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謠言這件事中,最後的得利者是誰?

只要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道。

那些小草書出現之前,京城裡傳的謠言還都是關於皇帝陛下的,大都說他派出了兩位“三尺青天”去了災區,然後一船船地往京城運金銀財寶。

這裡的“三尺青天”可不是什麼夸人的話,而是說這當官的硬生生地把地皮颳去了三尺,讓天高了三尺。

和珅嚴嵩的名聲本來就不怎麼樣,如今皇帝陛下和他們攪和在一塊,頓時也越來越臭。

但當那些小草書出現之後,百姓們的注意力頓時都被轉移到了那些東西上面。

事情的結果就是,人們再也不關注皇帝陛下如何,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滿朝文武身上。

皇帝陛下成功從這灘爛泥中脫身,轉而還給文武百官一人潑了一身屎。

不得不說,高明。

鄭諶還感慨著道:“有了這事兒,陛下不僅能暫時擺脫那些汙名,更是讓那些人在京城中造的勢盡數煙消雲散。”

“他們在滎陽、汴州這邊成不了大氣候,在京城中的努力依舊被陛下化解,如此一來,兩端皆是咱們佔優勢。”

他笑著道:“看來這大堤的事兒,穩了。”

和珅也跟著點了點頭,他負手在身後,遙遙望著大堤的雛形,感慨著道:“鄭老,不能太放鬆啊。”

“這人為了自己錢、為了地,可是什麼都能幹出來的。”

鄭諶一怔,似乎有些不解:“他們還有什麼手段?”

他對和珅保證道:“和大人,不是在下誇下海口,無論他們如何,在滎陽這一畝三分地上,定不會掀起什麼風浪的。”

下有滎陽鄭家、許多鄉紳的支援,中有郡守顏杲卿的監察,上有皇帝陛下與和大人保護……這事兒根本就沒有不成的道理啊!

和珅卻望著大堤,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鄭老,你說建這大堤有多難?”

鄭諶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思索了片刻便回答道:“自然是極難極難。”

“我鄭家也不是沒想過建這麼一個石頭堤,但太難了。”

他望著遠處勞作的民夫、大堤的雛形,面上還有幾分感慨:“數次有族老提起,但數次都不了了之。”

“如今已經動工,更是能看到原先沒料到的諸多問題。”

“這沿河兩岸幾十裡、上百里的石頭堤,怎麼也得修好幾年。”

和珅點點頭,表示認可,但隨即話音又是一轉:“但是要毀了這麼一個大堤,又要多久呢?”

鄭諶愣住了,似乎沒想到和珅說的這種可能。

“這……這……只消三四人,一人望風,另兩人手持錘、鑿,於水勢浩大之時鑿開堤壩……”

或者一個人用火藥炸也可以。

想明白這些,鄭諶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應當不會吧?他們的地也在堤後邊,要是堤沒了,那些人的地豈不是也要被淹?”

雖然現在有許多人吵著、鬧著要買地,但要是壞了這大堤,他們估計也是不會願意的。

因為那些人的田也在大堤之後,他們也享受著打壩淤地的好處。

要是把大堤毀了,不光手裡的斥滷田沒個好,原本那些好田也要被大水淹了。

和珅一直皺著眉頭:“鄭老,你可莫要小瞧別人,有的人蠢起來,可根本想不明白他們的做法。”

“況且,那些人既然去朝中尋了人,為他們做主,那之後的事估計也不是這些蠢貨能預料的了。”

鄭諶一下子明白了,緩緩吐出四個字:“騎虎難下?”

“不錯。”

和珅點點頭,那些鄉紳大戶最初的目的可能就是在朝中找個說得上話的人,讓他們幫忙,改掉不許買地的告示。

只是當京城中的諸多官員也得知了這麼多良田之後,頓時如聞到了腥味兒的鯊魚一般,一塊湊了上來。

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的大戶們不只是自己往前走,他們背後還有人不斷地推著他們,如此便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有時候朝廷的官兒負責衝鋒陷陣,可有時候這種情況也是能反過來的。

鄭諶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點頭。

和珅笑著繼續往前走,鄭諶出身於滎陽鄭家,說家財萬貫都是遠遠小覷了人家。

這種人當官的時候根本就不用撈錢,就算有幾個例外,撈了一陣子後他就會勐然發現,努力了這麼久,竟然還沒賺夠家裡送來的月例銀。

這還勤勤懇懇的努力幹什麼?不如乖乖躺平就好了。

如鄭諶這種大戶出身,一般是沒有撈錢經歷的,自然也就想不到京中百官們的辛酸,遇到這種事兒的時候,想不明白也屬正常。

“那和大人,咱們該怎麼辦?”

鄭諶快步追上了和珅,皺著眉頭問道:“難道就任憑那些人在背後使壞?”

和珅嘆了口氣:“我在明處,敵在暗處,防不勝防,百密終有一疏。”

“咱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鄭諶也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事兒確實很難防住,而且一般來幹這個的都是死士之類的角色,就算被抓到,也不見得能從中審問出幕後主使。

就算能審出幕後主使,那多半也只是一戶人家。

而他們要面對的,則是黃河南岸諸多心懷不滿的鄉紳大戶。

“和大人,在下這就讓下面人選出幾隊巡堤隊來,輪著班晝夜不停在工地上巡視。”鄭諶沉重地道。

不論如何,這種事兒能避免就避免。

“好。”和珅點點頭表示認可。

兩人離著堤壩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就有百姓遙遙望見了他們倆,遠處傳來一陣陣議論聲。

“唉?你瞧,那人有點眼熟啊?有點像那個……那個叫……”

“申禾!這不就是申禾嗎?”

正午戲班自剛從工地上撤下去,百姓們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忘了人。

遠處這個小胖子簡直和戲班子裡那個演申禾的小胖子一模一樣。

見周圍還有衙役,諸多幹活的百姓不敢湊上去,只能在遠處議論。

但這議論聲還是伴著微風,被送進了和大人的耳朵。

“那戲文裡都說申禾是個長得俊秀的小生,我看就是那戲班子東家瞎了眼,偏偏找那麼個小胖子上去演。”

“就是啊,你說這不是礙眼嗎?看得人難受……”

和珅臉上的笑容僵住,腳步也頓了片刻。

正當後邊的鄭諶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時,百姓的討論聲繼續傳來。

“不過不管人家選角怎麼著,這申禾小哥兒就是個好官。”

“對,對,你管人家長得怎麼著呢?人家敢和嚴高山那種貪官頂牛,你長得再好看,你敢嗎?”

“這叫什麼?這叫風骨,這叫清官的氣度!”

“就是啊,人家這叫什麼……什麼剛直?”

“去你娘的,剛跟李秀才學了兩個詞,就來拽上了……”

和珅摸了摸嘴上的兩撇小鬍子,轉身望著鄭諶:“鄭老,本官很有清官的風骨嗎?”

鄭諶急忙笑著道:“在下從沒見過比和大人還清、還有風骨的官。”

和珅面色怪異地轉過頭,繼續向堤壩方向走去。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管他叫清官。

~~

聰明人有很多,尤其以這些當官的更甚。

和珅他們能想到的事,朝中的諸多官員也能想到。

就算當初小草書風行的時候,他們被搞的焦頭爛額,一時沒想明白。可如今到了事後,還想不明白嗎?

回過味兒來的大臣們紛紛察覺出,這事兒就算不是皇帝陛下做的,也定然和他有關係。

只是這種事情只要抓不到證據,就沒法拿到明面上來說。

京城,蔡府。

依舊是那個擺著勐虎遊山紋奇石的書房,依舊是一干蔡京黨羽。

“陛下這手段未免太過下作!”

宋喬年怒氣衝衝地來回踱步,氣的臉色漲紅。

這件事兒給他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回憶,並且還有不可磨滅的影響。

如果沒有意外,“毛毛蟲”這個稱號將會伴隨他的終生。

一旦提起這個外號,宋大人就會不可避免地想起這段時光,死去的回憶便開始攻擊他……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住在皇宮裡的那位皇帝陛下。

“話不要亂說。”

蔡京端起桌上的金絲鐵線盞,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同樣位列“草書三俠”,他就要比宋喬年鎮定多了。

“你如何知曉此事是陛下做的?”

蔡京瞥了宋喬年一眼,開口道:“無端詆譭之事,在外面也不要亂說。”

這下不只是宋喬年,書房中的其他人也齊齊應聲。

“大人,此事就算了嗎?”

宋喬年雖然答應下來,但還是怒氣難平,忍不住道:“陛下……幕後之人編造這等謠言,實在太過陰損!”

“此仇不報,難消心頭之恨啊!”

蔡京沉默不言。

要說生氣,他比宋喬年還生氣。

但做這種事兒卻不能衝動。

謠言這種事兒是難以禁止的,就算如今禁了小草書,以後只要有心人想傳,那還是無可奈何。

沒有小草書,還能往牆上寫,往桌子上寫,貼大字報,甚至口口相傳……

所以這玩意兒歸根結底,看的是一個內容質量,看的是對百姓的吸引力。

而之前的事情也證明了,他們想出來的謠言和皇帝陛下那邊的謠言根本就不是一個質量等級的,是完全被對方吊打的存在。

所以要想繼續在這上面和人家掰腕子,恐怕就是自取其辱。

為今之計還是要轉變思路。

沉默了片刻之後,蔡京緩緩開口道:“新設的那個衙門,廣聞司,現在如何了?”

眾人一怔,唯有鄧洵武開口道:“下官這幾天去那地方看過,門可羅雀,根本就沒幾個人。”

蔡京緩緩點著頭:“沒人……沒人……”

他皺眉道:“陛下親設的衙門,怎麼能沒人呢?”

宋喬年皺著眉頭:“大人,不過是一個八品的小衙門而已,似乎無需太過在意吧?”

“就算真出了什麼亂子,也影響不大……”

蔡京卻好似想到了什麼,不斷點著頭:“影響大不大,也要看什麼事,什麼衙門,什麼人……”

他起身來回踱了幾步,開口道:“不管如何,這都是陛下自己設的衙門,若這廣聞司出了事兒,他會重視,百官也會關注。”

宋喬年一怔,隨即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大人,您是說,可以藉此讓他灰頭土臉?”

“什麼灰頭土臉?”

蔡京轉頭怒瞪了他一眼:“我等人臣,怎麼能對陛下懷有異心?”

“不過是百姓心中有實情,要透過上稟罷了!”

“蔡大人,下官懂得,下官懂得。”宋喬年急忙呵呵地笑著點頭。

隨後書房中的聲音便壓低了幾分,蔡京彷佛在同一眾黨羽們謀劃著什麼計策……

與蔡府一牆之隔的另一個小型蔡府中。

蔡卞坐在書桌前,正一絲不苟地寫著一張草稿,不時還要塗塗改改。

蔡攸老老實實地坐在他身旁,幫他整理著桌上的文書。

“二叔,你現在還看這佛經啊?”蔡攸整理的時候,無意發現了一本手抄的《愣嚴經》,觀其墨跡和紙張,顯然是最近幾天新寫的。

“我還以為你離了京兆府,就沒在看了呢。”

蔡卞終於寫完草稿,將那幾張紙抬起來風乾片刻,搖搖頭回道:“《愣嚴經》中有大智慧,以我之見識,不能參透。”

蔡攸頗為感興趣地望著他:“二叔,那你悟到了啥?能不能給小侄傳授傳授?”

只是蔡卞已經將草稿放在桌上,隨後又取出了幾張幹潔的素竹紙,一絲不苟地抄寫起來。

直到他將幾張草稿上的東西都抄寫完,吹乾其上墨跡,裝入信封中,這才像是松了口氣,轉頭望向蔡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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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沒研讀這經文,沒有自己的體悟,我悟到的東西,只能誤導你。”

蔡攸嬉皮笑臉地道:“二叔這您就說笑了,侄子早就知道您是有大本事、大智慧的人,您悟出來的東西,肯定非同凡響。”

“說不定比讀了一輩子佛經的王令尹都強呢!”

蔡卞幽幽嘆了口氣:“王令尹要強於我,不過你既然想聽,那我近來剛好遇到一惑事,同你爹有關。”

蔡攸一怔:“什麼事兒?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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