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五年五月,帝升朝於南宮卻非殿。

本該喧鬧的朝堂之上此時卻是無人言語,不少在朝堂之外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於此時更是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看著龍椅上那個正在觀看奏章不見喜怒的帝王。

靈帝手中拿著的是一份來自永昌太守曹鸞的上書。

奏章裡的意思也簡單的很,無非黨人多是人傑,請求靈帝解開黨錮。

方才靈帝已然讓張讓將奏章上的內容給眾人念過一遍,故而此時他們才會臉色鐵青。

朝上官員都是在官場上廝混慣了的人精,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自然沒有哪個是傻子,他們自然也想解開黨錮,只是他們卻也知道此時時機不對。

靈帝打量了殿下群臣一眼,笑道:“諸卿為何不言語?以為曹鸞所言之事如何?”

他看向一臉鐵青色的袁隗,“袁卿,袁家名門,門生故吏遍天下,這曹鸞也是你的故吏,莫非此事是你授意不成?”

袁隗立刻上前幾步,身形顫抖,出班而奏,“曹鸞雖是袁家故吏,然臣凡有所舉薦皆是出於公心,非是謀求私利,此事曹鸞也並未提前與臣言語。”

“袁卿果然是大忠之人。”劉宏笑了笑。

他忽然勐的起身,將手中奏章狠狠甩了出去,怒道:“曹鸞一個小小的永昌太守,竟敢出此大逆之言,莫非他以為山高皇帝遠,朕便奈何不得他不成?莫非是昔年的黨人又要再起不成!”

殿下眾人不敢言語。

蔡邕想要上前勸解一二,卻是被一旁的劉寬拉住了衣袖。

靈帝發洩已畢,轉身重新落座,指了指一旁的張讓,“給朕把曹鸞押入雒陽,朕倒要誰是他的幕後之人。嚴查之前那些黨人,朕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做起什麼風浪。”

他笑眯眯的看向袁隗,笑道:“袁卿,朕如此作為,你可有異議?”

袁隗趕忙應道:“臣無異議。”

原本想要出言阻止一二的劉寬見狀只得搖了搖頭。

如今袁家在朝堂之中權勢極盛,若是他與袁隗聯手,即便不能阻止靈帝,可多少也能壓制他一些,可惜袁隗終究不是袁逢。

…………

雒陽城北,賈詡的小院裡,賈詡正盤腿坐在臺階上,仔細聽著史阿帶來的訊息。

自打將史阿收入麾下,他們已然在雒陽城的市井之間建起了一道頗為牢固的訊息網。

如今女兒紅賣的正好,劉備身後又有程家支援,錢財自然不是問題。

而錢財能解決這世上大半的事情。

“如此說來黨人確是要忍不住了。”賈詡笑道。

史阿點了點頭,“如今看來確是如此,派去緝拿曹鸞的人已然出發,此人多半沒什麼好結局。”

“黨人還是太心急了,不過也由不得他們不急,他們多半身負才學,出身門第之家,本就心懷大志,這麼多年不得踏上仕途,自然是要急的。”賈詡面上有些嘲弄之色。

選孝廉也好,提拔官吏也好,涼州那些邊地之人自來入不得這些人的法眼。

史阿問道:“咱們可要有所動作?”

賈詡搖了搖頭,笑道:“一動不如一靜,如今陛下實在是對黨人厭惡透頂,黨人想要翻身,除非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不然只怕是難嘍。如今玄德不宜摻和到這些事情裡,就讓他在山上過些安心時光就是了。日後也可未必有這般機會了。”

史阿點頭了點頭。

“還有一事。”賈詡笑道,“要你送的那支丈八蛇矛可曾送到幽州了?”

史阿聞言也是一笑,“自是送到了。不過我觀那蛇矛非是臂力驚人之人不可用,難道玄德的三弟也如雲長一般臂力驚人不成?”

“雲長常言他這個三弟是萬人敵,只怕不是虛言。”賈詡站起身來,“可惜我這個文弱讀書人禁不住你們武夫一拳。”

“賈君雖身弱卻智足。”史阿笑道,“若是算計起人來,只怕此人死到臨頭,尚且不知得罪了何人。”

賈詡一笑,“我便當你是在誇我了。”

………

緱氏山上,自打當日在闢雍辯經之後,原本整日裡四處遊蕩,唯有不讀書的劉備似是突然改了性子。

如今無事之時極少下山,盧節的講經更是次次不落。閒來無事之時,除了與關羽等人在院中飲酒,便是去往落雲亭前釣魚。

甚至還在山上開出了一塊菜地,整日裡跑前跑後,對菜地悉心照料,如今菜地之中的野菜倒是長的不差。

只是如今他卻也多了些新煩惱,便是前幾日他發現菜地裡的菜無緣無故總會少上一些。後來經過他幾日蹲守,這才發現原來是山上書塾的同學之人半夜偷偷過來將他菜地裡的菜偷了些去。

他自然不能忍,帶著關羽在菜園裡蹲了半夜,終於將那些同學來了個“人贓並獲”。

能在緱氏山上讀書的人,自然不會連野菜都吃不起,他們來偷劉備的野菜也無非是來尋個樂子。

劉備也只是收繳了他們身上的錢財,將幾人教訓了一頓了事。

只是有件事令山上之人有些遺憾,那便是如今劉備雖然在山上呆的日子久了,可再也不曾做出如白馬篇那種詩篇。

“雲長以為文和之言如何?”

山上的小院裡,劉備正飲著自制的冰水。

關羽本是袒露著胸膛正在那裡反覆舉起青龍刀練習臂力,聞言開口道:“賈文和智謀出眾,他所言的多半就是真相了。羽也以為黨人是急了些。”

劉備心中感慨一聲,黨錮哪是那般容易解的,後來若不是有了黃巾之亂,靈帝要用到黨人的力量,只怕終靈帝一朝都不會解除黨錮。

“如今咱們也就能在山上看看熱鬧。”劉備笑道,“能安穩已然不易了。”

“玄德,出事了。”簡雍從院外跑入,只是嘴上雖然說的急切,可行動之間卻是不見半點急促。

“何事?”劉備笑問道。

“何事?”簡雍苦笑一聲,“還不是益德搞出來的事情。”

他將一封書信塞到劉備懷中,“本以為他在涿郡安穩的很,這不就搞出事情來了。”

劉備將手中的信展開,與關羽湊在一起觀看。

片刻之後,他將信收入懷中,如簡雍一般嘆了口氣,“雲長如何看?”

關羽倒是一笑,“像是益德會做之事。”

“益德做下這般事情倒也算不得奇怪,他本就是這種性子,當時若是換了你我在場只怕也是如此。”劉備搖了搖頭。

他揉了揉額頭,“只是讓我頭痛的是益德信上所言的另外一事。”

“檀石槐有異動了。”

…………

156年,檀石槐統一鮮卑各部,分其地為三,右北平以東為東部,右北平到上谷為中部,上谷以西為西部。

三部各置大人管理,直屬檀石槐。

乃立庭於彈汗山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餘裡,兵馬甚盛。

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餘,西擊烏孫。統一後,鮮卑連年侵擾東漢邊境。

數月之前,幽並邊境,代郡以北,高柳附近。

一行幾十騎正策馬行於曠原之上,而於這些人身後還牽著不少無人乘坐的空馬。

為首的漢子頗為雄壯,身後還扛著一杆造型極為古怪的蛇矛。

他們自然便是剛剛自北方販馬而回的張飛一行。

原本之前的生意張飛都不會同行,只是派人與張世平同行而已。

只是最近幾次不知是出了何事,他每次都要與張世平同行。

“益德,這次咱們收購的馬匹都不差,日後賣出去定然能大賺上一筆。”在張飛馬後刻意落了半個身位的張世平笑道。

自從蘇雙得了“重病”,原本的生意都交到了張世平手中。獨掌大權自然讓張世平高興,可難免也存了有朝一日會與蘇雙一樣得“重病”的擔憂,故而如今他對張飛都是恭敬的很。

張飛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刻意不去點破,讓張世平懷有敬畏之心也不是什麼壞事。

“張君說的是。只是你不覺得此次咱們和那些鮮卑人談價錢之時,他們應下的有些痛快了嗎?”張飛笑道。

張世平一愣,他還真不曾注意到此處。

他到底是長年在塞外做生意的,稍一回憶便想起些當時不曾注意到的細節之處。

這次他們找上的那些鮮卑商人似是急於將手中的馬出手,談價錢時確是十分敷衍,而且他們去之前那些人似是在收拾行囊。

“張君想到了?”張飛笑了笑,“之前在涿郡時就聽說過檀石槐的名頭,如今一看果然是個厲害人物。”

“益德之意是?”

“我記得自去年這個時候他便派人入寇幽州,可這次咱們的交易是在幽並邊界上。看來鮮卑人又要來了,只怕規模比上次還要大上不少。”

聽聞有戰事,張世平徹底慌了手腳,“咱們要不要派人快去傳信縣中?”

“我已經早就讓人去高柳縣中傳信了。”張飛搖了搖頭,“只是從之前鮮卑寇幽州之事來看,雙方的戰力相差太大,高柳縣中能自守已然是幸事了。”

“咱們要不要去幫忙?”張世平沉默片刻後還是開口道。

張飛聞言一笑,拍了拍張世平的肩膀,“張君,你雖才智不如蘇雙,可忠義卻遠勝過他了。”

“不過你看咱們這些人手,滿打滿算連百人都不足。即便是去了高柳,也無非是送死而已。”

張世平如今也知道了些張飛的性子,張飛此人頗愛行險,即便是說一句膽大包天也不為過。

若是有幾分勝算,他無論如何都會冒險一試,如今這般說,那便是真的做不成的。

“好了,張君也莫要難過,人力有時窮,有些事,即便是你我拼盡全力也是做不到的。倒也無須悲傷。”張飛一笑,“人之生死,自有天數。”

“三爺,你看。”同行而來的周衝忽的從後策馬上前來,指向東北不遠處。

張飛等人隨著他的指引看去,只見那處火光衝天,似是起了一場大火。

張飛皺了皺眉頭,沉聲道:“過去看看。”

眾人所乘的都是精心挑選的幽州良騎,腳力極快,很快便來到了那處火起之地。

張飛盯著眼前的景象,面色鐵青,握緊了手中的蛇矛。

身邊的騎士也都是滿臉憤恨之色。

張世平轉過頭去,不忍直視。

原來此處是一處村莊,可如今只能依稀看出些之前村莊的樣貌。

村莊之中大半屋舍已被大火焚燬,火焰此時已然消減了不少,在村莊之外還能聽到從村莊中傳來的哀嚎之聲。

張飛等人翻身下馬,沿著哀嚎聲步入村莊中。

沿途之上盡是陳橫的屍首,女子多是衣不遮體,還有不少尚未成年的少年人。

張飛順著哀嚎聲來到一處屋前,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正癱倒在血泊裡。

張飛湊到她身前,小姑娘死死捉住他的手,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小姑娘已然說不清言語。

只是哪怕衰落至此,小姑娘那雙不曾沾染世事的眸子依舊清澈,只是其中也帶著些迷茫,似是不知為何那些強盜要突然闖入她家中。

張飛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跪坐小姑娘身前。

這個歷來自詡鐵石心腸,做了不少陰暗事的漢子此時卻是面色溫柔。

此時張世平帶著騎從們尋了過來,只是見到這般場景都是不敢湊上前來。

張飛就跪坐在那裡,直到小姑娘最終沒了生息。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來,轉身望著張世平等人,扯了扯嘴角,“想來那幫畜生還不曾走遠,如今不知這些人人數多寡,若是由著我的性子,自然是要立刻帶著你們追殺上去。”

“只是兄長和我說過,不得強迫手下之人。如今我給你們選擇的機會,願隨我去殺賊者,踏前一步。”

短暫的停頓之後,除了張世平,其他人皆是踏前一步。

張世平沉聲道:“益德,你方才說過,人之生死,自有定數。”

“我確是說過。”張飛點了點頭,笑道,“可兄長和我說過,我信之時天數才做數。我不信之時,天數又為何物?”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張世平嘆了口氣,也是上前一步。

張飛將蛇矛扛在肩上,滿面陰沉。

“入我漢家地界劫掠,如何能讓他們就這般安穩回去!”

“諸君,且隨我拿下他們的頭顱,鑄一座京觀。”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