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兩個年輕人都快步來到床前,虎目含淚,望著床上之人的憔悴的病相,既心疼又焦急。

“翻兒,你也回來了……”嶽和蒼白的臉上強擠出幾分笑容。

但他已經虛弱的有些說不出話了。

岳家先前還有過四個兒子,只不過都早早夭折了,直到岳飛才活下來,順利長大。

在他六七歲的時候,家中二老又生下六兒子嶽翻,或許是有了岳飛這個轉運的兒子,嶽翻也沒有夭折。

岳飛自幼便不凡,天生神力,嶽和又非常重視這個兒子,為他請來老師來教導他讀經史,並勤練書法。除了練習文章,岳飛對兵書還非常感興趣,經常翻閱研讀。

他外祖母楊氏也聽說了此事,還特地請了一位名叫陳廣的武師指導十一歲的岳飛刀槍。但不過兩年時間,岳飛就已經精通刀槍,到了陳廣教無可教的地步。

後來他又跟著周侗學弓箭,天生神力的岳飛不僅可引弓三百斤,而且差不多學盡了周侗的本事,幾乎箭無虛發。他還從周侗那裡學得了棍棒、拳腳、腿法等等武功,後來周侗去世,岳飛才返家,尋了個遊徼的差役。

但由於性格原因,沒幹多久就被上司同僚排斥回來,只得在家種田。

近些年湯陰並無什麼大災情,按理說只要踏實種地,若碰不上貪官汙吏盤剝過狠,也能過得不錯的日子。

但偏偏又攤上如今這金人入寇之事,不僅田種不成了,連老父都有了性命之危……

就在岳飛、嶽翻兩人跪在嶽和床頭痛哭的時候,門口聲音攢動,一個衣著樸素、但姿容豔麗的女子攙扶著一個老郎中走了進來。

看這老郎中行走間的態勢,其身體恐怕比床上的嶽和還要不堪,但這時候被叫到,還是堅持著來看病。

“劉郎中……”

岳飛急忙起身迎上去,將老郎中攙扶過來,後方的岳飛的母親姚氏也被岳飛的長姐攙扶著走進來。

“劉郎中,我們家老爺的病……”

上了年紀的老郎中似乎有些耳背,沒聽到姚氏的話,而是藉著有些昏暗的燈火一一檢視岳飛帶回來的草藥。

其他人一下子不敢說話,不敢再出聲打擾他了。

但看了半天,老郎中還是在眾人希冀的眼神中搖了搖頭,這下大家的面色一下子暗澹下來。

“鵬舉,這兩樣不是藥材,只是路邊尋常的野草,這是野蘇麻,發汗解表,可以治暑病,但於用禮先生的傷勢卻並無大用……”

老郎中以手指一樣一樣地指著散放在桌上的藥材,其中雖然有些有效的,但卻沒有救命的。

嶽和的傷勢不僅是簡單的刀傷,以前在地裡勞作時身體中的隱疾也被這傷勢引發了出來,異常複雜、一發不可收拾。

老郎中不過是個村裡的行腳醫生而已,醫術說不上多頂尖,家中存的藥也沒多少,恰逢匆忙撤入山中,更是損失了不少,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所以岳飛、嶽翻兩兄弟這才想要出去尋郎中、尋藥。

而兩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附近的大村永和村,但沒想到到了之後,永和村早就被金人屠戮一空、付之一炬,什麼也沒剩下。

兩兄弟不甘心空手而歸,又在回來的路上採了些草藥,但現在看來也沒什麼用。

老郎中抬頭,看著這兩人的表情輕輕一嘆,繼續道:“況且你們就算採到合用的也不行,以老夫的本事要治用禮先生的病,其中少不了幾味要炮製許久的藥材,就算如今採到,以用禮先生的病情也撐不到將藥材炮製好的那一天。”

“要麼就直接買到那種藥,要麼就請來醫術更高明的郎中,方可救他。”

他越是說,房中眾人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

這兩樣東西若放在平常也不難找,但放在眼下……那可真就是叫人無處去尋了。

這附近十裡八鄉的,除了他們孝悌裡一個村尚存之外,其他的恐怕都沒在金人的馬蹄下了。

要想再尋什麼藥材、郎中的,只能往縣城跑。

可依金人這兇蠻勁兒,焉能知道縣城還能不能保全?沒辦法,他們在如此深山老林中避禍,安全是暫時安全了,但也同樣陷入了閉塞中,對外界的形勢基本上什麼也不知道。

縣城離這裡不近,而他們也不敢走大路,只能從山林小路中穿行,這一來一回,兩三天是打不住的。

萬一跑過去,連縣城都被金人攻破了,成了一地殘墟,那不就白跑了?

而且就算縣城還在,以如今外邊這風聲鶴唳、金虜滿地跑的局勢,想必縣衙裡的官老爺也不會放外面的流民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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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金虜的奸細也跟著混了進去,賺開城門,那一城人豈不是危矣?

就算萬一萬一,城還在,而且城中官員願意收攏外面的流民,讓岳飛他們進了城……買藥一事同樣也玄乎的很。

戰時必定會有傷員,城中的藥鋪可能早就被衙門另類徵調了。

他們可能不會管別的藥材,不管百姓風寒日用之類的藥,但處理刀劍傷口之類的金創藥肯定是要被盡數收起來的,岳飛等人就算想買可能也沒地兒去買。

至於請個郎中回去……那更是有些不切實際了。

這根本不是錢不錢的事,就看外面這兵荒馬亂、金虜遍地竄的架勢,哪個郎中敢閒著沒事到處跑?

那不是自己往陰曹地府的門頭子上撞嗎?

但即便有萬般困難,某些事也是不得不做的……

“去縣城!”

岳飛的每個字都如釘子一般,深深砸進每個人的心裡。

望著他面上的堅毅的神情,在場六神無主的眾人都鎮定了幾分。

嶽翻也咬著牙道:“我和兄長同去!”

縱有千難萬難,當兒子的還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病死在床上,什麼都不做不成?

房內眾人無一再言,姚氏看著自家兒子的臉龐,目中雖泛著淚光,但也沒出聲阻止他。

前面一連夭折了四個兒子,對第一個活下來的兒子自然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要說不疼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岳飛還如此有出息。

但姚氏並非慈母多敗兒的那種慈母,此刻即便再心疼擔憂,也並未攔阻岳飛實現他的“孝”。

唯有方才攙扶著老郎中進來的小婦人望著岳飛,想說些什麼,但望著一屋人的態度,又低下了頭去。

既然已經定下要出發,依岳飛的性格也就不再多耽擱了,更何況此時的嶽和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越是耽擱,能救活他的希望就越低。

在寨子中草草吃了一頓飯之後,岳飛與嶽翻兩兄弟就帶著行當準備出發。這次出去兩人並沒領太多人,只是多帶了兩匹馬。

此去路途遙遠,又不是去殺人劫貨,自然是人越少越不容易被金兵發現。而且到了地頭,若是聚的人太多,很有可能引起縣城兵將的警惕,到時候又是一樁麻煩。

將東西收拾妥當後,兩兄弟拜別了老母親就要趁著天黑離開,畢竟夜間趕路、遇到金兵大部隊的機率也就小一些。

至於趕夜路有可能遇到的勐獸……藝高人膽大、且有刀甲的兩兄弟卻不放在心上。

但在臨出山寨前,又有一人來到了他們面前。

“嫂子……”

嶽翻打了個招呼,就自覺地拿著東西去前面等了,只剩岳飛留在這。

站在岳飛面前的正是方才扶著老郎中的那個豔麗女子,乃是岳飛的結髮妻子,劉氏。

至於那老郎中……則是劉氏本家的叔爺。

“相公,這是妾身新縫的兩個水袋,你和小叔路上帶著,若遇到什麼意外,也能應付應付。”

如今正值盛夏,若在野外趕路久久逢不上個水源,時間長了可是能死人的。

劉氏將兩個小臂長的牛皮水袋遞給岳飛,這年頭尋常百姓把耕牛看得比自己命還重,但金人來了照樣一刀攮死。

岳飛沉默了片刻,還是接過了水袋:“多謝娘子。”

“你在家照顧好爹和孃親,我定然儘早回來。”

劉氏見他如此,不由得咬了咬牙:“你回來一趟,就不回家看看雲兒?”

兩人已經成婚四年,如今育有一子嶽雲,已經三歲了。

岳飛沉默了片刻,還是嘆著氣搖了搖頭:“爹的病情這麼危急,能早一步把藥抓回來,就多一分治好的希望。”

“我不去看他了,你哄著他早點睡下,莫要給娘再添麻煩。”

劉氏頓時陷入了沉默。

岳飛見此也不在多留,只道:“六弟還等著我,我先走了。”

說罷就牽著馬,同嶽翻一起走入了黑暗的山林中……

內黃縣城。

經過了這兩日不斷打探,大軍已經基本探明了金虜的動向與活動範圍。

今日就是暗中出擊,破敵之時!

外圍的兵營並無什麼明顯的動作,士兵們還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練練,一如前幾日相同。

但暗中卻有一支支騎兵離開內黃,向著衛河上游的方向趕去。

這支騎兵規模不大,只有七千人而已,即便如此還是分兵行動,若人再多就要被金虜的探子發現了。

大家可不敢把金虜的探子當傻子。

而這次就出動這麼幾千人,要對付的自然也不是所有金虜,只是金虜的小股兵馬。

貪歸貪,但透過了這兩日的打探與瞭解,趙匡義他們對金虜的實力也有了一個很清醒的認知,不可能糾集所有兵馬一股腦兒地壓上去,只能分開蠶食。

當然,若能蠶食順利也不失為一件無本買賣,今日吃三千,明日吃五千,不早晚把這些虜賊吃幹抹淨?

七千精騎人銜枚、馬裹蹄,藉著昏暗的天色渡過衛河,向先前預定的位置而去。

是夜,先前已經休息了整整一天的騎兵們也並未歇息,而是趁著涼爽的夜色繼續行軍……只不過他們就不敢走山林了,騎兵規模太大,只能走大路。

中間累了餓了也只是停下來啃點幹餅子、肉乾,喝幾口水,絕對不敢再生火造飯。

如此急行軍之下,終於在後半夜抵達了目的地。

遠處就是大軍提前打探出來的,金人的宿營地,即便是深夜也有人活動。

僅看到在外圍的馬哨、箭哨就有十幾個,還沒看到的暗哨恐怕只會多不會少。

但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金人是在大乾的地盤上做事,這要是還不謹慎點那就說不過去了。

可有些事光是謹慎也沒用,在別人家的地盤上混,該吃的虧還是要吃的……趙匡義如是說道。

當然,出於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他並沒有親自出來犯險,這次領兵出來的是左威衛將領劉光義和邊將董同方。

這次出擊前,他們已經把該打探的都打探好了,就連附近的金虜位置都考慮到了。

一旦開戰,是否會驚動別的金虜,若是驚動了,他們又需要多長時間來援……

金人的兵馬稱勐安謀克軍,在金國,三百戶為一謀克,十謀克為一勐安。

如今落在朝廷兵馬嘴邊的這些金兵正是一勐安。

當然,這一勐安並非滿編的一勐安,經歷了長途的追擊,衛河的戰敗,再加上這些日子劫掠中的戰損……如今也就有個兩千五百人左右。

以朝廷派出的七千騎兵,透過夜襲的方式吃下這這兩千五百來號人,那簡直就是麥地裡抓王八——十拿九穩。

這也是秦檜給他們的建議,第一次作桉,目標還是不要太大的好,如此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也能有個應付的餘地。

對此吳三桂自無不可,反倒是趙匡義好好猶豫了一番才同意。

所以眼前這座大營中的金虜就成了他們的目標。

“如何?將士們也歇息夠了,再等下去遲則生變。”

劉光義望著身側的董同方,正在徵求他的意見。

雖說趙匡義平日裡挺看不起這些邊軍的、平日裡同左威衛談起他們也多是以鄙夷為主,但劉光義當時也只是聽個樂子,真信了那才叫傻。

自家人知自家事,劉光義自然知道左威衛的戰鬥力如何,和這邊常年戍邊的邊軍比起來又如何。

先不說別的,單是從延平鎮被金兵一路追到這裡,臨到地頭還能保持強大的組織能力,並且在過河後一口氣兒不喘地轉身反殺,左威衛就絕對做不到。

“等。”

董同方盯著遠處的金人營寨,只吐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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