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陽光如約而至,澹澹的金輝從雲端拋灑下來,落在這一片莊園上。

這是一片何等恢弘的莊園,三千裡之內,的確找不出第二個比它更美的地方。

作為江南最大的銷金窟,快活林已經聲名遠播。

此地是男人的天堂,只要你的荷包足夠豐厚,便可以享受一切:陳年的佳釀,可口的食物,曼妙的女人,各式各樣刺激的賭局……

如果你有什麼麻煩,那也不要緊,別人的性命照樣能買!

錢可以解決很多難題,殺人當然也不在話下。

用錢買命的歷史,可能延續了上千年,有的甚至都形成了“產業”。

快活林的大老闆便是這種產業的繼任者。

大老闆姓高,名叫高寄萍,寄是寄人籬下的寄,萍是浮萍的萍。

二十多年前,她活得真像水中的浮萍,唯一的舅舅病死之後,便被舅母趕了出來,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

在最困難的日子裡,她挖過煤,乞過討,僅僅為了口吃的,出賣自己也是家常便飯。

憑藉殺人的營生,如今的高寄萍早已擁有一切。

她並不在乎殺什麼人,好人壞人全不在乎,只是想單純的活下去。

她不想再捱餓了。

初升的陽光一片溫柔,照在寬大的條桉上。

條桉上擺著封書信。

確切地說,那是一封“委託書”,也是一張催命符,無論誰的名字出現其中,那麼過段日子後,他就會從這個世界永遠消失。

條桉上還擺著些小零嘴,有糖果和肉乾,還有串糖葫蘆。

高寄萍現在並不餓,卻總會時不時的吃一點,吃得很貪婪,眼睛裡神采愉悅。

吃完東西,高寄萍擦擦手,忽然冷下面孔,變成了一位端莊的女王。

她揚聲道:“去,把小何叫進來。”

“是。”門外有個聲音應了一句,隨後便快步離去。

半刻鐘之後,小何推門而入。

小何的真名叫做何方,是快活林裡最優秀的四位殺手之一,也是高寄萍親自帶大的。

這個年輕人相貌陰柔,又白淨,又漂亮,甚至可以說長得雌雄莫辨,好看得都不似個男人了。

“大姐,你找我?”

何方盯住高寄萍,眼神中竟帶著一種熱切。

一般來說,男人只有面對自己深愛的女人時,才會出現這種熱切。

高寄萍當然清楚,卻故意裝作不知。

女人的美貌和身體是最大的武器,她早就學會利用了,至於怎麼保持分寸,給或不給,她一直都有清晰的盤算,拿捏得很熟練。

高寄萍問道:“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何方道:“還不錯。”

高寄萍道:“有沒有找女人?”

何方搖頭:“沒有。”

高寄萍道:“你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為什麼不去找女人?”

何方道:“女人只會消耗男人的鬥志,致使體力虧損,我想把最好的狀態保持下去,為大姐殺人。”

高寄萍笑了,笑得非常滿意:“好,現在就有個人要你去殺。”

何方道:“大姐莫要厚此薄彼,葉翔我暫時還比不了,不過我想跟孟星魂一樣,只殺難殺的人。”

——葉翔、孟星魂、石群、何方,他們正是快活林的四大殺手,其中以葉翔的資格最老,孟星魂與石群次之,何方是年齡最小的那個。

高寄萍道:“這回的目標就很難殺。”

何方道:“哦?他是誰?”

高寄萍道:“蘇州人,鐵扇小武。”

何方立刻動容道:“孫玉伯最器重的兩名書童之一,另一個是律香川!”

高寄萍道:“對。”

何方道:“期限呢?”

高寄萍道:“兩個月之內。”

何方點點頭,從她的手裡接過一張畫像,畫面上的人正是過去的小武,如今的陳老爺。

究竟是誰要殺他?

是仇敵,還是競爭對手?

何方沒有問。

在殺手這個行當裡,僱主的身份是保密的,你只需拿錢殺人便可,何方很懂規矩。

“那我去了,大姐保重。”

高寄萍道:“慢。”

何方道:“大姐還有吩咐?”

高寄萍道:“最近我從蘇州領回來一個姑娘,名叫柳依依,她是小武的老相好,你不妨過去找她瞭解一下細節。”

何方道:“如果她嘴硬,不肯說呢?”

高寄萍冷哼一聲,譏屑道:“戲子無情,表子無義,你有沒有見過會為男人保密的表子?”

何方道:“沒見過。”

高寄萍道:“你有沒有見過不貪財,而且不要命的表子?”

何方道:“沒見過。”

高寄萍道:“在必要的時候,我允許你動手逼供。一個姑娘廢了就廢了,咱們的根本是殺人,這個重於一切。”

“是。”

何方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要把高寄萍印在心裡,接著便轉身離去。

……

很快,何方找到了柳依依。

現在是清晨,經過一晚的忙碌,此時的姑娘們通常都在補覺,她也不例外。

柳依依突然被驚醒了。

她從沒有學過武功,當然察覺不到何方的潛入,真正喚醒她的,是一種陰冷的感覺,非常非常可怕。

柳依依翻身而起,連忙往後面蜷縮著,眼睛裡寫滿驚恐。

“你,你是誰?”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

一般的青樓都是有護衛的,而快活林的品級和規模就更不用說了,怎麼會有人隨便闖進來?

“柳姑娘好,你別害怕。”

何方坐在床邊,說話的聲音很溫柔,笑得也好看。

他從袖子裡掏出了兩樣東西,擺在被褥上。

那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和一把雪亮的短刀。

何方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銀子更可愛的東西了,只要有了它,你就可以去買好看的衣裳,名貴的胭脂,從而讓自己變得更美。”

柳依依道:“嗯。”

何方道:“即便是個醜八怪,有錢也可以變美的,何況是你這麼漂亮的女人。”

柳依依道:“嗯。”

何方道:“不過在勾欄裡,再漂亮的女人也會變老,而女人一旦變老,就會受到男人的嫌棄,甚至很難活得下去。”

柳依依道:“我知道。”

何方道:“所以說,歸根結底,錢其實比男人更重要。”

柳依依點頭。

何方將視線落在短刀上,用手指輕輕一彈:“這是把鋒利的刀,如果刺進胸口的話,應該很快會死。”

柳依依道:“我知道。”

何方道:“那姑娘是選銀票,還是選刀?”

柳依依道:“我選銀票。”

何方笑了:“不錯,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

柳依依道:“公子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何方道:“我只是想問幾句話而已……你認識小武麼?蘇州的小武。”

柳依依目光閃動:“認識。”

何方道:“他的家在哪裡?”

柳依依道:“我不知道,我一向絕少出門,媽媽也不讓咱們隨便走動。”

何方道:“哦,說的也對。那小武是個什麼樣的人?”

柳依依思索著:“小武這個人沉默寡言,平常基本都不開口的,悶得就像個葫蘆。”

何方道:“那別的呢,比如他的口味或者嗜好等等?你們相識了許多年,總會知道一些吧?”

柳依依還是搖搖頭:“不知道。”

何方又笑了,他忽然揮動短刀,一刀就刺入柳依依的小腿中!

柳依依沒有發出慘呼聲。

也不覺得疼。

因為恐懼已經大過一切,甚至扼殺了身體的感知。

何方一點點慢慢拔刀,殷紅的鮮血也隨之流出,流得很快。

“現在想起來了沒有?腿上的傷還可以長好,若是心上的可就難辦了。”

柳依依的眼睛中溢位淚水,顫聲道:“好,我說……”

何方道:“小武有沒有常去的地方?”

“有。”

“在哪裡?”

“在你的墳頭!”

話剛落音,柳依依竟撲了過去,主動迎向他手裡的短刀。

這把刀果然鋒利,瞬間沒入胸口中,直沒入柄。

柳依依的嘴角開始流血,臉色一片蒼白。

“你……”

何方又驚又怒,怎麼都沒料到她居然會自盡:“你只是個勾欄裡的賤人,為什麼要為一個男的去死?”

柳依依的身體慢慢滑落,摔倒在腳下:“你不懂?”

何方道:“我的確不懂!”

柳依依道:“你有沒有曾經喜歡過誰,是真正的喜歡,喜歡到骨子裡?”

何方皺著眉,腦海中忽然掠過高寄萍的臉。

他沉默幾秒後開口:“明白了。小武知道麼?”

柳依依道:“他不知道,因為我從來也沒說過,像我這樣的身份,說出去只怕會遭人恥笑。”

何方道:“既然人家都不知道,你的死還有什麼意義?”

“……”

柳依依看向窗外,澹澹地笑了,最後的笑容凍結在臉上。

有些話其實不必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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