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夜風吹過,王修不禁打了個寒戰,握劍的手鬆了松,只是很快復又重新握緊。

用力之重,隱隱可見其手掌上的青色脈絡。

夜間天涼,一路之上連番激鬥,他受傷頗重,又來不及療傷止血,若不是此人心智極強,只怕此時早已不能支撐。

眼見王修身形萎頓,似是搖搖欲墜,一側的陸杏連忙上前一步,伸手將他攙扶住。

“勸爾等莫要多管閒事。若只是路過,那便好好走你的路。這世上,不是何等熱鬧都看得的。”

鷹鉤鼻漢子追殺至此,眼見大事將成,自然不會就這般將王修等人輕易放過,他死死盯著突然出現的牽招等人。

“自然,若是你等執意多管閒事,那某也不介意刀下多幾個亡魂。剛好今日某也有些興致。於這北海境內殺上幾人,對我等來說還算不得什麼事情。”

“我本沒興趣管這些閒事。只是如今你這般說了,若是我就此退去,豈不是顯得我怕了你不成。”牽招笑了一聲,隨手從一側的護衛手中接過一杆長矛,打橫放在手中。

他微微彎腰,雙手持住矛身,笑道:“識我之人都知曉一事,牽子經想要做之事,誰也攔不住。”

“某在北海國中也是出了名的好手,念在你這少年郎初來乍到,速速退去,還可饒你一命。”勾鼻漢子雖然嘴上說著看輕牽招,可自對面那年輕人持矛的手法上也可看出此人不是個不曾碰過兵刃的,故而他橫刀在身前,以做防禦。

牽招見了他的神情,如何不知此人色厲內荏,長笑一聲,人如虎躍,手中長矛自下而上斜挑,直刺那人胸前。

鉤鼻漢子本想持刀胸前封住這一槍,只是不想此子出槍實在太快,方見他出槍,下一刻已然直刺而來。

好在他也不是紙紮的人物,到底是被他提前將長槍橫在了胸前,只是牽招變招極快,見直刺胸口不得,一式橫掃,揮矛刺傷了此人手臂。

漢子順勢一個翻滾,趁機逃出了長矛的刺擊範圍。

牽招甩了甩長矛上的血跡,將長矛豎起,學著方才此人的語氣,笑道:“速速退去,尚可饒你一命。不然某這長矛之下,也不介意多添幾個亡魂。”

漢子捂著手臂,暫時止住傷勢,隨後抬眼打量著牽招等人,見其身後隨行之人也是各自身帶刀劍,進退之間極為有度,絕非尋常人物,想來也不易對付。

他們自城中追擊而來的自然不只是身邊這幾十人,只是王修等人刺客出身,深諧躲藏之道,沿途留下的蹤跡實在是太過乾淨,迫得他們只得將人手分散開來尋找,他們也是運道好才能在此“湊巧”撞到王修等人。

本將大功將成,不想被突然殺出的牽招等人壞了好事。

他雖心中大恨,可此時眼見得再難下手,漢子心中已然有了些退意,只是嘴上猶自叫囂,“今日做下這般事情,日後自然有得你等後悔,他日你自會知曉得罪咱們的下場。你等早晚要把性命留在在這北海之地。”

言畢,也不待牽招等人回答,他已然帶人朝著身後的黑暗之中逃了開去。

牽招倒也不曾率人追擊。

一來他不過是適逢其會,與這些人並不認得,無須傷及這些人的性命。方才出手,也不過是此人言語之間提及了劉備。二來自然也是如今王修等人身虛體弱,若是無人看護,說不得還會出什麼岔子。

正在牽招踏出幾步,想要上前和王修言語幾句之時,忽的從方才那些人逃去的暗夜之中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

眾人皆是嚴兵以待。

慘叫聲逐漸小了下去,又有一支人馬自暗處走了出來。

牽招揉了揉額頭,將手中槍緩緩垂下少許,“往日裡我最怕麻煩,方才真是不該趟這趟渾水。”

“你牽子經若是不管閒事,那才真是轉了性子。”自暗夜之中走出的那彪人馬的為首之人,正是一身黑色長衣的賈詡賈文和。

賈詡先是自我介紹了一番,自言不過是劉備麾下一個算不得有名的謀士。

牽招點了點頭,在幽州時倒是聽益德提起過此人。

“方才傳來的慘叫聲,可是那些逃竄之人?”牽招問道。

賈詡朝後招了招手,自有人將手中拎著的人頭遞上,“確是他們。這些人倒還有些本事,剿滅他們還真是費了我一番功夫,傷了些人手。”

牽招打量了他手中的頭顱一眼,其上雖是血肉模湖,可仔細看去,還能看出正是方才那個領頭的鷹鼻漢子。

“賈君出手倒是果決。”牽招眯眼笑道,看似稱讚,實則對此人在心中已然有些警惕,不知玄德身邊何時有了這般人物。

如今為首之人的人頭既然在此,那其他人自然也難有倖免之理。

“多謝牽君誇獎,賈某不過是做些分內之事罷了。如今還請牽君讓路,我與王修有事相商。”賈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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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一側,簡單處理過傷口,稍稍恢復了些精神的王修正與賈詡並肩而行。

“賈君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王修抬腳碾碎了地上的一塊硬土。

他曾跟在劉備身邊多日,自然知道賈詡是劉備身邊的心腹謀士。如今為何出現在此處其實不難猜測,只是他還是有個問題要問上一句。

“叔治是聰明人,我的來意如何你自然能夠猜的到。”

“賈君出現的恰到好處,不能不讓我懷疑賈君早已在附近,為何早些不出手?”王修笑道,只是臉上滿是戒備之色。

“勸說你們投入到北海相麾下,確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而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自然就是剪除那些豪族的羽翼。”賈詡倒是直言不諱,“若是不讓你們將他們引的遠離劇縣,又如何能這般輕易的就解決了他們。”

王修看向賈詡,“若是我等半途之中撐不住又如何?”

“我自然也會出手,只是會對劉北海看人的眼光有些失望罷了。”賈詡依舊含笑,似是不曾察覺王修即將蓬勃而出又強行忍住的怒意。

“最後一問,你如此行事,可是北海相的授意?”

“自然不是。”賈詡隨意揮了揮手,似是想要甩去手上方才沾染上的血腥,“此事若是稟告玄德,多半他會要我以你等的周全為先。哪怕明知我的法子其實才能獲利最大。”

王修實在想不明白,北海相如此仁德之人,身邊為何會有一個心思如此狠辣的人物。

“善事要有人做,惡事自然也要有人做。”賈詡抬頭望去,黑暗自他身前朝著遠處蔓延開去,“於對敵而言,勝了便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所謂仁德,無非弱者的託詞,勝者的炫耀。”

“你這般人竟會跟在劉北海身邊,本就是最奇怪之事。”王修啞然失笑。

“我跟在玄德身邊自然有我的緣由,今日前來只是為問上王君一句,可願投入劉北海麾下。”賈詡笑道,“只是要先說好,日後要你的做的,也未必都會是光明磊落之事。”

王修沉默片刻,答道:“我倒是可以應下,只是我那些友人還要前去詢問一二。”

賈詡笑著點了點頭,王修那些友人歷來以他為首,如今他都應了下來,那些人又如何會不應下。

賈詡轉頭朝劇縣方向看去,笑道:“你來的正好,接下來咱們剛好有一筆大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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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田家宅院之中,原本每次集會必會高聲叫嚷的李吾今日竟是破天荒的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坐在主位之上的田中更是雙手交疊在膝前,緊皺著眉頭,再無半點往日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平澹神色。

不過短短幾日之間,他們這些北海國中的豪族便在那個北海相手中頻頻受挫。

其一是派出去追殺王修等人的人手一直不曾回返,想來多半是中了對方的詭計。不過這倒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無非是手上少了些可用的人手罷了。

真正讓他們難過的反倒是第二件事。

不久之前程權等雒陽商人進入北海,外有劉備以北海相的的名義提供的官方支援,內有他們自雒陽帶來的龐大錢財,很快就在北海國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加上程權又用了些自劉備身上學到的商業手段,再輔以商家明裡暗裡的慣用手段,一時之間,竟是將他們這些在北海國紮根多年的“土著人”逼到了角落裡。

於靠著沿海漁鹽之利起家的豪族而言,動了他們的利益便是動了他們的根基,已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更何況還聽說這位新來不久,卻已然做出許多大事的北海相竟是將目光盯在了他們的漁鹽生意上,如何不讓他們起殺心?

良久之後,田中緩緩睜開雙眼,嘆息一聲,“不曾想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本以為咱們退讓一步便能息事寧人,不想這位劉北海倒是步步緊逼。雖說民不與官鬥,可咱們也不是隨人拿捏的泥人。明日我會去見見我那位故人,若是說服不得,我便會遣人通告孫進一聲。”

“若是要動手,那就莫要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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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對多年不見的故人相見於城中的長街之上。

“多年不見,你倒是顯得比我蒼老了許多。”程權打量著眼前老態龍鍾的故人,心中頗有些感慨。

年輕之時意氣爭勝,到得老來,得見故人,難免會回想起那些陳年舊事,以及少年之時的崢嶸歲月。

“你與我有何可比之處?”田中笑了一聲,“聽聞你早就不再掌管家中之事。身心自在,理當顯得年輕些。我如今還強撐著當家做主,勞心勞力,自然是遠遠與你比不得。”

“你如今這個年歲何必還強自支撐著不肯放手,需知兒孫自有兒孫福。”程權面上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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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是不如你想的那般透徹,總是想要趁著還能動彈為後輩盡些力的。”田中面露難色。

“只怕你不是想盡心力,而是捨不得手中把控住的權力。人到暮年總是愛有這個心思,看來你也躲不過。”程權直接戳破他的心思,“有時及時收手,才是安穩之道。”

“你應當明白我此來的用意。”田中笑道,“如今我也明白了你的意思,不過我勸你還是再好好思慮一二,覆水難收。”

程權點了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轉身離去。

一番言語之下,雙方也算是各自試探出了對方的心思。

皆無退讓之意,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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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相府中的一處靜室裡,只有賈詡荀攸二人。

在兩人面前放著一張極大的木桌,上面堆著不少竹簡。

賈詡隨意拿起一卷,其上所記錄的,是某年某月,當地豪族家中某人曾在某地做下何種惡事。

這些都是賈詡隨劉備到任之後便立刻命那些隨行而來的遊俠查訪所得,再三核實,少有錯漏。

此時荀攸也看清了竹簡上的內容,只是不知賈詡這是何意。

“欲要平定北海國,這些當地的豪族自然不能放過。只是事情不能做絕,羽翼既要剪除,也要給他們留下一些重新起家的根基,免得玄德落下個酷厲之名。”賈詡笑道,“而這些就是哪些人應當剪除,哪些人無須剪除的依據。有這些在,足以擋住眾人悠悠之口了。”

荀攸沉默片刻,忽的問道:“此中所錄,幾成為真。”

“八成為真,至於剩下兩成,正是需要你我補錄之處。”賈詡指了指桌上朱黑二色的筆墨,“硃筆所勾勒者當死,墨色勾勒者當緩。”

“若罪不當死,而身處豪族主脈之人當如何?”荀攸再問。

“公達何必多問,自然是硃筆勾勒。”

“文和如此行事,莫非不怕殺戮過甚?”

賈詡拿起桌上的硃筆,在手中的竹簡上勾勒了一處,隨口笑道:“你我這般人,籌謀於帷幄之間,所施所行,都是見不得人的。”

“你我,應當是玄德的暗面。”

“而惡事,總要有人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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