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聚以東不遠處,劉備正帶著青州大軍緩緩而動。
原來自得了馬岱送來的訊息,劉備等人便已推斷出韓遂定然有所謀劃,所以早早的便盡起青州軍前來相救。
趙雲護衛在劉備身側,輕聲問道:“主公,既然是前去援救馬超,不如讓我統帥一軍先行?大軍行動實在太過遲緩,去的晚了,只怕未必趕的及。”
正在馬背上若有所思的劉備聞言先是轉頭,望了身後遠處憂心忡忡的馬騰一眼,笑道:“咱們此次確實是為救馬超而來。可涼州之地,可以有一個馬家,卻不可有一個太過強盛的馬家。所以救馬超不假,可卻又無須太過急切。”
趙雲若有所悟。
劉備扯了扯手中韁繩,“韓遂一敗,涼州再無人能與馬家爭鋒。馬家本就是涼州豪強,若是不趁機讓他們先折損上一些,只怕咱們還不曾離開涼州,便又多了一個雄心勃勃不下韓遂的馬家。再說馬超此人性子桀驁,即便是連親父都捨得犧牲,尋常的小恩小惠,他也不會記在心上。”
“脫韁野馬,想要給它帶上韁繩,不用些心思,如何能行?子龍要牢記此話。”
趙雲點了點頭,只是不知為何劉備要與他解釋此事,更不知為何要他牢記。
他與劉備到底關係非常,故而直接問道:“主公何意?”
劉備轉頭打量著趙雲,笑道:“子龍,你我相處之日也不算短了,如今雲長與益德各自鎮守一方。此戰之後,涼州平定在即,你可願暫且駐留此地?只不過涼州苦寒,不比青冀二州,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勉強。只不過你最為合適。”
趙雲一愣,顯然不曾想到劉備是存了這個打算。
他皺了皺眉頭,沒有立刻應下。
這麼多年,他隨著劉備東征西討,若是陷陣衝鋒,他自然不會推辭。
可坐鎮一方,他心中難免有些顧慮。
萬一做的不好,豈不是要牽連自家主公?
劉備笑道:“不急,子龍可以再好好考慮考慮,以你的本事,算不得什麼難事。”
他又轉頭望向身後的馬騰,見其依舊是一臉憂心忡忡,隨即嘆了口氣。
總歸是各人有各人的憂愁。
…………
如劉備所料,如今被困在營寨之中,應對無策,幾次不得不親自上陣搏殺的馬超已經全無了之前的桀驁。
看著身邊僅剩的士卒一個接一個死在他面前,他心中的無力之感越發湧上心頭。
原本一身雪白甲胃,如今早已汙穢不堪。
他低聲喃喃,“我是不是錯了。”
身旁同樣滿身血汙的馬岱見他神情委頓,全然不似平日模樣,開口勸道:“是那韓遂背信棄義,陰險狡詐,不幹兄長的事。”
“不幹我的事,若不是我起了爭雄的心思,又豈會如此?”
馬超緩緩抬頭,不曾望向身旁的馬岱,反倒是朝著寨外望去。
如今韓遂大軍在外,要不了多久,就會攻入寨中。
“待會兒若是沒有援軍,我引軍吸引他們的主力,你帶著剩餘人馬突圍,我為你們斷後。韓遂想殺的是我,想必不會可以派大軍追殺你們。”
隱隱的,馬岱覺得馬超與之前有些不同。
可到底哪裡不同,他卻又說不出。
馬超隨手扯下身後的猩紅披風。
當年他初次上陣之時便是披著這件披風。
手中寨中,兩處猩紅。
他緊了緊手中長槍,打量了周圍尚存的軍士一眼,隨後翻身上馬,手中長槍斜指。
有百餘騎願隨他留下拖延敵軍。
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不論生死,都要取下韓遂的人頭。
“突圍!”
………………
營寨之外,韓遂已然令大軍將此地團團圍困,如今大勢在握,即便是一隻蚊蠅也別想從中逃去。
以重兵護衛左右的韓遂抬起頭來,望向不遠處煙火繚繞的軍寨,笑道:“馬超一死,在涼州之地還有誰能與我爭鋒?劉備即便厲害,可他還能在如今的局勢之下殺到金城去不成?他是聰明人,絕不會做這種湖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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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甩了甩手中馬鞭,“到時等我整合了涼州兵馬,再進兵中原,與他一決雌雄。”
身旁的閻行點頭而已。
若是換了之前,聽到韓遂這些滿是豪情壯志的高談闊論,他必定會心胸激盪。
只是方才他既然已經念頭通達,自然也就對韓遂此言沒了什麼感觸。
如今韓遂的心思都在被圍困在營寨之中的馬超身上,倒也不曾察覺出他心思的變化。
此時營寨之中異變突起,馬超親率百餘騎自營寨中殺出,直撲被重兵護衛的韓遂而去。
韓遂對此早有預料,他反倒是不怕馬超的垂死掙扎,如此還能將事情早些解決。
他神態從容的指揮軍馬將衝出的馬超等人團團圍住。
此時在營寨之中又衝出另外一軍,向反方向突圍而去。
韓遂也不去理睬,只是稍稍策馬上前,望向尚在試圖朝他衝陣而來的馬超。
他笑了笑,朗聲道:“孟起,何不降之?”
馬超接連挑殺數人,這才長出了口氣,笑道:“可敢再靠前些?”
韓遂笑了笑,不再言語,只是指揮著手下軍士儘快圍殺馬超。
正如他之前所講,馬兒不死,其心難安。
廝殺良久,馬超身側的護衛越戰越少,即便他左右遮攔,可韓遂的軍馬實在是多了些。
今日馬超連續幾番廝殺,身上早已力竭,如今又被重兵圍攻,已然快要使不出力氣。
他一槍挑殺一個湊到身前的騎軍,之後竟是連抽出長槍的力氣都使不出,只能任由長槍脫手。
兵困人窮,豪傑末路。
韓遂笑道:“孟起,事到如今,也莫要怪我心狠。換了是你站在我這裡,下手也絕不會輕上半分。”
一身銀甲已然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年輕將軍強撐著坐在馬上,嘴角扯了扯,“成王敗寇,有死而已。”
只是他隨即抬頭望向韓遂,“只是我若是今日不死,他日便與你不死不休!”
韓遂後背一寒,如今馬超滿面汙穢,全無半點平日裡的英俊氣度,再也談不上那個錦字,反倒是面目猙獰如惡鬼。
只是他很快釋然一笑,事到如今,他馬孟起又如何不死?
當此之時,在東面忽的響起一陣馬蹄聲。
………………
一支軍馬忽的從東面殺了出來,為首的,正是方才率人突圍而去的馬岱。
只是在馬岱的涼州軍後,更有一支大軍,打著勾勒著金邊的劉字大旗,即便是在暗夜之中也是極為醒目。
韓遂心中一驚,即便劉備在看到這邊火光後趕來,可也不應當來的這般快才是。
他心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
莫非是中了劉備的算計?
自始至終,那籠中之人一直都不是馬超,而是他韓遂?
此時新來的軍馬已然加入戰局之中。
馬岱見馬超被圍,一馬當先,撞入圍困著馬超的陣中,隨後帶人將馬超團團環護起來。
強撐著坐在馬背上,見事情陡然轉變的馬超忽的大笑起來,“韓文約,莫忘了我方才所言,我今日不死,定與你不死不休。”
韓遂面色鐵青,只是冷冷的打量了馬超一眼。
馬超固然是大患,可馬超的禍患是在日後。
他真正的心腹大患是在眼前。
對面的軍陣之中,劉備在趙雲等人的護衛下越眾而出。
黑馬上的中年男子開口笑道:“文約,今日之策真是讓人歎為觀止,用得一手好手段。可惜了,棋差一招而已。”
韓遂驚怒不已,只是還是冷著面目,沉聲道:“莫要以為你便贏定了!今日一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其實他心知肚明,涼州軍馬與青州軍馬廝殺本就不佔優勢,手下軍馬又經歷了方才一場廝殺,如今對上氣勢正盛的青州軍,多半是要敗下陣來。
劉備只是笑了笑,隨後開口道:“取下韓遂首級者,賞千金,封侯爵。”
此言一處,青州軍本就極高的士氣又高漲不少。
劉備也不再多言,直接令大軍壓上,直取韓遂。
韓遂親自指揮排程,只是雙方交起手來,涼州軍馬很快便被青州軍馬一一擊潰。
即便是韓遂本陣,幾次都險些被青州軍馬撞入其中。
韓遂心中驚訝,不想到底還是低估了青州軍的戰力。
戰心一退,畏懼便生。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閻行,低聲道:“不想青州軍的戰力如此之強,之前果然還是小看他們了。如今看來此戰絕難取勝,只能暫且退去了。”
身邊剩餘幾員大將都是面露喜色,如今即便是瞎子也看的出,青州軍勇勐難擋,再打下去,幾乎十死無生。
閻行卻是皺了皺眉頭,他跟隨韓遂多年,對韓遂的瞭解更在其他人之上,韓遂絕不是個會捨生取義的人物。
果然,韓遂繼續道:“只是此地尚須有人斷後,拖延住青州軍一二,不知諸將,誰人願當此任?”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愣,十死無生之局,自然誰也不想白白丟了性命。
韓遂卻是笑道:“諸將放心,若是你等不能回返,你等家卷我自養之。”
眾人心中雖然憤恨,可卻又奈何韓遂不得。
見無人開口,韓遂望向閻行。
閻行笑道:“既然如此,還請主公先行,我留在此處斷後就是。”
韓遂點了點頭,上前抬手拍了拍閻行的肩膀。
他再不遲疑,帶著些他的心腹軍馬迅速撤去。
閻行鎮定自若,指揮剩下的軍卒阻攔青州軍,儘量為韓遂拖延一二。
剩下的涼州士卒自然不知韓遂早已逃去,依舊在搏命赴死。
青州軍中的劉備有些驚訝,按理說以韓遂的性子,如今應當逃走了才是。
為何涼州軍中依舊不亂,難道是韓遂突然轉了性子?
劉備笑著搖了搖頭,韓遂這種人,才是這世上最不願死之人。
此時青州軍在趙雲的帶領之下已然攻破了涼州軍的外陣。
趙雲帶人進入陣中,直奔陣中的指揮之人而去。
閻行見外陣已然被破,隨手從一旁的士卒手中接過一杆長槍,顧謂身邊諸將,笑道:“事已至此,諸君願降者可降,不願降者,可隨我赴死。”
言語之後,他打馬前行。身後隨行之人,十餘騎而已。
他望向那個正率軍而來的馬上漢子,白馬銀槍,倒是一副好樣貌。
若是生在涼州,想來多半也能得個錦字。
此生最後一役,即便不能與馬超一戰,能與此人一戰,也算不得遺憾了。
趙雲勒馬停步,同樣是望向對面那個中年漢子。
面帶死意,卻是一身氣勢正盛。
趙雲素來最是敬重豪傑,如此人物,值得他陣前通報姓名。
趙雲朗聲開口,“吾乃常山趙子龍,敵將可通姓名!”
閻行隨手揮了揮手中長槍,緩緩鬆開後又緊緊攥住,“涼州,閻行。”
兩人皆是不再言語,戰場之上,對敵手的尊重,唯有手中刀槍!
兩人策馬前行,兩馬相交,連戰數合。
閻行已然看破生死,故而出手全無半點顧及,一身武藝施展起來更是遠超往日,手中長槍圓轉如意,可謂是此生巔峰。
槍勢凌厲,超過當年年輕之時,當年他若是能至此巔峰,決然能斬殺馬超。
只是即便是此生巔峰,可他今日碰到的卻是趙雲。
在槍術一途上,如今即便是童淵也未必是趙雲對手。
兩人再戰數合,閻行身中數槍,其中幾槍更是傷在要害處。
趙雲勒馬停步。
如此傷勢,唯死而已。
閻行卻是扯著嘴角笑了笑,抬起一手,自嘴角處輕輕抹過,擦去嘴角的血跡。
他原本想此戰之後便請辭離去,再也不參與戰陣之事,只是不想竟是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事,擺在眼前之時不珍惜,可有朝一日,想要再求之時,卻是又百般求不得。
總是如此。
閻行自馬上跌落,再無生息。
韓遂敗逃,閻行戰死,其他人或降或死。
大勢已定。
劉備策馬來到趙雲身側,打量了那個被趙雲刺殺的漢子一眼。
他嘆息一聲,“是個豪傑,厚葬便是。”
亂世多有豪傑,亂世多亡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