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過去半年多的時間,內外之臣中大部分人提起那場左順門之變還是心中驚懼。

當日馬文升、吳寬、周經等在內共一百一十二名官員,因強闖宮禁,衝撞太子,所有人員被廷杖五十,一頓板子打下來,當場打死的有劉潮等一十八名官員!而後重傷不治有十二名官員。

再然後,朝廷徹查當日扇動之人,但有涉嫌,全部除去官職,剝奪功名,同族之中有功名的一併去除,其餘人亦不許再考。

大明的許多官員旁的不怕,唯獨害怕這一條。

但朝廷定的罪名很大,旁人也不敢說什麼。畢竟那些人為了脫罪,都敢扇動大臣的情緒衝撞太子了,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剩餘的人,雖是裹挾,但畢竟有實際行動,該去職的去職,該貶黜的貶黜。

像吳寬,現在已經是貴州龍泉縣的知縣了。

馬文升、周經年紀太大,直接被要求致仕,朝廷給的各種榮譽如太子太傅這類東西全部剝奪。

一場大變下來,

慶幸當日沒有到左順門的京官不在少數。

而由此建立起來的太子之威名一時間無人再敢輕易質疑。

人們本以為太子攜此大勝,必定以強勢之姿徹底汰換朝中大臣,使其無一人敢違逆東宮之意。

但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

太子在此關口,忽然安靜下來。

每日裡來除了在文華殿讀書,就是在東宮練習騎射,當然因為弘治皇帝要求,太子也有不少時間是在幫助皇帝處理朝政。

他的安靜讓原本風聲鶴唳的朝局得到喘息之機,不少人最初以為太子過於嚴苛,但後來發現其實也不是,太子做事都是有理有節,像吳寬那些人是主動招惹,旁的官員照常當值太子並不會如何。

尤其是內閣三位閣臣得到了機會緩和了太子之間的關係,原本再鬧下去,內閣都要保不住了。現在不論如何總算維持了劉、李、謝三人的格局,國家損失了那麼多大臣,但一切平穩有序也全都仰賴他們。

他們這三個算是配合得比較好的內閣,處置事情大多合理妥當。而劉健在左順門之變前,就已經考慮好了要順著太子的思路做事。

這也是這段時間忽然能相安無事的緣由。

朱厚照本身也是聰明人,時間一長,幾件事情一瞧就明白,劉健此人雖不似王鏊那樣上門給他表忠心,但大致思路是要向他靠攏的。

如此一來,他也樂見劉健繼續擔任內閣首揆。

同時這份安靜也是他有意所為,因為左順門之變是名正言順不假,不過總是一件事接著一件事折騰,於太子聲名總歸不好,且國家中樞每日都在搞這種鬥爭,又有幾名大臣的心思是真的在政務上的?

思來想去,朱厚照也決定稍加安分些。

再加上,他年紀還小,許多事都在佈局階段,本身也是需要時間。

於是乎自左順門之變至弘治十二年春,朝廷的政風為之一變,許多大臣不再敢胡亂生事。因為大家都已經看明白了,有太子這麼個人在,你想生事可以,但若想按照你的意思就這麼把事情結了,那可不容易。

另外,加上內閣劉健的認真務實,所以一段時間以來朝中討論得都是正兒八經的治國要事。

例如一個地方遭災了,免稅。一個官員貪腐了,拿下。碰上什麼節日了,那麼按禮祭祀,一切井然有序。

喔,還有一事,

弘治十一年十月,皇帝不滿五歲的幼女秀榮,因病去世。

秀榮夭折,讓弘治皇帝悲痛不已,為此輟朝一日,之後追封其為太康公主。

有此逆事,朝中的局勢更加安靜,誰敢在這時候在犬吠,就是想遭板子打。

因為眾人也都瞧得出,東宮太子正為此暗自神傷。

老實說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本來有個小妹妹還蠻好的,以他後世之人的靈魂,只要多加寵愛,這個小公主將來一定是他的貼心人,但現在也沒了。

弘治皇帝的身體本來就不好,

入冬前失去愛女,還沒來得及恢復便進入了一年比一年寒冷的冬日。與此同時,皇帝本就勤勉政事,哪怕喪女輟朝也不過一日,其餘時候幾乎不會缺席早朝,此外還要批閱奏疏。

這樣堅持了幾個月,自春節過後,皇帝便再也支撐不住,忽然間病倒了。

其實他也才三十的年紀根本就沒什麼器官病變這種大毛病,說到底就兩個字,一個是累,一個是虛。

且他身子骨本就弱,弘治十年病了一場,十一年運氣不錯,還算康健,到了今年算算日子也該再病一場了。

所以朱厚照現在的日程又多了一項,就是到皇帝寢宮給皇帝喂藥。

弘治看著更加穩重的太子,心中總還算是幸福的。

朱厚照的確比弘治十年剛來的時候長高了點,畢竟吃的多,也注意運動。他將來肯定是要出去露臉的,大明的皇帝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要威武。

“太子……這半年來凝心靜氣,安心治學,實出朕之所料。”

“父皇不要再想這些了。”朱厚照看皇帝每日被病痛折磨,臉色慘白,跟個貧血患者似的,心裡也難受,“太醫說父皇憂勞成疾,是需靜養,父皇便只用想想有什麼愛吃的,有什麼愛看的,有什麼愛聽的,只要父皇說,兒臣一定想辦法去替您找來。”

皇帝笑了笑,“知子莫若父,但朕與太之間,是知父莫若子,朕能有什麼愛吃愛看的?朝中的政事朕是不得不操心,你,朕也是不得不操心,想放下不去想?一日都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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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無奈,弘治說得確實也是事實,這就是個兒子奴。

“陛下,”老公公蕭敬這時候跪了下來,話裡陪著小心說:“劉閣老、李閣老、謝閣老在外求見。”

朱厚照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這些閣老也真是的,父皇便是一刻也歇不得了嗎?”

啪。

勺子撞了碗,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太子旁得也沒說了,但威嚴已足。

就是蕭敬也心頭一緊,心中祈禱著今日別出什麼事才好。

好在弘治皇帝是老好人,他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胳膊,“他們三位是識大體的,想來也是有什麼事。朕是天子,這也是朕的命。”

但他並不因為太子在這裡發怒而覺得太子有什麼過分,說到底,太子是心疼他這個老父親。

皇帝說完這些,便偏向蕭敬,“宣。”

“是。”

不一會兒,三位閣臣都到裡面跪了下來,君臣之禮這些自不必說,該拜見的拜見,之後皇帝還賜他們坐。

“陛下,今日可覺得好些?”

“朕沒事。”皇帝心情是不錯的,有個孝順兒子在每日端水遞藥嘛,“朕以往的確有些放心不下,不論是太子還是國事……都放心不下,但現在不會了。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朕。還是說說你們的事吧”

李東陽先來說:“陛下,弘治十二年是恩科之年,朝廷掄才大典三年一次,是天下學子聚焦之所,春闈又近在眼前,主考官、同考官之人選,臣等擬了個意見,但還是要請陛下聖裁。”

喔?

朱厚照在旁一聽才想起來,

科舉這種事他聽說了一輩子,但因為穿越的時間不湊巧,搞得他到現在才真正的接觸到。

“先交予太子閱覽。”皇帝現在說這個話都習慣了,

大臣們聽到這個話也習慣了。

朱厚照這麼幹,更習慣了。

其實他也在想,弘治十二年……那不就是唐伯虎那一年嗎?

本來,會試的主考官那可是個好職務,不僅說明你皇帝心中的地位,而且還有一大幫日後的朝廷重臣拜你為老師。

但弘治十二年乙未科的主考官可不是個好差事。

因為唐伯虎這位老兄搞出了個科舉舞弊桉,連累的主考官程敏政沒好果子吃。但他不記得,為什麼程敏政惹了這一身騷,

只是下意識的覺得,你是主考官,出了這檔子事,肯定有你的毛病。

朱厚照翻開內閣的條陳一看: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禮部右侍郎、翰林院學士、詹事府詹事王鏊為會試主考官。

主考官是兩人,這是內閣商量出來的了,說到底也是劉健點了頭的,算是給太子面子。

同考官有十八人,那就多了,主要是數千名學子的卷子要閱。

“父皇。”太子看了之後交到皇帝手裡,“兒臣旁得也沒什麼要說的,只是覺得還是不要任王鏊為主考官。”

劉、李、謝三人心中都生出疑慮。

皇帝也不解,“為何?王鏊論才、論德,當個主考官有何不妥?”

“王鏊在書院之中講學,其所述之理多有爭議,但那些是學術之爭,讀聖人書的角度不同,信之則用,不信則棄。但科舉則關乎朝廷用人之法,豈能如此隨意?因而兒臣以為如果任王鏊為主考官,恐生不必要之是非。”

皇帝和三位閣臣全都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劉健更是讚道:“太子殿下所慮周祥,顧全大局,臣等不如也。”

“不錯。太子這話足見這半年的讀書功夫沒有白費。”弘治皇帝心思大定,指了指老太監,“蕭敬,傳旨,將江南所貢的上等絲綢賞兩萬匹給太子。”

“兒臣謝過父皇!”

“起來吧,起來。你我父子,不必如此。劉閣老,既然王鏊不合適,你們再看看,剩餘一名主考官選誰?”

朱厚照隨便他們,只要不選到我的人就行了。

“微臣以為,左都御史戴珊,歷事累朝,清德素著,可為主考官。”劉健說了個和太子無關的人,畢竟他也不能太過諂媚了,有那個意思給太子知道就行,太子不要那也無需硬塞。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樣的‘默契’。

弘治看了一眼太子,發現他也沒什麼要說的,“准奏。”

“對了,正好你們今日都在。”弘治皇帝以商量的口吻說道:“朕自去年冬天偶有不適以來,時常感覺心力交瘁,身體日漸不支。但國事繁重,便是朕想稍緩幾日,我大明更有嗷嗷待哺之萬民呢。好在太子機敏,且日趨穩重,今日之主考官一事也可見一斑。因而,朕有一打算,想說與三位一聽。”

劉健、李東陽、謝遷都是極聰明之人,他們一聽皇帝這話的意思,幾乎都生出了一個同樣的念頭,

“陛下……可是想令太子監國?”

朱厚照一聽,滿臉黑線。我想著你幹活,你竟然也想著我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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