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汴京城寒冷透骨的冬日,在南國卻完全顯現不出威力,浩瀚無波的大海上,殷若虛彎腰穿過低矮的艙門,從船艙裡走了出來。

清新的海風吹散了身周來自於艙底的混濁空氣,海天之間耀眼炫目的光線,讓習慣了艙中黑暗的殷若虛, 在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不過他很快又將眼皮張開,眺望向遠方的海面。

海面上反射著陽光,海天一色,都是澄藍澄藍的,還泛著寶石一般的透明光澤。

甲板上,十幾個膚色黝黑的水手聚集著,身材魁梧的李大有也在其中,他們正一齊仰著頭, 看著桅杆的頂部。

殷若虛的視線也隨之投了過去, 那是一個瘦小如猴的瞭望手,他爬上了桅杆,正在眺望船頭所對的方向。

過了半刻,那瞭望手低下頭,拖長了音調朝下喊著:“看到啦!是海門港!”

“黃猴,到底看清楚了沒有?”底下的李大有不放心地高喊著。

“看清楚啦!就是海門港!”黃猴說完,真就像猴子一般,三兩下從五六丈高的桅杆頂上翻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了甲板上,末了還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看向眾人。

“少爺,前面就是海門鎮了!”高大威猛的李大有回過頭來,對殷若虛道。

殷若虛長吁了一口氣,幾步衝到船頭,瞪圓了眼睛望著前路, 雖仍然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碧濤, 但心中已然充滿了期許。

一年前, 在汴京,殷若虛受了盛長楨的鼓動,毅然決然地南下,來到了交趾,來到了海門的新港口,投身他最熱愛的航海事業。

海門在過去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港口,殷若虛以前管著殷家船隊時,就曾經來過海門,也和交趾的商人打過交道,知道一些交趾國的風土人情。

不過殷若虛印象裡的海門,與他再次到來後所看見的景象完全不同。

在大周治下,新開的海門港,如同一個大工地一般,到處都是雨後的泥濘,滿眼都是正在興建的建築。

雖然盛長楨打下交趾之後並沒有久留,但就這幾個月時間裡,他已經把海門港的架子基本搭好了,還留下了左剛監督工程進度,並囑託駐軍於此的包景年從旁協助。

工匠是廣西道調來的,勞力則來源於交趾俘虜,蠻部為表忠心,也派一些人來協助,還為工地供應了一部分的糧食。

就這樣,在殷若虛從汴京來到海門時,海門已經初步具有了一個大海港的雛形。

其實在大周沿海,稱得上大海港乃至超大海港都有不少,海門港和它們比起來,只是一個正在成長的幼兒罷了。

殷若虛最看重的,是在海門港能夠避開海禁政策,合理合法地進行海上貿易。

雖然要向當地駐軍繳納一定比例的商稅,但這點錢在殷若虛眼裡根本就不值一提。

殷若虛曾經管理著規模龐大的殷家船隊數年,他太瞭解海貿的暴利了,來回一趟,少說也是數倍的利潤,相比起來,那十分之一的商稅又算得來什麼?

交了商稅之後,就意味著大周朝廷認可他們此行出海的合法性,殷若虛再不必躲躲藏藏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揚帆遠航。

而且,船隊也不用再忍受海上倭人的盤剝,又少了一份花銷。甚至在受到倭寇襲擾之時,出海的商船還可以尋求交趾駐軍的幫助。

要知道,紅河水戰之後,周軍可是繳獲了幾十艘交趾水師的戰船,這些船盛長楨一艘不落全留給了包景年,並讓包景年以此為基礎,擴建出一支水軍來。

盛長楨深知,大海絕不是和平的代名詞,要想無所顧忌地開展海貿,就必須有一支強大的海軍。

駐紮在海門港水師,有大小戰船數十艘,戰兵近千,這還遠遠達不到盛長楨的預期,也就能保障一下海門港周邊海域的治安,短期內算是勉強夠用。

等到海禁徹底放開,盛長楨還會不遺餘力地造戰船,練海軍,將大周海軍打造成所向披靡的海上霸主。

其實盛長楨心裡屬意的海軍統帥,是殷若虛。

殷若虛統領殷家船隊時,足跡遍及南洋北洋,眼界廣闊,他還曾和倭寇交手多次,且往往能戰而勝之,有著豐富的海戰經驗。

在盛長楨眼裡,若是大周的海軍真的建成,這統帥一職非殷若虛莫屬。

只不過殷若虛雖為輔國公之子,現在卻還仍然是一個白身,暫時夠不著那麼高的職位。

盛長楨只能先讓他來海門立功,等到海門出了成績,就可以為殷若虛造勢,給他冠上個“通曉海事”的帽子。

有了盛長楨的推波助瀾,本就有心開海的趙宗全必然會重用殷若虛,至少也會給他一個當面談話的機會。只要贏得了趙宗全的信任,海軍統帥的職位也就不遠了。

當然,這些都屬於長遠的規劃,僅僅存在於盛長楨的腦袋裡,殷若虛並不知情。

畢竟殷若虛此時還只是一個商人,和這麼遠大的目標比起來,顯得太過渺小,盛長楨也不想提前給殷若虛那麼大的壓力,那樣未必是什麼好事。

殷若虛到了交趾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舊部,將當初那些在殷家船隊中忠於他的心腹全部召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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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因為殷若虛要去汴京,那裡沒有海貿可做,他怕這些水手沒有用武之地,跟著去了也不會開心,所以才忍痛留下了他們。

如今到了海門就不一樣了,廣闊的大海正等著他們去征服,殷若虛又急需人手組建自己地船隊,因此也就沒有了顧慮,派於川去到臨安,告知老兄弟們這個訊息。

只是殷若虛還是不免擔心,所謂人走茶涼,當初自己能號令殷家船隊,莫敢不從。

但如今自己已經離開很久了,那些舊日的手下會不會拋棄現有的一切,千里迢迢跑到海門來和自己從頭再來呢?

而且,殷家船隊如今的主人是殷廣,雖然他是自己的殷若虛的親生父親,但父子倆的感情可著實不怎麼樣。

再加上後母白婉婷在旁作妖,萬一殷廣不肯放人,那殷若虛也只能徒呼奈何,退而求其次,就地招募人手了。

那樣的話,肯定會耽誤船隊組建的時間,倉促捏合起來的船隊,其規模和實力恐怕也難合殷若虛的心意。

好在,於川臨安一行後,很快就帶回來了好消息,大批熟練水手和他一起來到了海門港,加入殷若虛新組建的船隊。

於川去殷家船隊挖人,肯定繞不開殷廣,但讓於川沒想到的是,殷廣不僅沒阻攔他,還給他大開方便之門,承諾安頓好願意來海門者的家眷,解除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殷若虛從於川口中知道父親的所作所為後,唏噓不已,只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父親此舉的用意所在。

朝中關於廢除海禁的風聲已經傳出來了,消息靈通的輔國公殷廣自然不會不知道,作為利益攸關者,也必須對此做出反。

之所以幫助殷若虛這個他並不喜歡的兒子,只是看重殷若虛作為開海先鋒的身份,隨手在他身上下一注罷了。

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本就是世家大族的慣常做法,殷廣完全是出於家族利益的考量。

在家族利益面前,即便白婉婷再不滿,也左右不了殷廣的決定。

至於其中摻雜了幾分父子親情……,那就只有殷廣自己能知道了。那麼多年來,殷若虛早就看透了自己的父親,原本就沒有對他抱有什麼幻想。

當然,不論殷廣是出於什麼目的,就結果而言,殷若虛終究是得利的一方,有了殷家的輸血,殷若虛迅速完成了船隊的組建,從海門港啟航,駛向遠方。

到年底的時候,加上現在這一趟,殷若虛已經完成了三趟貿易旅途。

第一趟殷若虛並沒有帶上太多貨物,主要是為了開拓航線,從海門港南下,途經門毒國、龍牙門、羅越國、烏拉國、三蘭國等地。

這一次航線並沒有拉得太長,只兩個月殷若虛就指揮船隊返航了,但所帶來的利潤仍然令人心動不已,交給包景年手下駐軍的商稅就有三萬兩,可見其暴利。

第二趟的時候,殷若虛又往北開拓航線,這是他最熟悉的海域,海圖熟記於心,以往合作過的商業貿易夥伴也完全可以用得上。

但這一條航線上,盤踞著大量的倭寇,他們曾經被殷若虛率領殷家船隊打得抱頭鼠竄,彼此間結下了大仇。

如今殷若虛從頭再來,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實力,這群倭寇自然是躍躍欲試,想要一雪前恥,劫了殷若虛的船隊,順便發一筆橫財。

殷若虛早有所料,他在出海之前,就提出僱傭海門港的水師作為護衛,既有錢賺,又能練兵,包景年自無不允,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包景年在水戰上是個外行,更別說海戰了,他從盛長楨那裡瞭解過殷若虛的戰績,心中也知道殷若虛日後定非池中之物,於是就只派了一個副將從旁協助。

他還囑咐副將聽從殷若虛的號令,實際上,就是把護航水師的指揮權交給了殷若虛。

要是在大周境內,這樣的做法勢必招來無數非議,包景年和殷若虛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但這裡是交趾,是海門,遠離大周本土,是處於軍管之下的特別地帶,包景年等於就是土皇帝,各種事情操作起來就方便了許多。

殷若虛也不是畏首畏尾之人,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保護船隊貿易成功,因此也沒有推辭,只是私下好好謝過了包景年。

為了勾引倭寇來襲,殷若虛將包景年撥給他的水師偽裝成了普通水手,神臂弩、霹靂炮等水戰利器全部藏在了氈布之下,完全是一副普通商船的樣子。

倭寇果然上當,在東海上集結了兩千餘名生倭,搖著數百小舢舨將殷若虛的船隊圍在中間。

殷若虛一聲令下,神臂弩齊發,霹靂炮亂轟,直接就把這群嗷嗷叫的生倭給打懵了,中箭落水者不知凡幾,整片海域猶如下餃子一般。

殷若虛又下令乘勝追擊,徹底殲滅了來襲的生倭,令盤踞在東南沿海的倭寇元氣大傷,暫時失去了再戰的能力和勇氣。

海戰得勝的同時,殷若虛這次往北航向的貿易,又是大獲成功,回來的時候,又和倭國當地的大名交易,換來了十幾船白銀,運抵海門後,再由陸路轉賣本土,賺了個盆滿缽滿。

第三趟,也就是現如今這一趟,經歷了前面兩次成功的航行,殷若虛已經在海門港的商人中樹立了威信,被許多後來的小商人視為偶像。

殷若虛藉著這股東風,出面聯合了海門港的幾十家大商會,大家一起出海,這樣也可以更好地保證航行途中的安全。

此行船上裝滿了從大周本土運來的絲綢、瓷器,還有各種巧奪天工的工藝品。幾百艘大船一齊揚帆,遮天蔽日,蔚為壯觀。

這次出航並沒有止步於南海,而是一直向前開拓,波斯灣、紅海和東非沿海,全都留下了來自海門港船隊的足跡。

船隊將帶出去的貨物全部賣完之後,又滿載著金銀、香料、象牙等貴重貨物返航。

海上天氣變幻莫測,再老道的水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危險隨時都可能發生。

好在眾人做足了準備,群策群力下,總算是有驚無險,如今,海門港已經遙遙在望。

這也就意味著,這一次的航行,圓滿成功了。

在所有人都在興高采烈地慶祝,同時期待下一次賺錢的機會時,殷若虛卻仰頭眺望著北方。

這次海貿結束後,他暫時不會再出海了。

南下之前,殷若虛和盛長楨有過約定,在海門呆滿一年之後,就要和包景年一起重回汴京。

海門港再好,終究只是一隅之地,比起大周的那些巨港,海門港不過是個小弟弟,殷若虛此去,就是要向朝野上下證明,海貿的利益到底有多麼豐厚。

廢除海禁,利國利民。

而且,此去並不全然是為了公事。

殷若虛捏了捏懷中還留有餘香的信箋,眼神漸漸空濛,思緒不斷飄遠,越過崇山峻嶺,一直飄到汴京城中某處幽靜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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