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提到故知，都是驚喜的神情，迫切想知道對方的狀況，沒想到鄧建功卻如此沉著，不緊不慢。
肖毅沒去打擾他，而是耐心地等待，等待著他未知的也是期待的答案。
鄧建功沉了沉，說道：“我早年辭職南下，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金兆麟，他比我大，是央企的一位機械工程師，跟我一樣，懷揣著下海創業的夢想，跟無數人一樣，來到深圳這個大淘金場，誰知，到了之後，根本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遍地都是錢……我們住過水泥管、打過工、甚至……要過飯，我們要飯的形式不是乞討，而是給飯店幫工，只為了吃頓飽飯……”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說：“這些，我對瑩瑩從來沒講過……”
肖毅理解，被女兒崇拜的父親，希望的是她記住的永遠是父親光鮮的一面，不希望女兒知道他曾經貧困到為一頓飯而折腰的時候。
“那個時候……唉，真有不堪的時候，有一次，我曾經餓得……”鄧建功說得很艱難：“餓得……瞄上了一個女人的錢包……”
他說到這裡，就不往下說了，對於肖毅來說，他不關心鄧建功是否對女人的錢包下手，他只關心他該關心的。
鄧建功說：“既然深圳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賺錢容易，我們就改變了思路，老金去應聘一家機械制造公司，我也開始將目光從倒賣地攤貨轉向了自己老本行，到一家新組建的證券公司去應聘，被錄用……”
“我們倆人總算有了各自相對穩定的工作，他從事的是實體製造產業，我從事的是資本運營，也可以說是虛擬資本，我們兩人的分歧也就從那個時候產生了……”
肖毅給他的蓋碗裡續上水。
鄧建功搖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我們倆人誰都說服不了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證明我是對的，再後來又發生一件事，證明他是對的……再後來，我已經不滿足在股市上掙錢了，想跟著別人玩個大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一旦你瘋狂起來，將全部家底押在某件事上，準倒黴，這是他當時跟我說的，果然，一場突如其來的股市災難，一夜之間就將我打回解放前，我跟無數人一樣，一貧如洗不說，還欠了一屁股的債……不堪回首……”
鄧建功說到這裡，他的手有些顫抖，端起蓋碗，又放下。
肖毅感覺到，那肯定是一場曠世災難，才讓這個久經沙場的人談起色變！
“對不起，是我……讓您勾起……不好的回憶，咱不說了。”
鄧建功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不知是顫抖還是在笑，他繼續端起蓋碗，喝了一口水，平靜了一下說道：“人啊，誰都有不願提起的過去，現在回頭想想，倒也不算什麼，反正都過來了，也許，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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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忍，但肖毅還是問道：“那場股市……震盪……是不是好多人都受到波及？”
肖毅儘量選擇著比較柔性一點的詞彙，盡量減少對他的刺激。
鄧建功放下蓋碗，沉著嗓音說道：“是啊，有人跳樓，有人坐牢，有人一貧如洗……過程就不說了，很慘……”
“金總沒用受到波及嗎？”肖毅謹慎求問。
“所以到最後，最高明的人還是他。因為我讓他參與一場股市行動，被他當場否決，他說他是搞實業的，不玩那些不懂的，另外，他也勸我不要參與，我肯定聽不進去，我那時掙了很多錢，他卻遠不如我，我怎麼可能聽他勸，後來我們鬧掰了，過程就不跟你說了，當然，後來的後來，證明他是對的……”
鄧建功的話，高度概括，沒有細節，他無從獲知更加詳細的情況，就直接問道：“您認識一個叫胡友合的人嗎？”
鄧建功就是一震，他緊皺眉頭，說道：“他是個大人物，我只是聽說過他，不認識，在他面前，我們這樣的人都是小蝦米……”說到這裡，鄧建功兩眼一凜，突然問他：“你認識他？”
肖毅沒有直接承認，說道：“是聽一個老朋友說起過這個人。”
“聽老金說的？”鄧建功追問道。
肖毅說：“不是。”
鄧建功想了想說：“老金應該不認識他，這個人就是當年那場震盪的核心人物，是行業內的翹楚，是我這樣的小人物追捧的人，當然，他後來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過……”
肖毅的心突然跳了一下，他似乎摸到了真相的邊沿，急切地問道：“不過什麼？”
鄧建功說：“有人說，他只是那場災難的操作者，真正的幕後大有人在，也就是說，他罪有應得，他的入獄，保護了幕後大佬。”
肖毅的心又是一跳，脫口說道：“幕後大佬是誰？”
鄧建功搖搖頭說：“都是坊間的謠傳，不好說……”
肖毅理解鄧建功的吞吞吐吐，雖然時至今日，當年那件事如果不是親歷者，可能沒有人記得，甚至沒有人知道，即便是親歷者，也早已塵封在記憶深處了。
鄧建功不想說出幕後大佬的名字，也許他真的不知道，也許是他不說。
肖毅不死心，繼續問道：“當年被法律追究的有幾個人？”
鄧建功嘴角流露出一絲笑紋，說道：“很多，我就是其中一個，不過我沒被判刑，我說了，我就是一個小蝦米，雖然有違規行為，被勒令不得再涉足這個領域，也就是這個時候，金兆麟拉了我一把，但他這個人脾氣很怪，他將我保釋出來後，給了我一筆生活費，就跟我斷交了……”
“為什麼還要斷交？”
“這個……”鄧建功似乎有些為難，但他還是說道：“因為我也是那場災難的推動者，他對我……”
鄧建功又不說了。
肖毅聽出來了，金兆麟給他一筆生活費，算盡了朋友的情分，後來跟他斷交，是不想再搭理他這樣的人，可想而知，當年有多少人被割了韭菜？金總這樣做，完全符合他的江湖作風。
“後來你們又有交集嗎？”肖毅問道。
鄧建功搖搖頭，說道：“我找過他，他沒見我，後來聽說他又回了內地，自己創業了，我們再也沒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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