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謝曉峰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全是冷汗。

他的傷口已經惡化,有發炎的跡象,疼起來就像錐心似的那麼痛苦。儘管去野外採了一些草藥處理過,但效果卻事與願違。

昨晚他睡得很淺。

謝曉峰一直在做噩夢,做各種各樣的噩夢。在夢裡頭,一張張淒厲的面孔紛至沓來,有的是他的仇敵,有的是他的親人,大家全部都倒在血泊中,紛紛開口痛斥。

“謝曉峰,你這一生到底殺過多少人?”

“你的心裡到底裝過誰?”

“你對得起誰?”

“……”

謝曉峰無地自容,更無言以對。

他是個追求劍道的人,當年為了天下第一這幾個字,他可以拋棄一切,甚至是最心愛的女人。

半夢半醒之間,他也曾追問過自己:

“我做得到底對不對?”

“天下第一又如何?”

“……”

另外,導致他睡不好的原因還有一條。

謝曉峰竟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感覺,有人在黑暗中窺視著他!

這個人離得很遠很遠,卻不知運用了什麼手段?

危險的氣息已經鎖定自己,如同毒蛇勐獸一般,他卻根本不能抵擋。

……

“阿吉,快來吃早飯,吃完飯我們就開工。”老苗子叫道。

“是,大哥。”

謝曉峰強行起床,咬著牙出去洗漱,就餐。

老苗子似乎在挑糞的行當裡頗有地位,謝曉峰還在昏沉的時候,他就弄來了一輛一模一樣的小推車,上面的物品一應俱全。

“阿吉兄弟,你肯定會奇怪吧?”

“奇怪什麼?”

老苗子說道:“我下面有個妹妹,昨晚卻沒回來睡覺。”

謝曉峰喝著稀粥:“的確……有些奇怪。”

“是這樣,我的妹妹在大戶人家做事,人家那裡規矩嚴,所以她只能偶爾回來一趟。”

“明白了,姐姐很辛苦啊。在大戶人家做事,平常一定如履薄冰,否則難免要受委屈的。”

老苗子怔住,然後皺眉道:“什麼姐姐?”

“婆婆今年八十餘高齡,按照年紀算,她難道不是我的姐姐?”

——昨晚謝曉峰就開始懷疑,他的妹妹一定是個未出閣的“老姑娘”,恐怕已經很大了,但涉及到別人的隱私,也就沒開口詢問。

“嘿嘿。”老苗子笑道:“原來如此,兄弟你算錯了,我妹妹如今才十幾歲。”

謝曉峰吃驚道:“才十幾歲?怎麼可能……”

老苗子斂去笑容,嘆口氣:“我妹妹是老孃撿回家的,她被人丟在雪地裡,當年差一點就被凍死,小臉都青了,連哭都哭不出聲。幸好她命格堅硬,最後總算活了下來。”

謝曉峰點點頭。

他們母子生活艱辛,家境並不富裕,當年老婆婆毅然把孩子救回來撫養,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你說說,天下怎麼會有如此狠心的人,捨得把孩兒丟掉?”

“……”

謝曉峰沒有回答。

——拋棄孩子的人,多半是出於私情,這個很難啟齒,說出來恐怕會傷到老苗子。

老苗子繼續道:“等妹妹哪天下工,我一定介紹你們認識。我妹妹從小就懂得心疼人,知道生活並不容易,她每次回來看我跟老孃,都會把省吃儉用的銀子交到家裡……哎,多好的姑娘啊,她明明長得像個公主,卻有個丫鬟的命。”

“噢。”

謝曉峰一如既往的寡言,接著吃飯。

……

飯後,兩個人推著小車往城南趕去。

老苗子分給他一塊用雜糧做的粗餅,裡面夾著條鹹菜。

“阿吉兄弟,咱們就分開做事吧,你記住,千萬別走錯了道,結果走到別人的地盤上。”

“放心吧大哥,我記得住。”

“那好,若是做得累了,就不妨停下來歇一歇。再見。”

“再見。”

謝曉峰獨自行動,開始挨家挨戶上門收糞。

糞便是真的臭,擔子是真的重。

一路上不停忙碌,他的汗水就沒幹過,很快就累得臉色蒼白,連身上的傷口都已經崩裂,滲血。

謝曉峰默默忍受,默然前行。

對他而言,比起心靈上的糾結與痛苦,這些都不算什麼。

中午,謝曉峰找到一處陰涼的樹蔭,躲在下面休息。

他用水囊喝了幾口涼茶,又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

油紙包裡是老苗子給的粗餅和鹹菜。

剛吃沒兩口,一個長著三角眼的漢子忽然出現,接著便堵住了他。

三角眼氣勢洶洶,“啪”的一聲,便打掉了謝曉峰手上的食物。

“好小子,知道大爺為什麼找你?”

謝曉峰沒有反抗,也沒有生氣:“不知道。”

“你是老苗子的人吧,連規矩都不懂?說好了他城南,我城北的,入你祖宗,你剛剛過界了知道嗎?糞便都被你收了,大爺吃什麼?”

謝曉峰畢竟才第一天上工,再加上頭昏眼花的,難免會一時摸錯方向。

“對不起大哥,我對地形還不夠熟悉,是我的錯。”

他把餅子撿了起來,拍了拍灰塵。

“哦?認個錯就行?那假如你殺了人,說聲抱歉就能把事情揭過去?”

“大哥想怎麼辦?”

三角眼罵罵咧咧,吐了口痰:“廢什麼話,趕緊賠錢。”

謝曉峰抿著嘴,然後看著他的眼睛:“我現在剛開工,還沒賺到錢……大哥不妨等幾天,等我有了收入之後,再賠給你行不行?”

“啪!”

三角眼又是一巴掌,又打掉了他的餅子。

“你讓我等幾天?知道大爺是誰麼?”

謝曉峰搖搖頭。

“大爺我是阿勇哥的小兄弟,阿勇哥是鐵虎大哥的小兄弟,鐵虎大哥是大老闆的小兄弟,以我這麼尊貴的身份,你竟敢讓我等?”

謝曉峰再次從地下把餅子撿起來,又拍拍了灰塵。

“大哥,我確實沒有一文錢,賠不起,你若不等的話,小弟也無可奈何。”

三角眼狠狠地瞪著他:“那你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

謝曉峰道:“我身上最珍貴、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個餅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大哥,你若是想吃,我便讓給你好不好?”

“……”

三角眼一愣,接著獰笑道:“卻不是來消遣我?好好好,你夠種!”

“噼裡啪啦。”

三角眼一腳踹翻謝曉峰,用雨點般的拳頭往他的身上招呼著,哪裡最疼就往哪裡痛打。

謝曉峰不說話,不反抗。

他抱著頭,護著餅子,任由對方施暴,連哼都不哼。

“……”

在遠處一個隱蔽的角落裡,陳盛手拿望遠鏡,看到了發生的一切。

事情當然不是他安排的。

陳盛本著“順其自然”的原則追蹤謝曉峰,並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現在的劇情雖說出現了一點偏離,但大致的走向應該錯不了。

幹嘛要插手?

你得讓謝曉峰跟天尊幹上啊!

他們雙方若不開戰,自己怎麼能渾水摸魚?

他一邊看,一邊滴咕。

“好小子,你是世界上頭一個痛扁謝曉峰的人,連天下第一都敢揍,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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