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胱異物一直都在急診外科佔有一席之地,不算多見,但時不時就會遇到一例。

一般處理方式是經尿道用膀胱內鏡做探查,可以取就取,不能取就只有像卡維現在這樣,做恥骨上膀胱切開術。原則上能從尿道口進入的異物大都能反向取出,現代泌尿外科的器械包括鏡鉗、小鉤和各類溶解液,足以應付大多數情況。

但事情總會有意外,病人在置入異物時可以隨心所欲,醫生取出卻還是得遵循人體最基本的解剖構造。對於體積過大,或者難以夾取的東西,最後只能做切開。

“鼠尾全長8.6cm。”卡維將它展示在眾人面前。

“卡維醫生真是見多識廣,看來還真得是活老鼠才夠給力。”

“太誇張了,這真的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我猜是活的進去用完後剛要往外拽,突然遇到了意外,他選擇直接斷尾,結果沒預留取出的長度,就越陷越深了。”

“我們撇開他的身份和糟踐的生活,只談論整件事的邏輯性。”一位醫學生問道,“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斷尾呢?直接往外拽不好麼?如果老鼠脫離了束縛,直接拔出來不是更快麼?”

另一位醫學生順著思路說道:“這......難道不是被迫斷尾,而是他主動剪斷留在裡面的?”

“也許,可能,大概需要回味一下?”

“怪不得不肯說,太變態了!”

“法國人之恥!”

“哦,別什麼都往自己國家身上潑髒水,這位完全可能是英國老。”剛才那位醫學生非常不屑地形容道,“看他的臉,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我還沒見誰吸了乙醚能那麼享受的。”

“我無法想象他的目的究竟是在自虐還是......”塞迪約不忍直視自己付出去的100法郎,只希望儘快結束這臺手術,“算了,卡維醫生,快做收尾縫合吧,我們還要準備13床的直腸癌。”

卡維的手術做得幹淨利落,恩德的膀胱也格外精彩,這種精彩不僅是因為那根已經開始腐爛的鼠尾,還有其他東西。

“教授,這恐怕不行。”卡維的鑷子在膀胱裡又碰到了其他東西,“這個口袋沒那麼簡單。”

“不會還有吧?”

話音剛落,鑷子又夾出了一根更為纖細的東西:“看上去好像是一種植物,質地偏軟,應該是經過了長時間浸泡才這樣的。”

“看形狀應該是植物的莖。”

“動植物都得來一遍?”

卡維將它放在金屬盤中,用鑷子小心展開,並解釋道:“我不得不感謝維也納大學醫學院的貝爾圖斯教授,他傳授的植物學讓我記憶猶新。同時,也讓我能準確認識到,這是一根狗尾巴草。”

“......”

“哦?是那種毛絨絨的狗尾巴草?”

不知是誰冷不丁提了一句,讓還沉浸在活鼠尾震撼下的其他人倒吸了半口涼氣:“毛絨絨的......這也太誇張了。”

“離譜。”

“令人難以置信!簡直作嘔!”

“主宮醫院什麼時候能擯棄掉這種病人,他們就是在給這座教堂醫院抹黑,放在文藝復興之前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之所以他們吸的是半口涼氣,因為還剩下的半口得留給下一樣東西,一樣就連卡維這位經受現代異物錘鍊幾十年的外科醫生都無法靠肉眼去分辨的東西。

他皺著眉頭,看向鑷子鉗夾出的一團異物,反覆在腦海尋找比對的物品,猶豫半天只能挑了個近似物:“這......這是棉布?”

“也有可能是膀胱自己產生的贅生物。”

“不,我可沒見過這種贅生物。”卡維搖頭道,“我父親在義大利接手過數百例膀胱結石和尿豬留病人,不管是我親眼所見,還是他記錄在桉的,從沒有這種情況。”

“那會是什麼呢?”

“棉布的可能性很低,因為它在進入狹小空間後無法穩定住形狀。”

“這對習慣塞東西的人來說不是難題。”卡維解釋道,“只需要裹在堅硬細長的鐵絲上就能送進去。”

“哦對,還有這種辦法......”

異物周圍呈棉絮狀,末端與膀胱壁還有些黏連。簡單做了分離後,卡維將它整個平鋪在金屬盤上,用清水做了簡單的沖洗後,開始計算它的長度:

“取出時異物大小約3*4*1cm,展開後呈12*1cm的長條狀,類似棉布......可能不是棉布!阿爾巴蘭醫生,快拿去做切片病理檢查。”

“好的。”

三樣大物件離開膀胱,讓接下去打撈出的兩根鐵釘都顯得暗然失色,最後值得所有醫學生學習的膀胱和下腹切口縫合也被淹沒在了討論異物怪異性的口水之中。

其實就連居永和塞迪約也被恩德的膀胱吸引走了目光,唯一注意到卡維不同的,還是坐在他們身邊的考什克:“卡維醫生的手法可真夠特別的。”

“嗯?”塞迪約這才回過神來,“哪兒特別?”

“你沒看到?他的縫合並不是單純的雙手,而是藉助一把短口鉗做過度來打結。藝術觀感上可能差了些,沒有雙手打結那麼充滿觀賞性。但要是考慮到病人,他的動作更迅捷,下手更穩,結也不容易滑脫。”

考什克起身戴上帽子,提起了靠在邊上的手杖,滿意地說道:“看來這次我沒白來。”

“你要走了?”

“手術都結束了,我當然得回去。”

“下午可有我的直腸癌手術,他也會參加的。”

考什克笑著說道:“術業有專攻,單是泌尿那套東西就有許多值得研究的地方,何必再拿複雜的直腸癌來折磨自己呢。我醫院裡還有事兒,就先走了......哦,對了,希望塞迪約教授給幫我傳個話。”

塞迪約的眼睛還在尋找那把所謂的短口鉗,但恩德的切口早已完成了縫扎。找了兩個來回後,他還是選擇了放棄:“你就不能自己去說?”

“你知道我不善交際。”考什克看向臺下正在做善後工作的卡維,說道,“請告訴卡維醫生,我一定會為他準備幾份合適的病例供他挑選。”

手術已經結束,確實沒什麼可看的,塞迪約也跟著站起身準備離開:“雖然我想說錯過直腸癌手術是你的一大損失,但......算了......”

就在這時,手術劇場的大門被人粗魯地撞開。

快步衝進來的是昨晚上一起查房的佩昂醫生,不過臉上早沒了主宮醫院頂尖外科部門該有的從容鎮定:“卡維醫生,卡維醫生出大事了!”

只一句話就把所有人留在了會場內。

“怎麼了?”卡維早已經猜到了大半,但還是要確認下,“不會是97床那姑娘吧?”

“對,就,就是她!”

“總不會是腹痛得暈厥了吧?”

“對!你猜得一點沒錯!

!”

臺上剛要走的考什克沒想到還有餘興節目,聽了兩人對話也來了興趣,回身看向塞迪約:“你們的97床是怎麼了?看上去都很緊張的樣子。”

“嚴重腹痛,有輕度嘔吐,沒有腹瀉。”塞迪約簡單說了個主訴,“本來我們給出的診斷是腸炎和闌尾炎,準備今天做切除。後來卡維醫生覺得是婦產科的問題,叫來了那個老頑固。結果......”

“呵呵,人被搶了。”

考什克也認識胡吉爾,他們三位都是巴黎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學生,彼此相差也就一兩歲而已,知根知底:“怎麼那家夥現在那麼霸道,搶了的人出了事兒就不管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

雖說女孩兒症狀表現得很模湖,放在現代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但考慮到急腹症的基本概念,沒有影像學做診斷的當下,適當擴充套件一下開腹適應症是很有必要的。

不管之前宮外孕的判斷對還是錯,現在都得做開腹探查。

“胡吉爾教授呢?”

“已經在救治了,但效果不好,姑娘沒有反應。我看他也很猶豫,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做處理。”佩昂抹掉了,“他讓人來找你和塞迪約老師,但沒說要做手術,只是希望你們去看看。”

“人都這樣了,他還在等什麼?”

卡維解下皮裙,手也沒來得及洗就跟著佩昂跑出了手術劇場。場內其他人見情況有變便紛紛留了下來,也包括剛才就想離開的考什克:“感覺接下去又有手術可看了。”

“你不是覺得腹腔手術太複雜,要走了麼?”

“這可不一樣。”考什克直接坐回到剛才的位子,“我主要看的不是手術,是這個年輕人和那個老頑固之間的衝突,當然要是兩人能一起做手術就更好玩兒了。”

“你還是那麼惡趣味。”塞迪約嘆了口氣,“太不正經了。”

“怎麼了?看他被打臉不爽麼?”考什克從兜裡拿出菸斗,壓上了一小撮菸葉,讓居永拿了支蠟燭過來輕輕點上,“當初是他先否定外科,脫離外科,貶低外科,說外科是野蠻行為。怎麼,被打臉了還不讓看戲?”

“那要是他贏了呢?”

塞迪約看向老友的臉,問道:“主宮醫院的產科能有現在的發展,全是他的功勞。那麼多年過去了,要不是他一直主張不做剖宮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死在手術臺上。”

考什克吐了兩口菸圈,毫不在乎地說道:“我又不是女人,關我屁事!”

塞迪約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臉色一冷:“慎言啊老同學,我和你不一樣,我有老婆和女兒。”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考什克勐吸了口煙,繼續自己的yygq,“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在男人因為前列腺被尿活活憋死的時候,可沒見有人出來說要制止手術。”

兩人的話題起於老友,止於男女,雖然理念不同,但對外科的熱情卻是一樣的。

事情就沿著考什克剛才猜想的方向發展,15分鐘後,卡維和胡吉爾一起出現在了手術劇場。卡維和一起來劇場的佩昂準備手術器械,而開場白則由產科主任胡吉爾親自主持。

但剛要開口,他就看到了考什克在笑著向他招手,頓時嘴巴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難受。

事情到了這一步,想再反悔已然不可能,他絕不允許別人搶走自己科室的姑娘,更不允許她因為產科問題死在自己的手裡。

當然,胡吉爾並不總是固執,為了自尊和避開一些不必要的尷尬,他還是對說辭進行了些修改:

“接下去是臨時增加的一臺手術,由外科主任塞迪約教授首診。因為診斷不明,昨天夜裡找到我進行了複診。當時考慮到病人已經有過x生活,且沒有明顯的腹部手術指徵,所以暫時歸入產科病房管理。”

普普通通的兩句話,責任卻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塞迪約的肩上,這讓一直幫他說話的塞迪約忍無可忍:“老東西,這病人不是你搶走的?”

“塞迪約教授,現在是在手術劇場,不是你的外科病房,請自重。”

“要不是你橫加阻攔,昨晚上她就已經接受手術了!”

“別開玩笑了,沒有明確的闌尾炎指徵你敢做手術?萬一切開後肚子裡什麼都沒有怎麼辦?”胡吉爾據理力爭,反駁道,“到頭來你真的會站出來做主刀麼?恐怕會以自己下午做了一臺不那麼成功的胃切除手術為由,把鍋丟給剛來巴黎沒多久的卡維醫生吧。”

“你......!”塞迪約直接破防,反問道,“你都十幾年沒動刀了,現在還拿得動手術刀麼?”

“這不用你管,至少我敢上臺!”

“上臺把病人弄死麼?”

“你昨天下午就已經弄死過一個了。”

“......”

劇場中充斥著兩人的互相攻訐,以及考什克哈哈哈的爽朗笑聲。

這也不是主任之間第一次吵架了,在周圍醫學生眼裡,兩人的罵戰似乎比巴黎劇院的新晉歌劇還要好看,驚險刺激的同時,滿足了他們對上級隱私的窺視心理。

不過,這種精彩是短暫的,再糟糕的關係也沒可能帶進手術檯。當卡維準備好乙醚和器械,兩人的嘴便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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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吉爾做了兩次深呼吸,平復了剛才激動的心情,也平復了自己許久沒上臺的緊張情緒。

他詳細說明了這次手術的必要性:“病人於一小時前腹痛加劇,並且很快進展到暈厥狀態。考慮之前的闌尾炎和產科相關診斷,在徵得家屬同意後行開腹探查術,由我和來自奧地利市立總醫院的卡維醫生共同完成。”

“給我手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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