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曼語氣雖然平淡,然而關先生卻大吃一驚:“張季直?可是開辦大生紗廠的那位張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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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曼點頭:“正是。這兩年他在我們這裡大量收購棉花,今年棉花收穫的季節眼看又要到了,他自然要跑一趟。哦,對了,他還想在鹽城建一個製糖廠,收購甜菜製糖。”

關先生心潮起伏,激動不已。張季直啊,那是如雷貫耳的名字,此時的中國工業主要集中在輕工業方面,而紡織是大頭,張謇創辦的大生紗廠則是紡織行業的巨無霸!能跟這樣一號人物對話,那是……

那是何等的憋悶!

當然,這是李思明的看法。

他跟張謇已經有三年的合作關係了,在他跑到鹽城開荒之初便去大生紗廠找張謇拉投資,當然,不是讓他投資墾荒,而是讓他投資建學校甚至幼兒園。辦學校也是一門生意,一般來說生意人更願意投資辦技工學校,因為技工學校可以為他們培訓急需的人才,至於小學、幼兒園,那真沒什麼人願意投資,至少在這個年代沒什麼人願意投資。不過李思明口才不錯,很快就說服了這個老頭子,由他出錢在鹽城創辦了五所包括幼兒園在內的小學,作為回報,他在大豐區開墾的幾十萬畝棉田出產的棉花全部賣給大生紗廠。大豐區的棉田使用的都是從歐洲引進的優良品種,更兼大量使用加了化肥的堆肥,棉花質量極佳,張謇極為滿意,大家算是雙贏了。

這次橡膠股風暴,張謇原本也想賭一把,但李思明給他打了幾通電話,硬生生勸住了他。託他的福,張謇成了江浙一帶少有的沒有在這場股災中蒙受損失的富豪,甚至還趁著大批紗廠老闆賤賣資產以填補炒股造成的虧空之機大肆收購廠房、紡織機、紗錠,招募技術骨幹,撈到了不少好處,雙方的關係越發的融洽。

今年鹽城棉花產區六十多萬畝棉花又是豐收在望,已經有不少紡廠主動丟擲橄欖枝,希望能夠採購他們的棉花了。張謇自然不能讓人把自己的牆腳挖了,主動跑過來跟李思明談今年棉花的收購價格————主動將棉花收購價往上提了一點,同時邀請李思明入股他開辦的電燈公司。李思明自然沒有意見,往他的電燈公司注資三十萬銀元,拿到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同時李思明也邀請這位實業家入股自己即將投產的罐頭廠,張謇品嚐過用海魚製成的罐頭之後覺得大有可為,也爽快的注資二十萬銀元,得到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大家合作愉快。

但接下來,合作就不怎麼愉快了。李思明邀請他注資磷肥廠,同時到越南去投資鐵礦、磷礦開採,這著實將這個老頭驚得目瞪口呆。最嚇人的是,這傢伙居然還要求跟張謇合作,在南通建一個比漢冶萍的規模還要大的鋼鐵生產基地,每年生產二十萬噸鋼鐵的那種!

張謇冷汗都冒了出來,說:“老弟,你知道辦一個鋼鐵廠要多少錢嗎?一個漢冶萍把湖廣的金庫都給掏空了,一年也只能產出七萬噸鋼鐵,你要搞一個年產二十萬噸鋼鐵的,只怕把我們全副身家全投進去也不夠啊!”

李思明說:“總得試試的。我至少能拿出三百萬銀元,再借貸一點的話,四百五十萬不成問題,張公您再投個二百萬進來,廠房和機械設備基本上就妥了。”

張謇說:“一個鋼鐵廠不是有廠房和機械設備就行了的!技術工人呢?管理人員呢?礦砂呢?焦炭呢?這些都是非常燒錢的!”

李思明說:“礦砂我自有辦法……”

張謇沒好氣的說:“你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是從漢冶萍那邊購買?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漢冶萍的礦砂除了自用就是賣給日本人,也只能賣給日本人,就算你有錢也買不到的。”

李思明撇嘴:“有錢也買不到?我還不稀罕他們那雜質和有害元素多得要命的礦砂呢!相信我,我能弄到足夠的礦砂,而且質量非常好的。至於焦炭,淮南有的是煤,採出來燒焦就是了,有什麼難的?”

張謇苦笑:“老弟,你還真是無知者無畏啊!你不知道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到底有多少,想辦一個鍊鋼廠,絕對不會像你想的那麼容易!聽老夫一句勸,趁早打消這個念頭,你種種糧種種棉花,有閒錢再辦個化肥廠生產些供不應求的化肥不好嗎?為什麼要把錢餵給一頭吞金巨獸?”

李思明也苦笑:“張公,你雖然一心要實業救國,卻連中國最缺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啊!你產再多的棉布,賺再多的錢也沒用,鋼鐵,只有鋼鐵才能讓這個國家挺起胸膛來!中國有四億人口,一年鋼鐵產量才七萬噸,開玩笑麼!這點鋼鐵能做什麼?給全國人每人打一把菜刀都不夠!”

張謇默然良久,說:“老夫何嘗不知道鋼鐵有多重要?可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李思明說:“算了,我也不勉強張公你,如果張公願意投資,我歡迎,張公不願意的話,我就自己幹,反正這個鋼鐵廠我是辦定了!”

張謇說:“且容老夫回去考慮考慮。”

李思明看他這神色就知道沒希望了,嘆了一口氣,說:“那我送送張公。”說完起身,送客。

張謇拿起帽子戴上,柱著文明杖走了出去,李思明在後面相送,一直將他送出到大門口,直到他上了車才回頭。

回到客廳,王小曼和關先生都站了起來,關先生神色激動,王小曼見李思明臭著一張臉,關切地問:“怎麼,沒談妥嗎?”

李思明沮喪的嘆氣:“我太天真了。我以為他是國內少有的明白人,應該不太難說服的,誰知道一扯到錢,這個少有的明白人跟那些糊塗蛋也沒什麼區別!”

王小曼抿嘴一笑:“人都是短視的嘛,別太過強求。”給李思明斟了一杯茶,然後示意他注意關先生:“這位就是你點名要見的那位關先生,已經在這裡等了你好一陣子呢!”

李思明拍拍額頭,呃,他差點就把這茬給忘了。他打量著這位通風報信,讓他及時洞悉了徐州、淮西豪強的陰謀的老先生,只見此人身才不高且瘦,五十來歲的年紀,那張臉顯得很清瘦,頗為儒雅,只是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發現他眉宇間有著一團鬱氣,這大半生想必是不怎麼得志。不過哪怕半生不得志,在事關千萬人生死的大事上他仍然能毫不猶豫地站到正義這一邊,這倒是讓李思明不得不高看他一眼。一個人身處逆境,胸中依然有一團正氣,這樣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他向關先生拱拱手,客氣地說:“這位就是關一山先生吧?久等了,我雜事繁多,怠慢了先生,還請見諒。”

關先生慌忙起身還禮,正色說:“李團練使操心的都是關係著百萬人福祉的大事,別說讓老朽稍等片刻,就算讓老配在門外跪上三日三夜,老朽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李思明笑笑:“老先生這馬屁拍得我渾身舒坦啊……坐,我們隨便聊聊。”

關先生緩緩坐下,看他坐著的那姿勢就知道,李思明說隨便聊聊,他壓根就隨便不起來。說到底,他骨子裡還是個很傳統的文人,對上位者有著天然的敬畏,這種心理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扭轉過來的。

李思明說是隨便聊聊,還真跟他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他的視野遠比這個時代的人要開闊得多,甭管什麼話題都能跟人家聊上半天,在他的引導下,關先生也逐漸放開了,把自己的生平經歷一一說了出來。在交談中,李思明發現,這位老先生確實是學識淵博,詩書文章、填詞作對、占卜算命、拳經兵法……都有所涉獵,談吐儒雅,脈絡清晰,往往一句平平淡淡的話裡就蘊藏著大智慧,著實令人欽佩。不過這位老先生的運氣未免也太背了點,考了半輩子的縣試,總是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名落孫山,最後還因為諷刺考官受賄舞弊被人報復,流放伊犁,差點把命都丟在了那裡。好不容易活著從伊犁回來,收拾心情準備再考,結果卻發現朝廷把科舉給取消了……

這是何其的悲涼!

其實,在中國,像關先生這樣的文人很多,他們學識淵博,胸懷大志,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出人頭地,鬱郁不得志。千萬別說什麼百無一用是書生,這種落魄的文人其實是很危險的,每逢天下大亂,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這些落魄文人。他們對現有的秩序已經完全絕望了,天下大亂重新洗牌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亂得越厲害他們的機會就越多,為此他們願意賭上一切,包括自己舉族的性命。這種文人有多厲害?參照西晉時的張賓,這個落魄的文士硬生生將左窘右困的石勒從失敗的邊緣拽了回來,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西晉最強大的軍團灰飛煙滅,整個北方一片血海!

不過,這位關先生的段位還沒有張賓那麼高,最起碼的,他的心腸沒有張賓那麼硬,不然也不會勸阻張明坤失敗後果斷跑來報信了。也幸虧如此,不然李思明就該考慮是給他一發子彈,還是賞他一包毒藥了。

一個人的心腸如果壞了,越有才華危險性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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