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裡,諸侯齊聚一堂。

隱隱之間,按血緣親疏,利益輕重,分左右而列。

袁本初高坐上首,低頭下望,天下豪傑皆居其下。

這是眾諸侯入雒陽之後第一次相聚一堂。

所選之處,是在當年的袁家舊宅。

自袁槐袁基去世,此地已荒廢多時。

只是到底是世家傳承,稍稍打掃清整一二,依舊是遠超雒陽眾多宅院。

如今雒陽雖落入聯軍手中,可袁紹早早的就派人封鎖了宮門。

擅入宮中者,縱然是地方諸侯,也格殺勿論。

即便是他袁本初也不例外。

如今他們到底還頂著一個漢家大臣的名頭,哪怕名存實亡,可在明面上,終究不敢做的太過分,還是要為天家保留些顏面。

漢朝養士四百餘年,到底還有些忠臣,更何況除了這些忠臣,還有那些不怕死,只為求個名聲的“直臣”。

這些人身負大名,一旦使起性子來,連四世三公,名滿天下的袁本初也要頭痛幾分。

袁紹抬了抬手,示意堂下諸侯暫且安靜。

“諸君,我等糾合大軍,自東而來,為的就是除奸佞,復漢室。如今董賊奔逃,帝都入手,咱們也算是有了些建樹。只是接下來如何,還是要商討一二。”

屋中人聲一靜,鴉雀無聲。

袁紹也不催促。

他明白,總會有人耐不住性子,跳出來先開口。

想要求名嘛。

果然,片刻之後,孔融出列。

孔融朝眾人拱了拱手,開口道:“融以為我等此來本就是為解救天子而來,如今雖驅趕董賊西去,可不過只是小勝而已,天子尚在董賊手中,算不得大勝。融以為,大軍應當繼續西進,不能殺董賊,救天子,誓不停歇。”

孔融不愧是千年世家出身,言辭康慨,壯懷激烈,使人聞之幾欲流淚。

站在右手側的劉備打量了一眼孔融,心中嘆息一聲。

真心實意也好,沽名釣譽也好,孔文舉到底是不怕死啊。

真是可惜了千年世家,日後世修降表,後世之人,反倒是讓前人蒙羞。

袁紹聞言一笑,沒有言語,只是低頭打量著其他人。

今日之會,他的目地,本就是為看看眾人的心思。

曹操也是出列,朗聲道:“文舉所言有理,如今天子在西,我等豈能東返!以操觀之,當速速進軍,擊董卓於半途,不可使其西入長安,不然到時其與涼州韓遂等勾結,只怕更難對付,操願為先鋒。”

孔融瞥了一眼曹操,目中露出些鄙視之色,身子稍稍偏移幾分。

他累代世家,如何能與宦官之後同列。

兩人一從大義,一從軍事,倒是都說的有些道理。

其後各諸侯也是各自開口。

只是袁紹依舊不曾言語,他將目光看向劉備,笑問道:“玄德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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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融是忠臣代表,曹操勉強也可算是他這一系,如今便只差劉備一系的態度。

不過劉備會如何言語,其實袁紹都猜的到,畢竟他還頂著一個漢室宗親的名頭。

劉備聞言也是出列,果然如袁紹所料,他開口笑道:“我等身為漢臣,自然是速速出兵,解救陛下於危難。”

他頓了頓,繼續道:“還有一事,董卓,應當是到不了長安了。”

…………

大堂之外,隨著劉備前來的關羽正站在堂外等候。

院中多植翠竹,風過林間,有風吹勁節肅然之聲。

關羽閉目聆聽,捻鬚而笑。

“那紅臉漢子!你便是斬殺了華雄的關羽?”

正在關羽沉浸其中之時,有人忽的開口。

他轉過頭,抬眼望去,身側是兩個高大漢子,一人頭髮披散,另外一人則是將頭髮紮起。

兩人皆是膀大腰圓,身量不在他之下。

他眯了眯眼,“正是關某。”

披散著頭髮的漢子嗤笑一聲,“還以為斬殺華雄的是什麼神人,原來不過如此。兄長,當初咱們兄弟還為不能斬殺華雄耿耿於懷。如今看來,想必那個華雄也不是什麼有本事的,未必值得你我出手。”

另外一個漢子點了點頭,“賢弟說的有理。”

關羽雙眼微眯,打量了對面二人一眼,“兩位如此英豪,當初虎牢關下,對戰張繡之時,怎麼不曾聽聞你們出手?莫非是無膽匪類?”

披散著頭髮的漢子怒道:“我等乃是袁盟主手下大將,我乃河北文丑,此乃我兄長顏良。這次若不是我等去往冀州押送糧草,哪裡來的你這般小人物耀武揚威的機會!”

文丑嗓門不小,叫嚷聲傳揚開來。

關羽自然不是忍辱負重的性子,已然伸手按住腰間佩刀的刀柄。

“二哥,俺來助你。”張飛疾步而來。

而在顏良文丑身後,也有兩將疾步而來。

“二哥,要不要動手!”

張飛大吼一聲,實則悄悄抬手壓住了關羽按刀的手。

此時那兩人也來到顏良文丑身邊,其中一人連拉帶拽,將兩人朝著遠處拖去。

剩下一人則是和關張二人連聲道歉。

關羽素來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只是冷哼了一聲,將按刀的手緩緩放下。

張飛仔細打量了此人一眼,“聽聞河北有四庭柱,俱為當世良將,不知你是其中何人?”

能夠如此輕易的將顏文二人拉走,這兩人自然也不會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

那人聞言一笑,“四庭柱之名愧不敢當,在下,河北張郃。”

張郃又與兩人攀談片刻之後便告辭離去。

“三弟,方才要不是你出手阻攔,我倒真想會會那顏文二人。”

關羽看著方才顏文二人離去的方向。

恩仇分明,自然是恩也記的長久,仇也記的長久。

張飛自然熟悉自家二哥的性子,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如今正是聯盟應當同心協力之時,一旦此時出手,不論咱們有理沒理,都會受下一個破壞聯盟的罪名。如今袁紹佔據著大義,還不可與之爭鋒。”

他又笑道:“不過二哥放心,早晚是有機會的。”

關羽點了點頭。

張飛卻是看向那個剛剛離去的張郃,他抬手抹了抹嘴角。

“這個張郃,應當也是個好對手。”

…………

當日議事已定,雒陽城中的諸侯便開始整肅軍馬,準備西去討伐董卓。

終究不是紙上談兵,兵馬排程,錢糧安置,樁樁件件,都不是件容易事。

其中最緊要的還是軍中士氣。

如今停駐在雒陽的諸侯軍馬都是來自關東各地,背井離鄉,征戰沙場。即便到如今並不曾經歷過幾次慘烈大戰,可出門日久,難免會有思念家鄉,思念親人的心思。

青州軍軍營裡,劉備正帶著關張二人巡營。

他在青州主政之時,也時常會去鄉間巡查,從來不分高低貴賤,皆是一視同仁。若是偶遇鄉間農戶,他也可與他們同坐而食。

也是如此,才有了治理青州算不得長久,卻能得青州之民歸心,才有了刺客臨門而不願出手。

他對待政事是如此,對待軍中之事也是如此。

所以軍士可為之死。

“這倒是有趣的很,河北四庭柱,也都算是難得的人物了。袁本初將他們倚重為心腹,想來還是有些本事的。你們日後若是戰場相遇,切不可大意。”

帶著二人隨意找了一處落座,聽過了張飛說起之前衝突的劉備只是一笑。

河北四庭柱,名頭倒是不小,更是被袁紹當做心腹重將。

可在知曉日後事的劉備看來,一共四人,不過是兩個只知勇武的莽夫,兩個一旦處於下風就會臨陣投敵的降將。

要對付起來,其實半點不難。

更何況關張二將,本就是他們的剋星。

劉備不再去想此事,反倒是提起另外一事,“益德,自青州運來的錢糧可曾到了?過幾天就是發餉之日,此事不可耽誤。”

“今日早間便到了,數目比兄長信上要的只多不少。”

劉備點了點頭,“憲和做事素來穩妥。”

張飛欲言又止。

劉備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你我兄弟之間,有何不能直言?”

張飛這才開口,“兄長給軍中士卒發的錢糧是不是多了些?”

他雖然一直知道青州軍中士卒的錢糧極為豐厚,可他到底是富戶出身,自小不缺錢財,故而對到底有多豐厚其實從未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見到其他諸侯發的錢糧。

劉備看了他一眼,他曾屢次和張飛提及要善待士卒,張飛倒是也把這些話記在了心裡,如今對待士卒也算不得差了。

他有此問,還是因為青州軍發給士卒的錢糧,確實要比其他諸侯發的多上許多。

這也是劉備在青州多有變革,加上酒水漁鹽等獲利頗豐,這才可支撐的起如此巨大的錢糧供應。

劉備只是笑道:“益德以為這些軍卒為何而戰?”

張飛一愣,不知劉備為何有此問。

劉備繼續笑道:“這些軍中士卒大多是貧寒起身,當兵只為吃糧而已。你和他談什麼家國大義,黎民安樂,少年之人許會一腔熱血,康慨從軍。可待上個一兩年,再多的熱血也磨平了。”

“同樣是橫刀持戈,搏命殺場。你與雲長這些人,可以求個萬世功名,求個萬人敵。可那些在最前廝殺的人,心中所求的,還是每月能給家中帶去多少銀錢,還是在心中求著下個月依舊還能活下去。”

關張二人沉默不言。

劉備繼續道:“所以如今在你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讓他們能活得好一些,總歸是好的。我希望能讓他們覺的自家的性命其實很值錢。”

“想要有所改變,不是所謂的大刀闊斧,東拆西建便會成效斐然。還須從小事著手,潛移默化。”

“再說,這個世道,誰又該為誰當牛做馬呢?”

張飛嘆了口氣,“兄長說的是。”

關羽也是嘆了口氣,“兄長這番作為自然不曾有錯處,如今只限青州一地,倒也支應的起,可日後又該又該如何?”

劉備笑了一聲,站起身來,灑然一笑。

“日後的事,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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