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大會?”

嚴嵩腳下一頓,轉頭瞥了佟秋風一眼,面上依舊看出不喜怒。

嚴儀急忙走上前來,拉著佟秋風的胳膊問道:“有多少人的歡迎大會?是否還有紅毯這麼鋪張奢華的東西?是否有災民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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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秋風被他的三連問的一懵,回過神來後才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回大人,縣中無事的百姓,基本都會到場。”

“紅毯……自然還是有的,還請了鑼鼓隊,搭了一個戲臺,扎了幾隻大花樓……”

嚴儀眉頭一皺:“這些東西都撤了,我家老爺向來清廉簡樸,最是見不得這些浮誇鋪張的東西!”

佟秋風與後面的一眾官員、士紳都傻了。

今天來的人真的是嚴相嗎?莫不是個冒牌貨?

從前聽說進京謀官、考評的人都要給嚴相送一大筆銀子,怎麼如今情況不一樣?

難道訊息都是假的?

“是,是!”

佟秋風回過神來,急忙點頭:“下官這就讓人撤了。”

“不過大人,要不還是把那戲臺子留下吧,區區一個木臺,並不奢華,但站在上面也能讓大家都看清楚嚴相。”

嚴儀轉頭上下打量了一眼嚴嵩現在的打扮,又見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只留木臺子。”

“是,大人。”

佟秋風一個勁兒地擦著腦門兒上的汗,心念百轉,仔細向著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今日迎接嚴相,處處做的不順他的心意。

不知過了今日,嚴相會如何看自己啊……

佟秋風還在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卻不料嚴嵩突然轉了向,踩著泥水向右前方走去。

那裡正有一群災民拖家帶口,被衙役們領著,向遠處一片黑落落的村莊而去。

佟秋風心裡咯噔一聲,急忙跟在了嚴嵩身後,眾多士紳也急忙跟了上去。

帶著災民的幾個衙役見了自家縣尊老爺帶著一大票上司、士紳趕過來,急忙停下腳步,迎上前來:“拜見縣尊大人。”

同時幾人也在悄摸悄地打量著前方人群。

不是說今天要去迎接嚴相嗎?嚴相人呢?

佟秋風沒理會他們,而是緊跟嚴嵩的步伐,向著那群災民而去。

平心而論,災民們的狀態並不是很差,穿著打滿補丁、沾著泥點子的麻布衣服、拖家帶口,臉上還帶著幾分見到大人物的惶恐。

當然,這表情不是對嚴嵩,而是對後方的佟秋風和一眾官員士紳們。

“老父母,二老爺,三老爺,鄭老爺……”

有個皮膚黝黑的老頭叫喊著從人群裡快步走出來,看樣子是像是當地的村老、族老之流,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帶著諂笑:“老父母,您回來了?”

“今天迎接嚴相,俺們東張村的應付的還行不?聽著您的吩咐,人一個沒落,全都帶出去了,絕對不給老父母和老爺們添亂!”

一眾官員士紳們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佟秋風拿著帕子,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向嚴嵩那邊瞥著,不住地擦著額頭上的雨水和汗水。

“這……”

東張村的村老見他笑的開心,也更是高興。

他又見了走在人群前方的嚴嵩,上下打量了一番嚴嵩裝束,突然恍然大悟道:“老父母,這個大兄弟莫非也是家裡遭了災?出來逃難的?”

“俺們東張村就得為老父母排憂解難,今兒個就收留下他了。”

說著還笑著走上來,拍了拍嚴嵩的胳膊,在上面留下一個黃泥手印:“大兄弟,你是老父母帶過來的,往後頭只要咱們東張村還有一口飯,就絕對餓不著你!”

一眾縣官鄉紳都快背過氣兒去了,求求你,少說兩句吧!

佟秋風更是三魂飛了兩魂,曾曾幾步跑過去拍開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官袍的袖子替嚴嵩擦著那泥手印,轉過頭‘慈眉善目’地笑著道:“張老三,這位就是嚴相。”

“啊?”張老三驚得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腦子一片空白:“這是……嚴……嚴……”

後面的災民也傻了眼,不知誰帶的頭,呼啦一片全跪下了。

“讓開。”嚴嵩推開佟秋風的手,走過去笑著同方才的張老三交談起來。

只是張老三似乎已經駭的不行了,無論嚴嵩說什麼,都只是木木地點頭,不斷附和。

嚴嵩無語,又走向後方,面容慈和地將災民們拉起來,同他們談論災情:“東張村的田被淹了多少?”

“嚴……嚴相……”

這些災民哆哆嗦嗦,說話都不利索:“俺們東張被水淹的不多……再往東邊走才厲害……”

後面的官員士紳們就這麼提心吊膽地看著嚴嵩同災民們談了好一陣,才離開這裡,繼續向武陟縣城而去。

待一行人離開後,震驚的災民與衙役們才漸漸回過神來,一時間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嚴相……剛才和俺說話的是朝廷的宰相?龜龜唉!俺這輩子還能看見宰相?”

“應該是吧,你看那些個大老爺們,那個不是恭恭敬敬的?可嚴相怎麼穿的和咱一樣?俺看他衣服上都打著補丁!咱們村的劉老爺都不穿那玩意兒!”

“你知道個屁,人家嚴相是清官,你懂不懂清官啊?人家肯定不收別人的錢!”

“嚴相肯定是個清官,他還拉著俺問俺哪裡被淹的田多呢!”

“要是咱們大乾的官都和嚴相一樣,那就好了……”

災民和衙役們紛紛附和,忍不住遐想起那個美好的場面來。

另一邊,嚴嵩也帶著一眾鄉紳官員,遠遠就望見了武陟縣城跟前那副熱鬧的情形,眾多鄉紳們立在前頭,翹首以望,後面則是武陟的百姓、災民,也遙望等待著嚴相的到來。

“嚴相,前面就是了。”

佟秋風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嚴嵩身後,漂亮體面的青色官袍下襬早已沾滿了黃色、黑色的泥水。

後方的官員、士紳們也如一隻只泥水雞,不復最初的威風。

留守的鄉紳們雖然納悶這些人為啥不坐馬車,搞得這麼狼狽,但遙遙見了被佟秋風、官差們簇擁著的那個身影,還是領著頭呼呼啦啦地拜了下去。

“學生拜見嚴相、草民拜見嚴相……”

“讓他們都起來。”嚴嵩眉頭輕輕皺著。

“是,嚴相。”

佟秋風急忙讓那些人起身,又引著嚴嵩從後方上了戲臺。

留守的眾多鄉紳、百姓這才看清楚嚴相的模樣。

一頭灰白的頭髮,容貌老邁,身著一席打滿補丁的青衫,下身穿著一條挽著褲腿的長褲,現在已經溼了一大片,濺滿了泥點子,一雙黑布鞋上更是已經全被泥水包裹住了。

“這……”

所有人都被他這身行頭驚呆了。

這就是一朝宰相?

不說別的,往他臉上抹一把泥,直接扔到難民堆裡就認不出來了。

一眾鄉紳就要俯身再拜,但卻被佟秋風及時喝住了。

“都起來!”

佟秋風扶著嚴嵩上了臺,隨後快走幾步來到臺子邊上,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方才臨上臺之前,嚴儀實在看不過眼,找機會提點了他幾句。

是以,現在的佟秋風已經有所領悟了。

他挺胸抬頭,不顧一身髒汙,昂首望著下方的鄉紳百姓們,壓抑著激動開口了。

“武陟縣的父老鄉親們,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日理萬機的嚴相關心咱們滎陽的災情,不遠萬里來到咱們這兒賑濟災民、修復黃河大堤!”

“咱們武陟縣,就是嚴相賑災修堤的第一站!”

鄉紳百姓們紛紛在下面鼓掌叫好。

佟秋風轉身望了一眼嚴嵩,見他面上帶著笑,心中頓時大定,接著轉頭高聲道:“剛才不是還有人問本縣,為何去了這麼久,為何身上都髒髒汙汙,還有人說本縣引錯了路,把諸位大人和嚴相都帶到了泥溝裡!”

下面傳來一陣哄笑聲。

可佟秋風卻沒有笑,短短這麼兩句話時間,他就已經醞釀好了情緒,眼睛開始發紅,聲音也開始帶上了幾分哽咽。

“我佟秋風自從就任武陟知縣以來,就已經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在武陟的田間地頭走過了無數日日夜夜!鄉親們,一個人在自己家裡,又怎麼可能引錯路呢?”

“為了咱們武陟縣,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了,已經問心無愧。可直至今日前去迎接嚴相,我才發現我做得遠遠不夠!”

佟秋風擦著如泉湧般的淚水,轉身望了一眼嚴嵩,又回過頭來,忘情地喊道:“鄉親們,你們不是好奇,我們為何回來這麼晚,還如此狼狽嗎?”

“今天在場的都是咱們的父老鄉親,我佟秋風也不怕大家笑話!今天嚴相一來就批評了我鋪張浮誇的迎接!”

鄉紳百姓們靜靜地望著他,望著臺上的嚴嵩。

實際上從方才的紅毯、花樓被撤,就已經有人察覺出苗頭來了。

佟秋風邊說邊流淚,似乎是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嚴相帶著我們一路從那裡走過來,邊走邊看咱們武陟縣的災情,關心咱們的災民!他還帶著我與諸位父老,去了看東張村的災民,問了他們能否吃飽飯,能否穿上衣……”

鄉紳百姓們這次倒真是被震驚了!

東張村離縣城也就一里多,這事兒一打聽就能知道,絕對造不了假!

堂堂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然還真願意跑過去關心那些泥腿子?

佟秋風哽咽著喊道:“今日見識到了嚴相的清廉,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無知!鄉親們,嚴相不遠萬里自京城來到咱們災區!”

“身無長物,只攜兩袖清風,胸懷仁心,融暖萬里山河!”

“嚴相真是咱們大乾頭一號清官,是咱們大乾所有官員的榜樣啊!”

直到這時,嚴嵩才意外挑了挑眉,正眼看了佟秋風的背影一眼。

下方的鄉紳百姓們更是被感動的不行不行的!

佟秋風的這番話再配上嚴嵩的這身打扮,簡直不要太有說服力了!

嚴儀也在人群中,詫異地望著臺上的佟秋風,心說這小子還挺有悟性、挺有潛力的?

說完這一通,佟秋風最後抹了一把眼淚:“今日我從嚴相身上學到的東西,這輩子都領會不完!還請嚴相繼續給諸位說上兩句。”

下方鄉紳百姓紛紛叫好:“嚴相,請您訓話吧!”

“是啊嚴相,有您這樣的大清官到咱們滎陽來賑災,這是咱們修了八輩子才得來的福氣啊!”

“嚴相!不管您說什麼,我們武陟周家都絕對照辦……”

望著激動的百姓們,嚴嵩緩步走上前,臉上帶著微笑:“其實方才佟知縣還有一樣沒說對。本相不是什麼都沒帶,而是帶著賑災的糧食!”

還不待下面人歡呼,嚴嵩就接著道:“但唯有一點,本相想叫諸位知道。”

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聲音沉了幾分:“此次情況特殊,朝廷的存糧不多,賑災糧關乎到沿岸數十萬災民的性命!”

“本相不希望賑災過程中,還有人置災民性命與不顧,只求一己私利,上下其手,侵吞賑災糧!今日本相就把話放在這裡,若是發現了有人還犯,勿要怪本相言之不預也!”

眾多向鄉紳、胥吏沉默了片刻,隨後不知是誰帶起的頭,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勐烈的叫好聲。

“好!”

“絕對不能侵吞救災的糧食!”

“嚴相說得好……”

遠處,從嚴嵩下車起,就一直跟在他們後方的兩個監察御史手持紙筆,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迷茫。

就這?這是嚴嵩?

能不能來點勁爆的啊!

……

黃河南岸,高山縣。

和珅也坐著馬車,來到了城外的歡迎大會處。

這邊的動靜可要比北岸熱鬧的多,濛濛雨絲也澆滅不了人們的熱情。

馬蹄踏踏,車輪壓過溼漉漉的地面,濺起一汪泥水,停在了被裝飾的花枝招展的大戲臺前。

伴著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和珅和大人從馬車上下來。

前方的鞭炮隊、鑼鼓隊、嗩吶隊齊齊發功,把這裡的氣氛渲染的像紅白事現場。

兩個監察御史皺眉望著眼前這一切,有心上去質問那高山知縣周大方,可一想到來時魏徵的叮囑,只得把話憋回了肚子裡。

“恭迎和大人!”站在最前列的是一群如花朵般嬌滴滴的少女,齊齊躬身施禮。

和珅笑的比她們還像花朵,想向前走,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住了腳步。

“明器,這種行為可要不得啊!”

周大方一怔,急忙道:“是,和大人,下官受教了。”

說著急忙讓人把這些少女都帶下去。

和珅又指了指那些賣力的樂隊:“這些也停了吧!”

“是,和大人。”

在一眾官員、鄉紳的熱切的眼神下,虎背熊腰的周大方引著虎背豬腰的和珅上了大戲臺。

“高山縣的父老鄉親們,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日理萬機的和大人關心咱們滎陽的災情,不遠萬里來到咱們這兒賑濟災民、修復黃河大堤!”

“咱們高山縣,就是和大人賑災修堤的第一站!”

下方頓時響起了眾多鄉紳百姓們的歡呼。

周大方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高聲吼道:“在這裡,本縣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諸位鄉親們,和大人既然來賑災,咱們高山縣就再也餓不死一個災民,咱們滎陽就能修好黃河大堤,諸位父老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再看到黃河水患!!”

這話一出,場中諸多鄉紳災民們都定住了,呆若木雞地望著臺上,絲毫不顧雨絲落進眼睛。

一個災民也不會餓死?

真的能讓滎陽不再有水患?

這麼大的口氣?

周大方喊得臉通紅,扯著嗓子聲嘶力竭道:“和大人來了,滎陽太平了,和大人來了,青天就有啦!”

“好!!”

“和大人,要是真修好了這大堤,您就是俺們的大恩人!”

“是啊和大人!俺要給您建生祠,給您供奉香火……”

望著鄉紳百姓們激動的面龐,和珅微微一笑,上前幾步:“諸位鄉親,本官是個不喜歡多說話的人,說得再多,也不如為諸位做一件實事!”

“修堤的料子已經運到了河邊,不若如今就過去,為大堤添上第一把土如何?”

“好!”百姓們更是激動,沒想到和大人竟然這麼雷厲風行。

一行人就在雨中,向著河堤而去……

南岸這邊,黃河最初決口的地方在高山縣東北的板渚渡,後來口子被越衝越大,連帶著管城縣、中牟縣的大堤都連著被沖毀了一大片。

今日和大人冒著小雨,陪著鄉紳們在河堤殘骸附近走了一下午,勘察了一番河堤附近的形式。

說添上第一把土只是個象徵性的動作,並不是今天就開始動工。

開玩笑,民夫們還沒做好準備,大堤設計也沒完善,怎麼可能貿然動工呢?

只不過和大人是想藉著這個行為,表達一下自己的態度。

當然,就算是上面的隨意之舉,下面也不能不重視。

據說和大人填的那一鏟子土,已經被人縣裡鄉紳們用石牆砌著,保護起來了,生怕被水給衝了……

高山縣城中,一座豪華的府邸院落裡。

和珅靠坐在椅榻上,藉著房裡昏黃的燈火,盯著手中的一本書,怔怔出神。

今日在大戲臺前相迎的嬌俏少女中的兩人,一人蹲在和大人身邊,給他捏著腿,一人在他背後給他揉著肩。

“老爺。”

劉全一路小跑,笑呵呵地進了門:“老爺,今兒個那些人都過來求見了。”

“可來了!”

和珅握著書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老爺我都等的快睡著了,都請進來吧!”

他向後揮了揮手,兩個少女安靜地退了出去。

“是,老爺。”

劉全領命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帶回來了一幫子錦衣的鄉紳、富商。

“和大人!”

“學生鄭通,見過和大人!”

“草民林章全,見過和大人……”

鄉紳富商們滿滿當當地擠了一屋子,和珅笑著讓他們坐下:“劉全,還不快上茶。”

“好嘞,老爺!”

前來求見的人早已經打聽清楚了和珅和大人的秉性,問過好之後,也不多說,直接雙手奉上了一疊疊銀票。

為首的鄭通穿著舉人的圓領黑綢袍,自稱學生,送的銀票也最厚,笑著道:“和大人為咱們高山縣做了這麼多,咱們也不能不表示不成?”

“這都是咱們百姓的一點心意,還望和大人笑納!”

和珅下意識地就要去接過,只是手伸到一半,這才想起了今日的目的,手上一僵。

“和大人?”

見他突然愣住了,鄭通等人試探地望著他。

“咳咳~”

回過神來的和珅乾咳兩聲掩飾住尷尬,伸手繼續向前,抓住鄭通的手,又把銀票推回了他懷裡。

“和大人?”鄭通傻眼了。

一眾鄉紳、富商們也傻眼了。

這是怎麼了?

“鄭孝廉啊……”

和珅轉頭走了幾步坐回椅子上,等再回過頭來已經是一臉沉重了:“如今高山縣受災嚴重,本官是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啊。”

眾人雖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還是跟著附和:“和大人當真是愛民的好官啊!”

“和大人的苦心,學生也體會到了,和大人還是收下吧……”

“不行!”

和珅搖著頭,態度異常堅決:“諸位,你們都是這高山縣土生土長的人。”

“與其把這錢送給本官,為何不給你們的家鄉做一點實事兒呢?”

眾人臉上掛著笑,心裡卻不以為然。

你以為我們踏馬願意給你送錢啊?這不是怕你給人穿小鞋嗎?

鄭通還以為和珅靦腆了,不好意思拿,急忙勸道:“和大人,在座的諸位都是高山縣的人,但大家又都是大乾的子民!”

“和大人格局高遠,不在一個小小的高山縣上,您拿了這錢啊,對大乾更有好處!”

“對對!和大人,這錢就得交給會花的人去花,把它花到實處,花到有用的地方!”

“劉老哥這話說得有理啊!咱們都不會花錢,就得讓和大人這樣會花錢的人去花……”

和珅無語地望著他們:“諸位,你們都誤會本官的意思了!”

“不誤會不誤會。”

鄭通諂笑著,抓著銀票就往和珅手裡塞。

有那麼一剎那,和寶寶真覺得自己快要管不住手了。

然後到了最後關頭,他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一把抽回了手:“都住口!”

“諸位,聽我一言!!”

望見和珅的表情不似作偽,眾多鄉紳富商這才訕訕地停下來,不過手裡的銀票還是沒收回去。

接著明晃晃的燈光,和珅環視了四周一遭,正色道:“諸位,你們都是高山縣人,難道就不想做一件善事,讓鄉裡鄉親們都感激嗎?”

“你們……難道就不想名刻碑文,受人傳頌嗎?”

在場的人都被他問傻了,心說這是什麼套路?

鄭通卻馬上配合道:“想!和大人!我們做夢都想啊!”

“是啊和大人,誰不想那樣啊!”

“鄭老爺是個孝廉舉人,以後說不定有機會,可和大人,我們這些個白身商人這輩子估計都沒那一天了……”

和珅見他們的都有這個想法,緩緩點了點頭:“如今,本官就能給你們一個機會。”

他不等商人鄉紳們開口,就道:“以往朝廷要賑災修堤,修好了大堤,你們也是將就著用,和你們並無關係,你們頂多也就和普通百姓一樣嘛,在大堤後守著田,過幾天安穩日子。”

“等大水一來,堤受不住,又要像今天這樣!”

和珅這話說完,在場眾人紛紛沉默了下來,就連鄭通這次也沒再開口。

無他,這話真正地說到了他們心裡。

他們本是切切實實住在這裡的人,可如今這種境遇下,竟顯得像是個局外人。

和珅環視一週,笑著道:“但這次不同!出使滎陽前,本官就在朝廷裡苦苦求了陛下三天,特地為你們爭取來了一個天大的福利!”

眾人惴惴地望著他,您確定真是福利嗎?

和珅笑著道:“這次,本官要在滎陽修一道石堤,修一道千年不破的石頭大堤!”

士紳們聞言紛紛呆住了,房間內死一般地寂靜,只餘燈花爆裂時的啪啪聲。

和珅笑著坐回去,不急不緩地輕輕呷了一小口茶。

“和……和大人……”

鄭通的聲音有些顫抖:“您說的……是真的?”

所有鄉紳、富商的也都滿懷希冀,直勾勾地盯著和珅。

若真能修成了這麼一道固若金湯的大堤,誰受益最大?

自然是他們這些地主、富戶!

就拿今年說吧,夏糧一般是到六月底收,可今年六月初就雨水不斷,隔陣子就傳出大堤告急的說法。

有些人不敢賭,夏糧還青著的時候就直接搶收了。

有些人想賭一把,結果就是糧食直接被大水淹在了地裡……

這些都是說不盡的眼淚,每年都要賭一遭的!

若滎陽真能永絕水患,那不僅不用賭了,說不定還能收了夏糧之後,再學衡山郡的人,讓佃戶再種一次秋糧,那一年的收入直接要翻一番啊!

和珅笑呵呵地放下茶杯:“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不過你們也不要高興的太早!”

鄭通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和大人……不知朝廷有什麼條件……”

和珅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朝廷也不容易啊。”

“值此漕糧斷絕之際,朝廷剛送走了十衛禁軍出征,又有隴西郡的常平倉失火,還要賑濟沿岸這數個郡的災民,朝廷的鍋裡,也沒有太多餘糧了……”

“按理說,這石頭大堤也只能等著運河再次貫通,漕糧運了過來,才能開始動工。”

“但本官又求了陛下幾天,好不容易又為你們爭取來了第二個福利。”

還有一個福利?

士紳們呆呆傻傻,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和大人……敢問這第二個福利……”

和珅突然哈哈一笑:“也就是如今趕上了時機,否則無論我向陛下如何求,都是得不來這第二個福利的。”

他胖臉上掛著神秘莫測的微笑:“如今漕糧運不來,但本官卻知道,你們是一定有糧食的!”

“我……我們……”

鄭通磕磕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其他人也是一臉震驚,心說您老憋了這麼半天,原來是瞧上了我們的糧食?

和珅笑著道:“放心,本官不是要徵你們的糧,而是要管你們借糧,待運河通了,朝廷的漕糧到了,立刻卸船還給你們!”

一眾鄉紳富商的面色再次緩和下來。

若說直接徵糧,那他們心裡還得犯滴咕,可借糧那就不一樣了。

朝廷那一船船漕糧每年都從這兒走,他們又不是見不到?

這定然是有能力還糧的!

當然,有能力還和會不會還是兩碼事。

這也是鄉紳們的最後一層顧慮,朝廷不會店大欺客,賴他們的賬吧?

和珅似乎是看出了他們的顧慮,伸出手來強調道:“願意借的就借,不願意借糧的,本官絕對不強求他!”

“只不過這石頭堤可是要千百年屹立在岸邊的,待堤成之日,本官就奏請朝廷,在堤側刻上借糧之人的名姓,石堤不毀,名字不毀!”

“再讓朝廷為借糧之人的街巷立上這麼一道牌坊,上書‘毀家紆難,造福鄉里’。”

“咱們大乾啊,舉人牌坊多如牛毛,進士牌坊數不勝數,但這樣的牌坊……”

和珅抿著嘴搖了搖頭:“恐怕大乾現在找不出一個來,以後也不一定會有咯……”

千百年的石堤題名!絕版牌坊!

這兩樣東西的誘惑力是難以想象的大,在座眾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鄭通卻沒有被眼前的這大好事兒給迷得神魂顛倒,依舊還有幾分顧慮。

其他鄉紳隱隱以鄭通為首,見他沒開口,也就強忍著渴望,沒有出聲。

和珅面上帶著惋惜之色:“這修堤之事,並非一日之功,要把整個滎陽的河堤都修起來,要十年也說不定。”

“但先修哪一段,修哪一個縣,卻是本官可以決定的。如今漕船未至,才有借糧這一說,若漕船來了,就不會再有這事兒了……”

“若高山縣糧食籌不起來,本官也只能先緩一緩這裡,再去後面的管城、中牟兩縣試試了。”

他嘆息著搖了搖頭:“只是以後恐怕就沒有這麼好的事情咯……”

等朝廷禁軍打下吳國,很快就能再把漕船開過來,到時候一個縣的堤壩說不定都還沒修完呢,後面朝廷有糧食了,又何須再借糧?

也就是說,三個縣裡可能只有一個縣能享受這等待遇,能有這牌坊,在千百年的石堤上刻下自己的名姓……

在場之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和珅端起青玉蔓葉的茶盞,輕輕抿了口:“諸位不要輕易拿主意,先回去考慮考慮再給本官答覆就好,畢竟這也是大事……”

“和大人,不用考慮了,我借!我借糧!”

一個商人急的臉色漲紅,從人群中擠出來:“和大人,草民林章全願借給朝廷八百石糧食!”

眾人全都認了出來,此人正是貫通商行的會長,林章全。

“哦?”

和珅一怔,笑望著他:“好,這大堤上刻名字,也得有個上下高低之分啊!”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若有一天大堤能成,那你的名字便刻在……”

話說到一半,前面的鄭通直接急了,此刻他再也顧不得別的,急忙道:“和大人!學生也願意出糧!學生願意直接送給朝廷一千石糧食!不再要回來!”

“嘶~”在場眾鄉紳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屋裡溫度都升高了幾分。

一千石糧食!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了啊!

平常滎陽的糧價差不多是八九錢銀子一石糧,看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可如今趕上大災,這糧價早已經飛到天上去了,也早已不能再用錢來比價了。

銀子再多也不能吃,可這糧食卻是救命的玩意兒,給多少錢都不能賣的!

此外,災年裡糧食更是有大用處,等那些災民因為糧價過高而吃不起飯的時候,就能用糧食賤買他們的地,等到來年年景轉好的時候,那些地便又是能耕種的好地了!

這一千石糧食今年能換多少地?

眾鄉紳在心裡默默盤算了一下,都得出了一個驚人的數字,隨後震驚地望向鄭通。

雖說您老背靠滎陽最大的氏族,滎陽鄭家,可這價錢也太大了吧?

和珅一時也愣了片刻,隨即點點頭:“好,好!”

“既然鄭孝廉這麼有誠意,那你的名字就該刻在最上頭。”

一旁的林章全嘴唇囁嚅了幾下,有心相爭,但終究還是沒能開口。

其實他根本就不缺這點糧食,他要的是那名字,那牌坊!

有了那些東西,以後各地官府都要高看他幾分,怎還敢隨意訛詐他的商會?

只是林章全卻明白,滎陽鄭家定然不會坐視他一個商人的名字刻在頭一位的,繼續爭下去,只會自取其辱。

和珅笑眯眯地望著再做的眾人:“諸位,本官這次想借的糧食不多,只要夠撐到漕船到來就行了!不會多借!”

“畢竟這大堤上的名字,越少越顯得珍貴啊!”

眾多鄉紳再也忍不住了,急忙踴躍開口:“和大人,草民劉福長願意借糧三百石!”

“借怎麼行?和大人,學生鍾良,願意把四百石糧食送給朝廷,支援石頭大堤!”

“和大人!草民汪長海,不光願意借四百石糧食,還願意幫朝廷聯絡上好的石料商!絕對是成本價……”

“哈哈哈……”和珅嘴都快笑歪了:“慢慢來,一個一個來!”

“劉全!快過來登記!”

“好嘞!老爺!”

……

只是和大人的開心並沒有持續多久,借糧修堤的訊息連夜傳到了管城、中牟兩個縣,這兩縣的鄉紳、富戶們紛紛不幹了!

和大人,您這事兒辦的不地道啊!

我們也想借糧啊!您都不來,就把我們撇在外頭了??

不行,得去高山縣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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