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外，三位大學士頂著日頭在此肅立。
垂拱殿是皇帝的書房所在，也是皇帝日常處理朝政，接見大臣的地方。
三位大學士聯袂而來，就是為了見老皇帝一面。
少頃，內侍尖銳的嗓音傳來：“宣，韓章、文延樸、華青鋒覲見。”
三人這才隨著內侍的引導進入殿內。
韓章低聲問道：“小公公，陛下今日精神可好？”
內侍一臉的不苟言笑，輕聲答道：“陛下才睡醒，精神頭還算不錯。但幾位大人還是快些稟報的好，也好讓陛下多休息休息。”
韓章點頭稱是。
如今的老皇帝，隨著身體逐漸年邁，各種疾病逐一顯現。朝野內外都知道，老皇帝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老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顯然也認識到了自己身體情況的惡化，因此有意識地減少了平日處理朝政的時間，同時採用各種調養滋補的手段，期望為自己多續幾年壽命。
如此下來，老皇帝的身體情況果然得到了些好轉，老皇帝也就更堅定地執行這套作息規律。
每日裡，老皇帝會在上午批閱兩個時辰的奏章。
至於大臣們想要求見，那就只有等午後，到那時，老皇帝才會拿出一個時辰來，在垂拱殿接見大臣。
其餘時間，無論是誰，老皇帝一概拒之門外，避而不見。
朝廷諸官，還有各大勳貴，有資格求見老皇帝的人何其之多，因此，這每日的一個時辰都被填的滿滿當當。
但今日，三位大學士聯袂覲見，要向老皇帝奏對，自然要先緊著他們，其餘人就要往後排了。
得到宣召後，三人就進了垂拱殿，熟門熟路地到了御書房中。
御書房中只有幾個宮女太監垂手而立，主座上尚是空空如也。
三人面色淡然，並不著急。
果然，很快老皇帝就邁著方步緩緩走進書房之中。
老皇帝露面後，三人紛紛抬頭去觀察老皇帝的臉上的神色。
見老皇帝面色尚算紅潤，韓章文延樸都暗松一口氣，華青鋒則是臉色晦暗難明。
“幾位愛卿久等了。”
落座後，老皇帝沉聲吩咐內侍，讓他們搬幾張圈椅來，請三位大學士坐下。
幾位大學生年紀俱都不小，年紀最小的華青鋒也四十歲出頭了，年紀最大的韓章更是比老皇帝年紀還要大。
老皇帝體諒幾人，不想讓他們一直站著奏報。這也體現了老皇帝一生為人為政的準則——仁。
韓章暗自感動，他輔佐老皇帝數十年，雖然有時為了國計民生，他會頂撞老皇帝。但打心底裡，韓章對這位仁德的陛下是非常親近的，甚至隱隱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老友。
但韓章此時只想快些切入正題，他推辭道：“多謝陛下體桖，不過多站一會兒罷了，老臣的身體還撐得住。”
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禮道：“這是禹州來的奏報，請陛下審閱。”
見韓章如此急切，老皇帝面色也嚴肅了幾分。他接過內侍遞來的奏章，細細看了起來。
韓章站在殿中，用餘光觀察著老皇帝的臉色。
依著他對這位陛下的瞭解，禹州的案子，肯定會讓他大發雷霆。韓章只希望老皇帝莫要怒火太盛，以免傷了身子。
果然，老皇帝翻看著奏章，臉色越來越凝重，最後怒火難抑，一把將奏章甩到了地上。
“好一群忠君愛民的好官！踐踏黎民，視國法綱紀為無物，他們都把朕當傻子麼？”
韓章見老皇帝胸口急劇起伏，怕他氣壞了身子，連忙行禮道：“陛下息怒，罪魁禍首李鑑、鄭昌、朱貴皆已入獄，朝中的商冶也已經被幽禁在府內。”
老皇帝怒氣未消，沉聲道：“這些人，死不足惜！
韓章，就由你牽頭，轄制刑部和大理寺督辦此案。一定能夠要從嚴從重處置，以儆效尤。必要時，可以處以凌遲之刑！”
老皇帝面色森然，一改往日和藹的模樣，更是提出了要對李鑑等人處以凌遲這樣殘酷的刑罰。
韓章對此倒不驚訝，他太瞭解這位陛下了。
他的仁政是對百姓而言，貪官汙吏的存在，則是在敗壞這種仁政。對這些人，老皇帝可就不會仁慈了，而是要以霹靂手段進行震懾。
韓章恭敬道：“此案證據確鑿，主要案犯皆已成擒，接下來只需依律審判懲處即可。只是還有一事，卻是讓我們幾人意見不同。”
李鑑等人的命運已經敲定，老皇帝怒氣也消散了幾分，聽到韓章之言，他好奇道：“還有何事？”
韓章還未作答，華青鋒就迫不及待地上前行了一禮道：“啟稟陛下，是關於禹州團練使趙宗全一事。”
“哦，趙宗全？”老皇帝回憶起剛才看過的奏章裡提到的趙宗全的名字。
韓章接言提醒道：“這趙宗全是破獲此案的大功臣，但他所行之事，又有逾越之嫌，是功是過，臣等難以決斷。”
老皇帝點了點頭，此事確實不太好處置。
華青鋒義正言辭道：“趙宗全雖然有功，不過是因緣際會，湊巧成事。但他罔顧國法，以下犯上，應當予以懲處，以正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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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愛卿言之有理。”
老皇帝思索片刻，又瞥見堂下始終一言不發的文延樸，便指了指他，問道：“文愛卿，你怎麼看？”
文延樸緩緩抬頭，肅聲道：“華大人之見固然有其道理，但臣卻不敢苟同。”
老皇帝疑惑地哦了一聲，示意文延樸繼續說下去。
文延樸又道：“華大人堅持以國法論處，卻忘了國法自何而來。何謂國法？國法為道德所涵，是最低之道德。
法律設立的意義，就是引導天下人遵循道德。
說到底，法不過是手段，德才是根本。如果一昧追求法律，得出的結果有悖於道德所倡，那就是本末倒置！
我大周朝以仁義立國，仁義就是根基。
趙宗全為民請命，行事莫不是仁義在先，正合我大周國本。若是擅加懲處，豈不是傷了仁人志士之心？當其時也，恐怕世風亦會為之一頹。
望陛下明鑑！”
文延樸這一番慷慨陳詞，與他在龍圖閣和華青鋒爭辯時的言辭大有不同。比之華青鋒的觀點，明顯更加高屋建瓴。
與之相比，華青鋒先前所言，頓時就落了下乘。
華青鋒一臉愕然，心中暗罵：老而不死是為賊！這老幫菜居然還留了一手，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文延樸臉上則是保持著淡然的微笑。先前龍圖閣議事時，他故意和華青鋒兜圈子，就是為了此刻的一擊致勝。
韓章在一旁看得好笑，姜還是老的辣，華青鋒在他和文延樸眼裡，也不過是個末學後進。他要學的，還有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