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駐馬於一處高坡之上,低頭遙遙下望。

他自然認得那個手持畫戟,衣甲上滿是血跡的高大漢子。

當初他曾遙領並州牧,雖然在幷州呆的時日算不得長,可多少也見過些幷州的豪傑人物。

只是聞名不如見面,他雖然早就聽聞呂布豪勇之名,可今日在戰陣之上互為敵手,這才真正見識了此人的悍勇。

一人一戟,竟是壓的郭李這兩員涼州勇將抬不起頭來。

董卓眯了眯眼,環顧左右,笑道:“看來這呂布還真是有些本事。可惜雖有武藝,卻只是匹夫之勇。即便他帶來的這些幷州軍馬再是精銳,難道還想以一敵百不成?未免看輕了我涼州豪傑。”

他言語之後,左右原本震驚於呂布武勇的諸將聞言皆笑。

諸將都是醒悟過來,即便他們捉對廝殺鬥不過此人,可此人難道還能敵過他們的大軍不成?

董卓復又朗聲一笑,手指呂布,“還是方才的言語,誰人取下此人頭顱,可列此戰大功!”

身側諸將聞言大喜,各率手下部曲直下高坡,朝呂布圍攏而去。

只有樊稠在董卓身側靜立不動。

董卓笑道:“怎麼,阿稠看不上這功勞不成?”

面色恭謹的中年漢子搖了搖頭,“來時軍師再三叮囑,要稠到了戰陣之上,切不可遠離主公左右,免得出差錯。”

“文優就是太謹慎了些。”董卓笑了一聲,抬手輕輕在樊稠的胸口上擂了一拳。

“莫非你忘了,當初我也是能縱馬馳騁,左右開弓的涼州豪傑。也曾率幾十騎軍就敢直衝敵陣,怕個什麼!若是再年輕上幾歲,我當親自馳馬取下那呂布的頭顱,如何能讓你等得了功勞。”

樊稠稍稍遲疑,董卓卻是在他的馬上重重一拍。坐下馬直奔而出,樊稠手下的部曲立刻追隨而去。

董卓大笑出聲。

此時他身側的諸將皆去圍攏呂布,如今身邊護衛只剩下千人之數。

他抬眼望去,諸將已與呂布交手。

只見呂布哪怕為諸將團團圍困,依舊是出手不停,甚至進攻要比防守更多些。

若是在不明就裡的人看來,不像是他為涼州諸將所圍困,反倒是像他一人圍困了涼州諸將。

董卓看的心驚,只是倒也不如何擔心,畢竟就像他方才所言,這個呂布再是英勇,深陷敵陣之中,早晚是要落敗身死的。

早晚而已。

他心中嘆息一聲,若是當年,碰到如此人物,他無論如何是要親自下場與之一戰的。

可惜如今不單是他的身子遠遠不如當年了,即便是他心中竟也升起了幾分怯戰的心思。

而正面戰陣上的呂布正不斷撥馬盤桓與涼州諸將大戰,往往迫退一人便要再與另外一人交手,更多的時候反倒是被諸將圍攏,在重圍之中連鬥數人。

此時幷州軍馬雖少,可見呂布如此神勇,竟是一時之間與數倍於己的涼州軍馬鬥了個擊鼓相當。

策馬站在高坡上的董卓皺了皺眉頭,他忽然想到一事。

能夠斬殺丁原,收服幷州諸軍的人物,如何會是個只知道憑恃勇力的莽夫?

既然如此,那此人定然不會天真到憑這次已然被發現的突襲便能取下他性命。

為何還不退去?

他忽的轉頭,看向身後的旗官,想要自圍攏呂布的軍馬之中召回些人來。

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忽的自坡下殺出一支人馬,人數算不得多,不過兩三百騎而已。

這支早已藏匿於高坡之下的軍馬並不去救援呂布,反倒是直衝高坡之上,顯然他們的目標正是如今站在高坡之上觀戰的董卓。

董卓也是沙場宿將,見狀反倒是松了口氣,原來幷州軍的謀劃不過如此。

如今在他身側護衛的涼州軍馬雖然算不得多,可到底也有千人之數,數倍於對方的衝陣之人。

更何況如今他們在高坡之上,居高臨下,天然便佔據了不少優勢。

只是高坡下衝陣的幷州軍卻似是不知自家所處的劣勢,為首之將手持長矛,親自率軍在前搏殺。

董卓調派人手,留下百餘親衛護衛,剩下之人都被他安排前去迎敵。

只是片刻之後,原本還信心滿滿,覺的剩下的人手足以應付這些幷州軍馬的董卓卻是不得不命身後的旗官打出求援的旗幟。

蓋因坡下衝陣的幷州軍馬竟在為首的那員將領的率領之下,自山坡下起,接連幾次擊破他佈置的迎擊的人馬,直奔山上而來。

此時無需旗語,在陣前正與呂布廝殺的涼州諸將自然也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立刻便要抽身回援,只是呂布自然不會如此輕易讓他們退走,不然此戰的諸般謀劃只怕都成了空談。

他復又強打起精神,大喝一聲,縱馬與涼州諸將纏鬥起來。

另一面的戰場上,張遼已然率著那支他親自編練的軍馬再破涼州軍,直奔高坡上的董卓而去。

張遼曾在高柳與高順相處過不少時日,這支軍馬便是他效彷高順的陷陣營而建。如今雖然只有七八分相似,可張遼有信心,用不得幾場廝殺,他手下的這支人馬定然不會在陷陣營之下。

此時董卓身側一員將領走上前來,此人姓陳名鄂,是董卓的親衛首領,其職責便是護衛董卓的周全。

陳鄂急聲道:“主公,坡下的幷州軍馬勇不可擋,我等戰死事小,可若是主公出了事情,我等萬死難推其咎,還請主公暫且避讓。”

董卓打量了這個愛將一眼,怒道:“若是我此時逃去,一軍士氣將潰。以如此優勢之兵力,若是潰敗而去,我涼州軍馬,日後還如何能在天下間立足?”

陳鄂沉默不言,他如何不知此中利弊,只是若是不讓董卓退去,萬一真的死在此地,他便是萬死難辭其咎。

漢子沉默片刻,長吐了口氣,沉聲道:“既然主公無懼,我等自然也無懼,敵將若要對主公不利,需先自末將的屍體上踩過去。”

董卓爽朗大笑,“說的不錯,我幷州豪傑,豈可臨陣而退,取我的弓來。”

自有身後小校取來董卓的弓箭。

董卓抬手撫摸著手上的長弓,嘆息一聲。

如今他統帥一方,手下精兵良將無數,早已疏遠了戰陣之事,他已記不得多久不曾手握弓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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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張遼已然率軍殺上高坡,雙方相距不過七八十步,於暗夜之中的火把照耀之下,董卓竟是能看清那員衝陣將領的面目。

還是個年輕人啊。

董卓似是恍忽之間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當年他董仲潁也曾是如這年輕人一般陷陣斬將。

只是他雖在恍忽之間,可手上已是彎弓搭箭,而不遠處的張遼同樣如此。

兩人手上的箭失近乎在同時離弦而出,只是董卓的箭失射偏了少許,自張遼耳邊擦過,而張遼的箭失則是不偏不倚的射中了董卓小臂。

劇痛之下,董卓手中長弓落地。

張遼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良機,此時他已衝至董卓三四十步之外,手中弓箭上弦,以他的箭術,他有九成把握,可以這一箭取下董卓性命。

只是弓箭上弦,在他將長弓拉至圓滿之際,弓上的弓弦竟是驟然之間繃斷開來。

張遼心中一驚,卻是不曾遲疑,立刻棄弓持槍,朝著董卓衝殺而去。

眼見他自山坡下帶人衝殺至此,護衛在董卓身側的涼州軍早已喪膽,如何還敢阻攔,一時之間亂一團,張遼策馬直衝,相距董卓只剩十餘步而已。

危急之時,自董卓身後忽有一軍殺至,為首之人虎背熊腰,手持大斧,正是原本應當駐守在黃河南岸的華雄。

原來他在岸邊駐紮的營地裡聽聞身後的廝殺聲,擔心董卓有失,立刻點了些軍中的騎兵前來馳援,這才恰好趕到此處。

他也不言語,策馬上前與張遼戰做一團。

此時張遼眼見董卓援軍已至,想要趁機斬殺董卓已然不能,加上另一處戰場上呂布雖勇,可此時也已拖延不住,涼州諸將正朝著山上回援而來。

張遼一槍迫華雄,呼喝一聲,拿過手下軍士送上的新弓,將一支響箭射上高空,隨後帶著身後的幷州騎軍朝原本早已準備好的路線撤去。

華雄擔憂董卓的傷勢,也不敢策馬追擊,只得任由他們離去。

而另一處戰場上的呂布見到響箭升空,也是立刻約束軍馬,徐徐朝著來時的小道上退去,他策馬留下,親自斷後。

此時涼州軍士已然見識過他的勇武,如今見他孤身一人斷後,既是畏懼他的勇武,也是怕他另有埋伏,一時之間不敢貿然進攻。

素來以悍勇聞名的涼州軍竟是看著這些幷州兵馬緩緩退去。

如來時一般,呂布朗聲笑道:“董仲潁,無須相送。”

隨後他策馬緩緩退去。

高坡之上,已然包紮好傷口的董卓在身側將士的攙扶之下重新坐回馬背。

方才張遼那一箭看似兇險,其實不過是擦破了手臂而已,算不得什麼嚴重傷勢。

只是即便粗疏如華雄,也是察覺到身側的主公如今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只是他又說不出有哪裡不同。

董卓沉默片刻,整個人似是忽然之間就老了下來,他轉頭望向身側跟隨他多年的華雄,輕聲笑道:“公明,我如今確是老了,到底不是當年了。”

夜風吹拂,華雄不知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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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數日,北岸的幷州軍與南岸的涼州軍隔著黃河對峙,一時間竟是陷入了詭異的平衡之中。

董卓的總兵力雖然在呂布的幷州軍之上,可如今在雒陽以南的陽城還有關羽統率的青州軍虎視眈眈。

雙方之間雖然還隔著軒轅關這座天下險關,可董卓依舊不得不給李儒留下半數兵力來鎮守雒陽。他與劉備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此人最是慣於弄險。

而這也是呂布明知董卓兵力遠在他之上,卻依舊敢與董卓宣戰的緣由之一。

這一日,有兩封書信自北岸送到南岸的營中。

“諸將,你等可知這呂奉先送信來是何意?還有這另外一封,你們猜是何人所送?”

董卓看完書信,不先和眾人言說信上的內容,反倒是將目光自帳中眾將臉上掃過,笑著開口詢問。

帳中諸將一時之間面面相覷,半響之間竟是無人開口。

董卓苦笑一聲,如今帳中諸將隨他征戰多年,可惜皆是勇略足備,智略不足。

如今仔細想想,他手下的智謀之士,也只有李儒一人而已。

董卓笑道:“這呂奉先書信上只說了一事。他說如今南北相持終究不是長法,願意退讓一步,率軍退回幷州,你等以為如何?”

“末將以為不如放幷州軍北去。當日幷州軍過岸奇襲,戰力之強有目共睹,不在我涼州軍馬之下。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只怕最後要弄個兩敗俱傷,反倒是便宜了一直在旁虎視眈眈的青州軍。”

涼州三將站在一處,樊稠在下首左右打量了一眼,見郭李二人正都打量著自己,只得苦笑一聲,上前做了這個出頭鳥。

董卓聞言看去,其餘兩人也是連連稱是。

“你等莫非是怕了那呂布不成!”

前來救援之後便不曾離去的華雄叫嚷著上前一步,指點著對面的涼州諸將,“你等都是我涼州勇將,只不過才與此人戰了一場,如何便如此怯戰?”

他轉過身來,望向董卓,沉聲道:“主公,末將願請一軍北去,定然斬下那呂布頭顱,不勝不還!”

華雄素來桀驁,看不起樊稠等人。

當日一戰他來的晚了些,不曾與呂布交手,張遼當時又已準備退去,故而不曾用上全力,所以在華雄看來,當日呂布等人之所以能全身而退,還是諸將沒本事的緣故。

對面的涼州諸將自然也對他怒目而視,其中一人更是目中露出怨毒之色。

此人是涼州名門之後,姓胡名軫。

董卓笑了笑,揮手讓華雄退下,“公明之勇我自然清楚,倒也不妨和你們明言,這第二封書信,寫信之人正是咱們提防的青州牧劉備。”

“他上書為呂布請為並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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