人就哀嚎了,“……張四有你這個三哥,我們這些苦命人可怎麼辦喲?”

“不要說這些喪氣話。”張三安慰道:“朝廷這樣做的用意,就是要把咱們這些人都派上用場。富貴險中求,未來的事都不好說,軍中只要用命,還怕搏不出一個大好前程?”

邊上一個都長了鬍子的老兵油子,仗著經驗豐富,做出一副高深的樣子說:“我看,回去之後一定有大變化。你們也不想想,張家是什麼人,即便是能把咱們調走,那肯定也是費了大力氣的。既然費那麼大力氣還能就讓我們回京裡養著?”

眾人一聽,好像確實是這個理。

“我聽說啊,這次是太子的旨意……太子這個人,我聽七姑他二舅家的親家的那個在宮裡當侍衛的二兒子說……很是愛才,只要有本事,多大的官兒都捨得給。”

“不對,我聽說是太子殿下得罪了韃靼人,這是怕了,趕緊把咱都弄回去。”

“你們都不對,明明是太子看不慣他那兩個舅舅,去年還打了他們呢!”

……

……

劇變的時候,都是流言蜚語最多的時候。所有人前途未卜,自然是議論多多。

而太子朱厚照則招了劉健、李東陽、謝遷、王越和韓文過來商議,

如今整軍的事,雖然複雜,但難度倒是不大,只要韓文這管著戶部的大司徒保證軍餉,哪個士兵也不會因為自己的上司或者番號變了而鬧事。

好好的日子不過,想掉腦袋啊?

問題在於,壯勇之人給挑走,組成了新的一衛。可那些剩下的兵油子怎麼辦?

劉健以穩為主,“殿下,臣以為不論勇武與否,此次整軍不宜裁撤哪一衛、哪一人,除了不遵旨意的狂妄之徒外,其餘的皆應保留。否則謠言叢生,人心惶惶,反倒不利於整軍,也不利於大局穩定。”

朱厚照心中也和劉健想得差不多。即便要裁撤也不是現在裁撤。現在裁撤是過分了的,有許多人根本就沒什麼手藝,就只會當兵,貿然間把他們全都趕走,幾萬甚至十幾萬的士兵不給他們飯吃了,你還想整軍?

至於說浪費的銀兩,都浪費幾十年了,再多浪費幾年又怎樣,為了那點銀子,搞得滿京城大亂實在不值當。

他的重點其實不在這裡。他的重點在管轄權。

當年太祖高皇帝設立上直親十二衛,太宗文皇帝增設十衛,宣宗章皇帝增設四衛,共計二十六衛。如今除錦衣衛和御馬監所屬的騰驤左、右,武驤左、右四衛。其餘二十一衛大多隸屬兵部管轄,上直親衛之名已名不副實。

朱厚照想要讓他們名副其實。

但這種事不是一句話就能搞定的,也不是文臣聽不聽的問題。而是土木堡之戰後,已經沒那麼多人能佔住那麼多位置了。光指揮使就要二十六個。

這些人從哪裡來?現在像個樣子的勳貴能有幾人?

但朱厚照不是沒希望,他的希望就是書院裡的軍學院。

至於現在,他只想把那幾個整頓的好的,都是壯勇的幾衛要過來。其他的‘指揮使’位置還是給內閣和兵部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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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幾個差的,他也想著怎麼再利用一下……要浪費錢,也要浪費出價值來。

“就照劉閣老所言,此次整軍所有士兵,但凡遵旨守法,全部如數保留,但之後該整訓操練,還是要整訓操練。另外……”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本宮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供你們一觀。既然現實情況是整軍之後的各衛戰力不一,倒不如就把這個名分給定下來。最好的列為甲級衛,次等為乙級衛,再次一等則為丙級衛,最末等的就是丁級衛。不同的等級,軍餉錢糧、器械軍服,全都不同。”

這倒是個新思路,幾人相互一看,都開始凝思起來。

韓文先覺得不對,“殿下,如此一來,多增加的錢糧要如何解決?”

“八個字,總數不變,靈活分配。就是從丙、丁一級剋扣,補給甲、乙兩級。”

嘶。

李東陽一聽有些隱患,“殿下,如此一來,豈不是會加劇京營各衛的矛盾?這於團結不利,日後一旦上了戰場,相互間等級不同,再添些仇怨,如何能夠齊心協力,共同擊敵?”

朱厚照心說,原先我要整軍的時候,還有人說瞎折騰,國家四海安定呢,哪裡來的敵人呢。

現在又開始說作戰不團結。哪裡來的作戰?

“李閣老先不必憂心。初定為甲級、或者乙級,不代表永遠都是甲級,定為丁級的也不代表永遠都是丁級。”

“殿下的意思是要逐年比試,上下流通。自己的軍餉,自己去爭來!”王越畢竟是帶兵多年的人,朱厚照講了前半句,他就已經領悟到了。

“這樣一來,倒不是什麼仇怨的事了,要怨也怨自己的本事不行。且相互比試,競爭追逐,於提升戰力也是有好處的。”劉健捋了捋鬍子,這個法子倒是好些。

“主要是榮譽感。”朱厚照其實更想說這一點,“在甲級衛的人,自然是驕傲的,這個集體也是驕傲的,士兵以自己的番號為榮,願意為此而戰,這才是最為重要的。”

王越讚道:“殿下雖未讀過兵書,倒像是領兵多年之人一般。且榮譽感這個詞,頗為貼切。”

“為了讓這個榮譽更加的深入人心,本宮決意整軍後的甲級衛恢復上直親衛的舊制,直屬皇帝,由皇帝親領!”

眾人臉色一變,這不就是一下子多出好幾個錦衣衛?

“殿下,這一點……”

“這一點不必討論,你們只管頒發旨意,軍中有抗旨的,按軍法處置。朝中有誰不滿,或有異議的,讓他來找孤。”朱厚照揮了揮手,不給辯駁的機會,並且有些狠狠的說道:“孤倒是也想聽聽,九五之尊的皇帝不能親領軍隊是哪一朝哪一代的道理!”

一聽這話,李東陽和謝遷本來有些話也憋回去了,

和太子辯理?這事兒誰願意幹誰去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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