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保鏢瑟縮了一下,隨即爆出更大的嚎叫聲:“是真的!青幫真的造反了!他們的人已經打到酒店門口來了!”

“什……什麼!?”

彷彿一塊巨大的隕石砸入湖心,此言一出,整個大廳都炸了,不少紳士駭然色變,風度盡失,粗暴地推開懷中的舞女,一個箭步竄到窗前往下看,下方的情景讓他們如墜冰窟,渾身汗毛炸起:

威斯汀大酒店門前廣場和馬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大群黑衣人,黑色服裝,黑色圓頂闊簷帽,眼神兇悍,不是青幫弟子是什麼?天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把整個廣場都給塞得滿當當的,這一幕在過去幾年,曾不知道多少次在上海各個場合上演,不過那時候青幫弟子手中拿的是斧頭、砍刀和木棍,現在他們手中拿的則是清一色的上了刺刀的步槍!

更嚇人了好不好!

一位錢莊老闆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額頭上全是冷汗,渾身肥肉因為哆嗦而顫個不停,跟觸電似的。他嘴巴張合著,嘗試了好幾次,終於帶著哭腔嚎出聲來:

“不……不好了!青幫……青幫那些天煞星,真的造反啦!!!”

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位仁兄沒有說慌,下面,二三十名青幫弟子齊齊舉槍,對著酒店門口就是一個齊射,槍聲如同炸雷一般,隔了五層樓都震得所有人心肝直顫,一時間,由於腿軟而一屁股坐倒在地的著實不在少數。

前來參加酒會的大多是錢莊老闆、各大公司的重要人物或者外國銀行駐上海分行的分行長,個個都是腰纏萬貫的大人物,而上海的治安又一直都不怎麼好,他們出門自然要帶保鏢的。在挑選保鏢的問題上,沒有人敢掉以輕心,因為這關係著他們的小命。所以,守在下面的那些保鏢中,身懷絕技者著實不在少數,看到青幫弟子殺氣騰騰的包抄過來,那些保鏢第一時間感覺不對,有那麼幾個仗著自己武藝超群,悍勇地衝了出去試圖衝進青幫弟子中間開無雙,最不濟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逃竄……

結果一個排槍打過來,那幾位高手全都成了篩子,帶著一身窟窿眼倒了下去。

陳其美拿過一個喇叭,衝那些驚懼不已的保鏢們喊:“老子是陳其美,帶著青幫弟子來到這裡是想幹一件大事的!我對你們這些小嘍囉沒興趣,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閃一邊去,只要你們別給我添亂,我就不會動你們一根汗毛,但是……”他的神情有些猙獰:“如果有人非要逞英雄,老子不介意送他去投胎!”

一名四十來歲的保鏢躲到牆壁後面,忐忑不安的叫:“陳幫主,你帶著這麼多武裝到牙齒的青幫兄弟跑到這裡來,到底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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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其美說:“給老子閉嘴,老子沒興趣跟你們這些小雜魚廢話!”打了個手勢,十幾名青幫弟子舉著衝鋒手槍,一馬當先衝向酒店大門。陳其美在上海混了這麼多年,砍人經驗極其豐富,這種讓小嘍囉出面唧唧歪歪拖延時間,讓大人物從後門或者地道溜走的花招都是他玩剩的,在他面前賣弄這種小把戲,未免太天真了。

砰砰砰砰!

雜亂的槍聲響起,都是手槍,有勃朗寧,有柯爾特,不過更多的還是毛瑟。毛瑟手槍彈匣容量大,火力持續性強,殺傷力也不錯,最重要的是比較便宜,大家都挺喜歡的,那些保鏢就裝備了不少,看到青幫弟子衝過來,他們馬上就開火了。子彈亂紛紛的射來,當即就有三名青幫弟子中彈倒下。這下子,負責突擊的青幫弟子都火了,一名戴著鋼盔,穿著防彈背成的猛男閃出,硬扛了三四槍沒動,端著麥德森機槍照著酒店裡扣動板機。

噠噠噠噠噠!

彈殼飛跳間,子彈像被捅爛了窩的馬蜂一樣成串飛向那些負隅頑抗的保鏢,在極短時間內就掃倒了五六個。那些倒黴蛋什麼時候見識過這麼兇悍的火力了?頓時就給打得抱頭鼠竄,尖叫連連!

手槍隊趁機衝了進去,衝鋒手槍見人就掃,大廳內槍彈橫飛,精美的燈具、酒瓶、巨大的陶瓷花瓶,在彈雨的掃蕩之下支離破碎,那些被麥德森輕機槍掃得雞飛狗跳的保鏢在彈雨中觸電般扭動著身體,然後渾身噴身的倒下,慘叫聲和尖叫聲響成一鍋粥,再加上重物墜地的巨響,格外的恐怖,讓人為之心驚。

後門那邊也同樣響起了爆豆般的槍聲,顯然,那邊也跟人交上火了。有人見勢不妙想從後門逃跑,負責堵後門的青幫弟子二話不說,排槍便打了過來,出來一個死一個。有人砸破窗戶往外跳,結果剛一冒頭就被子彈打倒了。

這些青幫弟子有一大半在精武會特訓過,而精武會的弟子……大家都知道的,不僅拳腳功夫非常厲害,還是玩槍的行家。陳其美在行動之前下達了“格殺勿論”的命令,他鐵了心要將大半個上海金融圈的人物一鍋端了,這樣一來,就算最終清軍反攻,他守不住上海,清廷最終得到的也是一個極其混亂的上海,休想從上海這座金融之城得到一分錢用作鎮壓革命的經費。那些青幫弟子忠實地執行著命令,酒店裡的人如果老老實實躲在酒店裡就會沒事,非要突圍的話就對不起了,先一個排槍打過去,射他們一臉再說!

宋雨薇閃身衝進了大廳。她的動作很快,但作為突擊先鋒的手槍隊動作更快,等她衝進大廳的時候,大廳內已是死傷枕籍,不知道多少人倒在血泊之中,傷者捂著鮮血噴湧的傷口嘶聲慘叫,痛苦地抽搐著。樓梯口那邊槍聲不斷,樓上的人像捅爛了窩的螞蟻似的從樓梯湧下來,把守樓梯口的青幫弟子毫不手軟,衝鋒手槍和麥德森輕機槍同時開火,窄窄的樓梯內彈痕交織,密如驟雨,試圖衝下來逃命的傢伙慘叫著成團成團地往下滾。電梯也一樣,電梯門開啟的時候宋雨薇分明看到,頂多只能塞十一個人的電梯裡塞了至少二十號人,跟個沙丁魚罐頭似的,她正想發話讓青幫弟子先別開火,密集的槍聲便響了,子彈颳風般灌向電梯,大團血霧噴濺而出,將整個電梯噴得一片猩紅,裡面的人甚至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便通通被子彈掃倒。

宋雨薇抿了抿嘴唇,臉上分明掠過一絲不忍之色。

她熱衷於革命,但並不好殺,而現在,青幫弟子分明就是在無差別屠殺,這樣一通亂掃,得有多少無辜者喪命啊!

陳其美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不要想太多,想得越多越容易受傷。”

宋雨薇有些複雜地問:“有必要殺這麼多人嗎?”

陳其美沉默片刻,說:“上海的繁榮繫於那些腰纏萬貫的錢莊老闆和銀行行長,而他們的財富都是貧苦老百姓的血與淚凝成的,他們不值得同情。他們每個人都可以給清廷提供十幾萬,甚至數十萬兩白銀充當軍費,試想,如果讓其中一部份人渾水摸魚跑掉了,逃到北方去,給清廷帶去海量的軍費,將會有多少人慘死在清軍的屠刀之下!”

這一點李思明也跟宋雨薇說過,他說法國巴黎公社失敗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在佔領巴黎之後沒有將那些放高利貸的銀行家幹掉,將賬本燒掉,這些逃離巴黎的銀行家給皇帝帶去了天文數字的資金,讓皇帝有足夠的錢充當軍費和維持外交,爭取鄰國的支援,最終毫無懸念的把巴黎公社給平了。大小錢莊多如牛毛的上海跟巴黎有幾分相似,正是因為他們,上海才成了中國金融業最為發達的城市,所以在起義的時候應該在第一時間將這些金融資本家通通幹掉,讓清廷的財政體系陷入混亂甚至直接崩潰。陳其美現在做的正是李思明再三強調過的,這些宋雨薇都是知道的,但是當一切在她眼前血淋淋地展開的時候,她卻有一點接受不了。

陳其美卻沒有半點要手下留情的意思。他也知道這樣做會有很多無辜者會被牽連,丟掉姓命,但是他沒有半點猶豫。說白了,他也是梟雄的性子,平日裡溫文爾雅,甚至沒少給孤兒院養老院捐錢,可一旦讓他在無辜者的性命和自己的目的之間作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犧牲掉無辜者。這也是他羨慕李思明的原因,李思明可以堅持底線,絕不會為了自己的目的把無辜者捲入戰火,卻又總是有辦法在不傷害無辜者的前提下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他卻做不到。

能堅守底線是一種美好的品格,值得欽佩和羨慕。

一樓已經掃蕩完畢,陳其美留下步槍手盯住大門口、樓梯口和電梯,帶著手槍隊越過成堆的死屍,沿著幾乎被屍體堵塞了的樓梯往上爬。

在上面,一堆大魚正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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