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宗室子趙宗全,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今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血詔的內容很短,叛軍頃刻即至,趙開益當時哪有功夫去寫那些車軲轆話,只在詔書中講明了兗王叛亂和傳位趙宗全這兩件事。

盛長楨迅速地唸完了詔書中的內容,然後便將血詔與虎符一併交給了猶在夢中的趙宗全。

趙宗全顫巍巍地起身,捧著手裡的血詔和虎符,失神良久。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已翻起了驚濤駭浪。

傳位於我?

克承大統?

天可憐見,趙宗全之所以來汴京,不過是為了避禍罷了啊,結果還沒進汴京城,一尊皇位就朝著他頭上砸了上來!

從一個小小的禹州團練使,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皇位繼承了。

這個轉變太駭人了,趙宗全一時之間真是手足無措,接受無能。

不僅趙宗全懵了,顧廷燁和趙策英也同樣傻了眼。

的確,他們攛掇趙宗全進京,是有著趁亂投機的念頭,但誰能想到,多少人打破頭拼搶的皇位,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落到了趙宗全的頭上!

饒是顧廷燁和趙策英早已暗藏奪儲之心,此刻也都和趙宗全一樣傻傻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覷,盡力消化著胸中的震驚。

幾人中,顧廷燁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先湊到趙宗全身邊,仔細看了看血詔的內容,又把還愣在那裡的趙策英拽了過去一起核對。

兩人端詳了半晌,最後得出結論:這確實是陛下親筆!

既然血詔為真,那趙宗全現在,就是大周太子了?

趙策英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緊接著就是一陣狂喜襲來,他猛地拽住趙宗全的袖子:“父親,這是陛下親筆啊!”

趙宗全自然明白兒子的意思,他一雙大手在染血的絹帛上反覆摩挲,喃喃道:“沒錯,雖是手指所寫,可這袍子假不了,字跡更是假不了。”

得到了趙宗全的親口承認,趙策英更加心潮澎湃,朗聲道:“既然如此,那父親便是受過冊封的太子,請受臣等一拜!”

說完,趙策英便提衣跪拜,身後顧廷燁、沈從興等人一齊拜倒:“參見太子!”

趙宗全吃了一驚,猛地從所坐的岩石上跳起,手忙腳亂間,連手裡捧著的血詔都掉在了地上:“不可不可,快起來,不要拜我!”

見眾人仍然跪伏不動,趙宗全拿他們沒辦法,乾脆一甩手,背過身假裝看不見。

顧廷燁和趙策英相視一眼,俱是無奈搖頭,顧廷燁試探著道:“這是好事,殿下不必驚慌。”

“什麼殿下,什麼殿下,休要提這兩個字!我……,我心慌!”趙宗全面露驚懼之色,呵止了還想說話的顧廷燁。

盛長楨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知道這位禹州團練使還想一如既往地苟下去,這種時候,必須給他施加壓力了。

“伯父,別再拖延了,再拖延下去,怕是官家就要沒命了!”

“長楨,這……”

趙宗全可以隨意呼喝趙策英和顧廷燁,但卻不敢對盛長楨惡語相向。

盛長楨雖是趙宗全的“賢侄”,但他此來負有使命,是代表趙開益向趙宗全傳詔的,以趙宗全的性子,又豈敢造次?

他面露難色道:“長楨,你也是學富五車、熟知歷史之人,應當知道,這麼臨危受命,勉強上位,將來難免禍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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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你何出此言啊!當今天子沒有子嗣,既然詔書已下,便是名正言順,何來禍患啊!”

盛長楨還沒說話,趙策英先按捺不住了,他素有雄心壯志,一心想幹一番大事業,如今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又豈能坐視機會溜走。

如果趙宗全做了皇帝,那他趙策英就是太子啊!趙宗全百年之後,這泱泱大周就全要匍匐在他趙策英的腳下!

趙宗全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兒子的美夢:“今日之前,朝堂上袞袞諸公,又有誰認識我趙宗全一個小小團練使?就算我拿著詔書,他們能認我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太子嗎?

再說了,皇位有什麼好的,你難道忘記了你祖父嗎?”

被父親充滿威壓的目光一掃,趙策英立刻啞火,低下頭悶不做聲了,當然,他的心裡並不服氣。

其實趙宗全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冊立太子,向來是在群臣見證之下,由皇帝在朝會上宣佈的,之後還要祭告天地,舉行大典,再明發旨意,昭告四海。

這一整套下來,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名正言順。

如今汴京大亂,趙開益被逼得沒辦法,才不得不傳位趙宗全,傳旨之人還只有一個扮作禁軍、渾身髒兮兮的盛長楨,這在凡事最講儀禮的大周,的確容易惹人非議。

但要是細究起來,就不難發現,趙宗全所言,其實全是藉口!

平時無事時,冊立太子走那麼一套流程當然是合情合理。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

兗王叛亂!汴京落入叛軍之手!趙開益危在旦夕!

如此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再去拘泥於禮儀規矩,豈不可笑?

趙宗全不知道這些嗎?不,他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說到底,趙宗全所擔心的,無非是風險兩字而已。

什麼是風險?

比如,趙開益受不了兗王折磨,最後寫下了傳位兗王的詔書。

試想一下,如果兗王和趙宗全分別拿著詔書昭告天下,一個是奪儲熱門,實力雄厚,一個籍籍無名,二者之中,天下人會信誰?

再如果,趙開益寧死不給兗王詔書,最後被兗王逼死,兗王模仿筆跡寫份矯詔,就算趙宗全拿著真詔書又如何?天下人又會信誰?

退一萬步講,兗王最終失敗,趙開益被趙宗全救了下來,很順利了吧,但要是這個時候,趙開益反悔了,不想立趙宗全為太子了,怎麼辦?

知道血詔存在的,就那麼寥寥數人,就算趙開益反悔了,又有誰能替趙宗全作證?

即使趙宗全找到證人,難道他還能去和皇帝打官司嗎?

風險,這些就是風險。

誠然,以上情況發生的機率並不那麼大,就當前的情況而言,趙宗全還是很有可能順利繼承皇位的,至不濟,也能憑藉大義割據一方,和兗王對峙。

可但凡有一點風險,趙宗全都不願意投身其中。

他怕啊!

想當初,趙宗全的父親趙概,兩次進宮被當做儲君培養,兩次都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

結果呢?

一切如夢幻泡影,都成了一場空。

最後登上皇位的是趙開益,而趙概則只能默默憂懼而死,成了一縷無人問津的孤魂。

正是因為有這樣慘痛的教訓擺在面前,才讓趙宗全空負一身才幹,卻根本不敢顯露半分,凡事都隱忍低調,絕不出頭冒尖!

藏劍於鞘,收斂鋒芒,為的,只是安穩度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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