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陣前,燕牛不知危險將近,還在大聲咒罵。

當初在鄉里之時他便是出了名的遊俠,只不過不是什麼懲惡揚善的大俠,而是欺壓鄉里的無賴子。不過彼時還要受制於官府,由不得他任心使性。

故而當日黃巾之事一起,他便立刻帶頭在縣中扯起了反旗,其後更是帶著隨他起義的黃巾大肆殺戮縣中平日裡輕視他的相鄰。

殺心一起,再也收斂不住。加上他本是武勇出眾,倒是也藉此被他闖出了些名頭。

世道大亂,總是他這種人好出頭些。

如此人物,如今即便是見關羽身量在他之上,可依舊是半點也不畏懼。

此時關羽已然來到他身前,手中偃月刀兜頭噼砍而下,勢大招沉。

燕牛到底是久經戰陣,在戰場上練出了些本事,此時一個轉身,俯身彎腰,緊貼在馬背上,硬生生的讓過了關羽一刀。接著眼見關羽手中刀勢已盡,他單手掄起手中大斧,自右向左,一斧朝著關羽砍去。

“來的好。”關羽大喝一聲,手中偃月刀竟是硬生生的調轉了方向,右手換左手,硬撞上燕牛的大斧。

兵刃相交,素來以勇力聞名黃巾的燕牛竟是被迫得連人帶馬後退了數十步。

一來關羽勇力本就在他之上,二來其坐下馬本就是難得的好馬,兩者燕牛都比不得,自然要落於下風。

當此之時,漢軍也好,黃巾軍也好,都驚訝於這紅面漢子的勇武,竟然能在比拼勇力之時讓燕牛落於下風。

“不想你倒是有些本事。”燕牛強撐著大呼一聲,方才一試手他便試出此人勇武在他之上,只是以他的性子自然不肯就此退去。

此時心中正思量著如何拖延一二,最少也要弄下個不勝不敗的局面,如此才不至於落了他在黃巾軍中的威名。

不想對面的關羽卻是挑了挑眼角,原本只是微微張開的雙目又睜的大了些,他掂了掂手中長刀,再次策馬朝著燕牛衝來。

眼見關羽揮刀砍來,燕牛原本想故技重施,不想兵刃相交,這一刀砍來的分量竟比之前又大上了不少。他緊咬牙根,這才勉強撐住,卻已經沒了還手之力。

連線撐住兩刀之後他雙臂止不住的發麻。

不想不等他喘上一口氣,關羽第三刀又至,其力道更在第二刀之上。

燕牛情知再也撐不住第三刀,強自撐住第二刀之後便要策馬離去,只是他坐下馬不如關羽,反倒是被關羽縱馬追上,自後一刀取下了性命。

關羽只是坐在馬背上瞥了此人的屍首一眼,隨後策馬而返。

兩軍之間一時沉寂下來,帶著一種詭異的靜謐。

片刻之後,張角帶著周倉再次策馬上前,打量了一眼身前不遠處的燕牛的屍首,面上倒是不曾有多少悲傷之色,只是命人將燕牛的屍首帶了回去。

盧植知道張角定然是要上前搭話,他帶著劉備再次上前。

“張角,你也是讀過些聖賢書的讀書人,為何要行此悖逆之事?”盧植於馬上厲聲喝道。

他是天下公認的大儒,對君臣之節歷來最為看重。如張角這般無父無君,罔顧綱常,行悖逆之事之人自然為他所厭惡。

面對盧植的呵罵張角卻是神色不變,他只是在馬上欠了欠身子,笑問道:“盧公聞名天下,文武兼資,可若不是我黃巾事起,只怕盧公還在你的緱氏山上教書,如何能得統帥數萬大軍這般威風?”

“往日裡如盧公這般人物都不能得用,朝堂之上得用的又都是何等人?”張角再問,言語之間帶著些挪移之意,“說來盧公與你們這些士人還是要感謝我才是。你們苦苦求了多年,死了多少士人,依舊解不開黨錮。如今我黃巾一起,那個高坐朝堂的天子這才松了口。”

“只是不知若是我黃巾真的敗了,你們這些如今得到重用的士人又會如何?莫非要落個飛鳥盡良弓藏的悽慘結局?”

張角所言皆是事實,如今所有士人都明白,陛下之所以解開黨錮,確實是迫於黃巾勢大。

一來害怕這些被黨錮多年的世家遷怒朝廷,藉此投入到黃巾之中,讓本就勢力極大的黃巾更加壯大。二來也是想要藉著這些士人的力量來對付黃巾軍,說來也無非是場利益交換罷了。

若是換了擅長言辭的詭辯之人或許會辯駁一二,可盧植是剛直之人,聞言卻是一時之間無法出言辯駁。

張角言辭越發鋒銳,他沉聲道:“聽聞盧公昔年也曾在朝堂之上數次仗義執言,想要那朝堂之上的天子與民休息。可天子如何?賣官鬻爵,任用宦官,大修宮殿,廣建園林。窮天下以富一人。”

“天子尚且如此,朝堂之上的眾人又如何?不過是爭權奪利,蠅營狗苟,各有所求!可曾有一人顧及過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貧寒之人?既然如此不如砸爛這座天下,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張角言語之間康慨激昂,隨著他的言語落下,身後的黃巾響起一陣呼喊之聲。

黃巾之中雖有投機者,可窮苦無依的底層百姓始終才是黃巾之中的大多數。

劉備卻是緩緩策馬上前,他與張角對視了一眼,這還是兩人當初自河內分別之後的第一次相見。

“既然大賢良師自言黃巾起事是為天下窮苦之人,何以我一路走來,眼見黃巾所過之處,殺戮劫掠最多的也是窮苦之人?而不少豪富世家卻是安然無恙?這便是大賢良師口中的黃天當立不成!”劉備沉聲道。

他坐下的黑馬重重踏地,濺起塵土飛揚。

劉備冷聲道:“張角,莫要忘了當日曾言的志向!”

張角聞言只是打量了劉備一眼,輕輕咳嗽了幾聲,沒有言語。

……………………

自當日城外之戰後,城中黃巾又是接連幾日不曾出城,蓋因城中張角的病勢越發嚴重。

大賢良師病危,一人之生死,足以讓廣宗城中的守軍人心惶惶。

當初雖是三兄弟一起舉事,可其餘二人在黃巾之中的聲望自然遠遠不如大賢良師。

宅邸之中,朗月疏星,身披黃袍的大賢良師獨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時重重咳嗽幾聲。

生死有命,各安天數。

少年學道之時,他曾聽傳道的師父說過一事,大限將至之人,冥冥之中會有所感應。彼時他雖嘴上稱是,可心中其實半點也不以為然。

只是如今事到臨頭,卻又由不得他不信。

院中除了重病在身,即便是起身都有些困難的大賢良師張角,還有站在他身前的張氏兩兄弟。

“如今兄長重病在身,正該好好養病才是,城中之事交給我與三弟即可。”張寶看著病重的兄長,輕聲開口。

到底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一旁的張梁雖然不曾開口,可目光之中也露出關切之色。

張角將兩人的神情收入眼中,笑道:“我的境況如何,我心中最是清楚。城中之事自然是要交託給你們的,不只是城中之事,日後教中之事也都要交託給你們了。”

“兄長,”張寶想要勸說張角振作,卻是被張角擺手攔了下來。

“那些話無須再講。若是還有生機,我也不會將你們尋來,接下來的事情,也只能靠你們了。”張角又是咳嗽一聲,面色變差了幾分。

兩人見他如此,也不敢再多言,只得靜靜聽著張角的接下來的言語。

“二弟你素來好權謀,心性不差,原本將城中之事交給你我也放心。只是我重病至今已有多日,你可知我為何不曾將城中的事情交託到你手上?”張角打量著張寶。

張寶在他的打量之下面上滿是汗水,只是他是聰明人,而且張角之前已經有不少次在他眼前提及此事,他應道:“是因我與世家豪族走的近了些,兄長放心,這些日子我已和那些世家豪族斷了聯絡。”

他知道自家兄長最是痛恨這些世家豪族,如今之所以與這些人“相安無事”,只不過是暫時不想多樹強敵,可他與張角的想法不同。於他眼中,這些世家豪族才是治理一地的根基,能與這些世家豪族打好關係,日後才能更好的“做大事”。

他也勉強算是讀書人,自然也知道當年的光武舊事。

他們三兄弟,如何做不得另外一個光武?

只要依託於世家。

張角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也曾多次勸告於他,這些世家豪族不可信,只是一直不被張寶放在心裡。

如今張寶雖是如此開口,可到底是多年兄弟,他心中所想如何,張角自然能夠一眼看破。

張角只是搖了搖頭,輕聲道:“想來這也是我最後勸你了,日後的事情我也管不得,誰又能料的中身後事呢?”

張寶欲言又止,只是最終還是沒有言語。

張角復又轉頭看向張梁。

老父多愛么兒,兄弟三人,長兄為父。加上張寶嚴謹而張梁莽撞,故而兩個兄長對張梁都是極為偏愛,對其多有寬容,當初逼反唐周之事,張角雖然惱怒非常,可最後還是重重舉起,輕輕放下。

“三弟你做事魯莽,這些年為此也吃過不少小苦頭。只是有我和你二兄庇護於你,到底是不曾吃過大苦頭。”張角咳嗽一聲,“日後若是我不在了,你要收斂些性情。教中的事情還要靠你多多幫扶你二兄。”

“是。”張梁在外雖然素來蠻橫,可對自家兄一直都是敬重的很,眼見張角交代遺言一般,臉上已然滿是淚痕。

張角見狀只是笑了笑,“無須如此,人生在世,都是要走上這一遭的。”

他又對兩人叮囑了些身後事,其中多有些家長裡短,回憶到少年之時,三人面上各帶淚光。

後事交代已畢,兩人退了出去。

院中只餘下張角一人。

“周倉,你說當日那劉玄德之言可有道理?”張角沉默片刻之後忽然開口。

黑大漢子自他身後走出,聞言沉默道:“大賢良師所做之事都是為了貧苦之人,其中難免會有些事不如人意。卻也怪不到大賢良師身上。”

此時夜色濃重,看不清張角面上的神情。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似是有些冷了,抬手緊了緊身上的黃袍,隨後拿起一旁的九節杖,交到周倉手中。

他為大賢良師,所用的九節杖自然與尋常人教中信徒所用的不同。

周倉將九節杖接在手中,面上露出些愕然之色,他不知大賢良師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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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角咳嗽一聲,“如今我重病在身,想來難有幸理了。只是我死,可黃巾之事不能斷,城中之事我已悉數交到他們二人手中。不過他們二人的本事如何我最是清楚,只怕多半不是盧植等人的對手,我死之後,這廣宗未必能守的住。黃巾可敗,張角兄弟可死,只是黃巾之志不可絕。”

“若是有朝一日城破,我要你帶著這九節杖離開,日後尋一可靠之人,繼承我黃巾之志。”

周倉常年跟隨張角,見了他的神情,知他心意已決,也不多言,只得持著九節杖站在張角身側。

張角重重的咳嗽一聲,忽的笑了一聲,自言自語。

“我可曾忘了當初的志向?”

……………………

數日之後的夜裡,廣宗城中哀嚎之聲大起,即便是遠在城外的漢軍營地之中也能聽聞。

劉備與關羽站在營地之中,遙遙遠望廣宗城頭,雖已是深夜,城中卻是火光接天。

“看城中動靜,想來是張角死了。”關羽開口道。

劉備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對張角此人如何評價,其實很難做下定論。他帶領窮苦之人奮而起身一斗不假,可黃巾燒殺劫掠而過,其中又讓多少無辜之人為此而死?

關羽沉默片刻,忽的問道:“兄長,你說張角最後此人最後是為窮苦之人而鬥,還是自家的野心而鬥?”

劉備抬手摸了摸胸口,懷中有一本昔年張角贈給他的太平經。

聽聞關羽之言,他只是看著廣宗城的方向笑了笑,隨後低聲開口。

似是在與張角隔空言語。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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