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是父親不愛你,而是……虐待嗎。”

陳星很難吐出這個詞。

惡毒的女人。

惡毒的繼母。

白雪公主的後媽?

“不,不是這樣的,美國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我不在乎這個。讓我難受的是那種被忽視的感覺,沒有人相信你,沒有人在乎我在想什麼,同學也認為我是怪胎,被歧視,沒朋友……”

陳星瞠目結舌。

一個正常生活長大的人,在聽到海德薇說的那些事情,心裡的感觸是很深刻的。

心疼,不敢置信。

陳星理解孩子的世界,他也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他知道有些內向的孩子確實會受到一些人的欺負,但從來沒想過他們為什麼逆來順受,為什麼不敢反抗。

現在想想,多半都和缺少家庭的關愛有關係。

再說海德薇的姐姐,一個13歲的孩子。

在自己妹妹身上體驗到了虐待的快感,接著不停變換方式,不停變本加厲,還在媽媽的教導下瞞過了所有人,甚至海德薇的父親,一個老實的汽車工程師。

估計他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兩個孩子居然是這樣相處的。

人們常常誇大孩子天真的一面,卻沒有意識到,天真的一面是善良,翻過來就是邪惡。

因為,人性本惡。

沒有人希望這樣的悲劇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要阻止悲劇其實很簡單,只要聽到孩子的求救,然後施以援手。可這樣簡單的過程卻又很難徹底實施。

因為對很多人來說,傾聽一個人說話並相信他的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陳星身上有讓人覺得親近的氣質,還有願意傾聽他人說話的習慣,這些特質集中起來,才是海德薇願意對他敞開心扉,並最終相信他的原因。

“唉。”

陳星抱著海德薇,聞著她身上顏料的味道。

畫才是她的朋友。

怪不得20歲就能畫的這麼好。

一個踩著滑板的人從前面的路上飛快的滑過,遠遠的朝著陳星丟來一包紙巾:“嘿,哥們,我想你們需要這個。”

確實需要。

陳星眼疾手快的抓住,對他揮了揮手。

那個外國人也對陳星揮了揮手,但是沒看前面,啪的撞在一個女學生的身上,兩人一起倒在了草坪上……還好是草坪上,不然怕是得受傷。

突如其來的快樂衝澹了一點他心裡的悲傷。

“那就別回去了。”陳星說道。“現在你的畫能賣出去就已經能在巴黎生活了,你可以把非達叔叔和麗姿嬸嬸當成家人,他們很好,也很喜歡你。”

“那你呢?”海德薇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陳星想了想,說道:“我回巴黎的時候會來看你的,等你畢業後,如果我混得還可以,那你就來華夏找我。不過我想,那時候你已經是個大畫家了。”

巴黎師範藝術學院的本科生只讀三年,海德薇還要繼續念兩年書。

來法國的第一年就能簽約畫廊,對於不是巴黎美院這樣的頂級藝校生來說已經很厲害了,陳星學校裡面還有好多學畫的人還沒簽約畫廊呢。

再有兩年的時間,他和海德薇都22歲,應該能在各自的專業領域裡混出頭。

海德薇第一次敞開心扉,揭開傷疤的難受和被人理解的釋懷,讓她哭了好久。

還好海德薇不化妝,不然現在肯定見不得人。

但即便如此眼睛也有些紅腫。

陳星一直在安慰她,然後去附近的餐廳吃了飯。

學校的畫展海德薇肯定沒心情去看了,陳星就把她送回了家休息,自己下午又跑到了巴黎高裝裡面來待著……說不願意聽到觀眾對自己攝影作品的評價,是假的。

誰創作了作品,不想聽到別人評價的?

哪怕是一堆垃圾。

下午出來逛的人更多了,不一定是喜歡攝影的人,有很多人只是來看熱鬧,帶著女朋友來感受一下藝術的薰陶。

對普通人來說,攝影至少還是他們能夠接觸到,學習到的東西,美術展或許你看著覺得很好,但這個真的沒辦法學習,入門的門檻比攝影高太多了。

所以到了下午兩三點,巴黎高裝的攝影展算是人滿為患。

秩序很好。

聯合會的幾個人在展廳中維持著秩序。

學生聯合會算是巴黎高裝的大學學生會,但這種聯合會是自己學生自己建立,只對學生負責的一個組織。學校裡面每個學期末的展會也是他們舉辦。

昨天就很完美,把好多三年級都送出去實習了。

但今天的他們遭受了不少的白眼……早上四五點就被叫起來幹活了,能不埋怨麼?

而且主要內容是收拾昨天別人搞完聚會剩下的垃圾。

陳星一進大廳就朝著自己的作品走過去了,早上人少,他站在一邊太顯眼了,現在人多起來倒是可以混在人群裡面聽一聽普通人對自己的作品是怎麼評價的。

哪怕說自己拍的差,他也認。

誰叫自己圖方便去拍了這麼簡單的造型呢。

不過當陳星靠近的時候聽到的確是爭論。

“一坨狗屎!”

“你懂什麼,這四副作品的構圖和光影可以放到攝影教材裡面你知道嗎?莽夫!”

“就算你把他說得再好,他也只是簡單的樓梯,天窗,以及窗戶,座椅,我就說了一句我不能理解,你就要拉著我和我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不是想打架?”

“他就是一副很好的作品!”

“你是不是想打架!”

“本來這裡參觀的人這麼多,全都被你說走了,不管怎麼說你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算你不能理解也不能亂說誤導其他的人?”

“你看到我的拳頭了嗎?”

學生聯合會的人連忙過來拉開兩個人,並且很禮貌的把兩個人都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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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簡主義是個很好的題材。

但在攝影和繪畫當中,只能用於炫技。

他的創作在二維上是受到很大的侷限的,在攝影當中就是白色的,簡簡單單的一個物品。

在美術中,就是幾個線條勾勒出來的物體。

學繪畫,最開始學習的就是線條,然後學習了幾十年,到了最後還是要練習這個最簡單的線條,但你能說這條線是初學者也能畫出來的嗎?

好多人看不出來差別。

陳星也討厭這樣的炫技,沒想到自己也成了這樣的人。

他追了出去,這兩個人依舊在吵架。

在外面陳星總算是看出了那個維護自己的人是誰,是一年級的學生,自從陳星的作品出現在二樓走廊以後,他就經常跑到陳星的課上來詢問問題。

他瘋狂迷戀陳星的華夏特色作品。

叫什麼名字陳星不記得,只知道他外號叫小庫裡南。

另外一個應該就是路人了。

陳星連忙上去說道:“你們別吵了,那幾張照片是我拍的,當時確實沒有考慮到欣賞難度的問題,這是我的錯。”

那人看到正主出現了,一時之間還有些尷尬,和陳星說道:“我不是說你的作品不好,我只是……”

小庫裡南瞬間打斷:“你對周圍的人說這幅作品就是意義不明的隨意拍攝,你一直在詆譭這幅作品,我都聽見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嗯?

一直和別人評價我的作品?

不會是故意的吧?

陳星本來還想和他解釋解釋,但聽到小庫裡南說的話以後便用一種審視的眼神去看他,然後……

然後那人扭頭轉身就跑。

小庫裡南連忙追上去:“站住!你是誰!”

陳星說道:“算了算了!你別追了!”

他最近在巴黎的攝影圈子比較出風頭,有紅就有黑,有人喜歡,自然就有人不喜歡,這種人如果遇到了能損陳星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估計也是學攝影的人。

同行是冤家。

兩人重新返回了展廳,這時候圍在陳星作品面前的人少多了,有人在聊天的時候,也會先入為主的想起之前那個人對陳星作品的評價。

陳星和其他同學一樣,站在自己的作品旁邊。

有人從這裡路過的時候看到,很疑惑的問:“這些照片為什麼這麼簡單?”

陳星就和他,以及周圍的人解釋:

“我們的人生本來就是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現代社會的物質和慾望太多了,我們也承受了太多慾望帶來的痛苦,所以,我希望拍出這樣的作品,想讓未來的人摒棄一切干擾主體的東西,讓人們在享受現代物質生活的同時,重歸質樸和安靜……”

經過一天的展出,巴黎高裝的暑假攝影展正式結束。

陳星的作品本來不怎麼受到關注的,但當陳星本人開始介紹自己的作品以後,願意來看的觀眾就越來越多了。

這種作品本來就是這樣,只要有人引導,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能解釋。

陳星幫著收拾作品,拆除架子。

聯合會的同學拿了一疊表格回來,對展廳裡面的人說道:“各位同學,你們想知道觀眾們最喜歡你們的哪副作品嗎?”

“不想。”

“肯定是尹迪薩啊,好多人都喜歡他的照片呢。”

“我的工業朋克也很不錯啊,我專門到老工業區拍的呢。”柯雷吉大聲說。

他把表格一張一張的發給攝影班的人,說道:“我們已經把願意打分觀眾們的意見統一了,你們自己看看吧,這不能代表你們的水平,我們也不鼓勵競爭,就是給你們看看反響……”

陳星從名單後面找上去。

但他發現自己的作品排名還不錯,在第9位,有281位願意打分的觀眾覺得陳星的作品拍得不錯。

這讓陳星松了一口氣。

以後還是別拍這樣的風格了,和以前一樣,更加專注於拍攝所有人都能看得懂的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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