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眾人離開辦公室。

距離聯合手術倒計時三個小時。

高新區普外科的醫生們臉上難掩驚訝與惱怒。

手術術式最後竟然變成了腹腔鏡下膽囊炎、闌尾炎聯合切除,這簡直就跟鬧著玩似的。

病人同時出現急性膽囊炎和慢性闌尾炎的症狀,在場的所有醫生都進言獻策,討論出了幾個還算中規中矩的治療方案。

可本院的那個年輕小子,竟然直接來了句聯合手術?

說的輕巧。

就像是一個面臨選擇的小鬼頭,眼巴巴看著兩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然後右手五指放在眼前,慢慢收攏,露出一副猙獰的面孔,喊著:“我都要!”

可問題是,這是選擇題,不是多選題啊!

聯合手術,說起來輕巧,裡面的門門道道多著呢,誰來手術,誰負責主刀,到後來解決不了,是否要繼續開腹手術?

高新院區普外科的醫生們已經不想再繼續思考這些問題了,既然柯院士更加信賴本院的醫生,渾然不顧高新院區同事們的想法,那就隨他好了。

我們反正就是雜牌軍,我們擺爛總行了吧。

辦公室內開會的醫生們起身離開,蘇傑和江武也動身前往病房,準備提前看一看等會兒需要聯合手術的病人。

柯院士卻沒有走,低頭繼續看著那份病歷。

當最後一名醫生離開辦公室,輕輕合上房門後,柯院士身後的偏門緩緩開啟,老方從裡面走了出來。

“要不,還是把病人轉到省立醫院去吧,或者送去本院也行,你們科看來似乎沒一個靠得住啊。”

老方由於是市一院的副院長,病人就是由他轉過來的,不太方便出現在東南醫院高新分院的科室討論現場,因此就躲在了隔壁房間,聽完了所有的發言。

“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高新院區剛剛開診,大部分的醫生都是社招來的,水平層次不齊,還是得等幾年之後,培養出自己的人才,才有能力應對這樣複雜的病人吧。”

“我這個見面禮,看來有些送的不合時宜了。”

老方的話似乎並沒有鑽進柯院士的耳朵裡一樣,他依然低頭看著那份病歷,似乎要在裡面看出什麼門道一樣。

老方愣了愣,詫異道:“老柯?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真準備等會兒給病人做聯合手術,不是緩兵之計?”

“緩兵之計?”

柯院士這次有了回應,抬頭,十分荒謬的看了一眼老方:“你覺得我是那種會用緩兵之計的人?”

老方苦笑道:“你確實不是,是我先入為主了,覺得你們科的這群醫生靠不住,所以才覺得手術肯定沒法做,你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但你準備讓誰做?你們科連一個有勇氣說出聯合手術方案的醫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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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腔鏡下膽囊炎、闌尾炎聯合手術,這並不是什麼全新的原創術式,事實上,很多家醫院都有過成功的例子。

就在剛剛的辦公室內,肯定是有醫生聽聞過這種術式的,甚至對其還有些許的瞭解,可結果,並沒有一個人敢提出來。

當然,這也不難理解,這種特殊術式使用的條件太過苛刻,病人需要同時出現膽囊炎、闌尾炎的症狀,而且還必須要在腹腔鏡下同時手術。

很多醫生或許只是瞭解,但也僅僅是瞭解,並沒有動手操作的信心。

“當然是誰提出來,由誰來做。”柯院士合上病歷,揉了揉眼睛,說道。

“那個年輕醫生?我認得他,上次你直播手術,就是他幫了你的忙,找到了那根闌尾,但他也太年輕了吧,腹腔鏡下闌尾炎手術做的確實不錯,可腹腔鏡下膽囊炎手術難度更大,他做的怎麼樣?”老方有些激動的問道。

“應該不錯吧,如果沒有自信,剛剛也不會在那種場合敢提出這個方案。”柯院士有些隨意的說道。

老方不可思議的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頓時更加激動了:“老柯,還有三個小時你就準備把病人推進手術室了,你現在和我說,你竟然都不清楚你內心選定的主刀醫生是否熟練掌握了腹腔鏡下膽囊炎切除術?”

“這是手術,不是胡鬧,你不可以這麼輕率的做決定。”

柯院士突然咳嗽了兩聲。

老方立刻冷靜了下來,語氣委婉道:“當然,這事也沒有那麼嚴重,病人還沒上手術檯,一切就還有迴旋的餘地……嗯,你別有那麼大壓力,放輕鬆。”

柯院士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笑道:“你別緊張,我就是嗓子有點癢。”

老方:“……”

溫熱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柯院士突然頗有些感慨地說道:“你知道嗎,老方,你上次說我經歷過了一次生死,整個人都收放自如了起來,知道什麼對自己最重要,心裡只有單純的想法,整個人也變得通透率性……”

老方愣了愣,有些遲疑的說道:“嗯?我好像是說過類似的話……”

“你說過,就在昨天!”

柯院士肯定道:“但回過頭來我想想,你說的這些評價,我竟然在那個年輕醫生身上也看到了。”

“蘇傑?”老方說出了這個名字。

“嗯。”

柯院士點點頭:“上一次,直播手術出了意外,是他站了出來,有能夠解決當時困境的知識儲備當然是前提,但是……”

“你不在當場,沒看到當時蘇傑站出來糾正我們思路錯誤時的,勇敢以及無畏。”

“那是個什麼場合啊,堂堂的分院院長、院士剛剛手術失敗,一屋子最小的領導都是個主任,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年輕醫生,竟然敢那麼果斷的站出來,快刀斬亂麻的說出自己內心所想。”

“這是件容易事嗎?”

老方搖搖頭:“不容易,換做是年輕時的我,估計會猶豫再三,甚至會懷疑自己想的是否正確,只要有一絲絲不確定,可能就會退縮,不敢站出來說話。”

“我也一樣。”

柯院士苦笑道:“應該說,大部分年輕醫生,都沒有他這樣通透率性。”

“覺得是對的,覺得對病人有利,就站出來,大聲說出來,沒有太多的顧及和膽怯。”

“當然他紮實的理論知識、經驗和技術是最大的依靠,但除此之外的人品秉性,也是不應該被忽視的。”

老方點點頭:“就像今天在場那麼多的分院醫生,裡面明明有清楚聯合手術的人,可卻沒有一個人敢提出來,說到底,他們還是對自己沒自信,不敢承擔說出方案的結果和壓力。”

“但蘇傑卻敢,我相信他既然敢說出來,必然是對自己有信心,確認這種術式是真的能夠幫助病人的。”

柯院士頗有些感慨道:“我年輕時救了不少人,但也辜負了很多病人的期望,其實那時候我未必沒有更好的方案去治療他們,可惜那時候的我,沒想明白,被太多的想法束縛了,忘記了做一個醫生最基本的,就是給病人治好病。”

“等我老了,得了癌症,躺在手術臺上,看著主刀醫生在手術室裡來來回回,走來走去,我當時就在想,我多麼希望他是個好醫生啊,希望他能夠全心全意的治療自己,毫無保留,付出所有。”

“可是,我自己就是一個醫生,所以我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這樣的醫生。”

老方有些慚愧的抿了抿嘴唇,他明白,自己也不是。

柯院士沉默了片刻,然後看著老方,十分認真的說道:“可這個想法,在遇到蘇傑之後,改變了。”

老方有些驚訝的看著柯院士,但隨即又淡淡一笑:“蘇傑畢竟還年輕,年少總是對臨床充滿了美好的嚮往,等他經歷多一點,就懂得要保護自己,知道要對病人留有餘地……這些都是血的經驗和教訓。”

柯院士卻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緩緩坐直身體,脊柱就像一張逐漸繃緊的彎弓,極有威懾力。

他擲地有聲的說道:

“為什麼人們總是要把一個醫生的墮落,說的那麼理所當然。”

“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讓自己覺得醫生的成長就是應該這樣,就是應該漸漸疏遠病人,用堅硬的外殼包裹住自己嗎?”

“我不這麼想。”

“臨床確實處處都有風險,病人也不都是良善。”

“但是,我們已經走過的路,已經走錯的路,我不想再讓一個如此天賦異稟的年輕醫生,再走一遍了。”

老方仍對此抱有懷疑:“可任由他抱著這樣的理念,沒有一點自我保護意識的在臨床工作,最後吞食惡果的,只能是他自己。”

柯院士沉思了幾秒,然後沉聲道:

“那麼。”

“就讓我保護蘇傑,讓蘇傑保護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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